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傳聞滄海有靈,會庇佑生活在海洋里的生靈。
前提是，海洋里的生靈也同樣愛護滄海。
希爾話音落下，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海水流動時的輕微聲響，還有白靄星地殼龜裂時發出的咔嚓聲音。
奇迹並沒有出現。
一切一如往昔。
希爾閉上眼睛,掩蓋住眼底的絕望。
他側頭看向溫眠，幾次透支精神力的後遺症顯露出來，讓他眼睛發花，已經看不清溫眠的臉。
“哥……讓黑龍帶你走吧。”他的聲音微弱,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求溫眠放棄自己。
“鳳凰身上還帶着傷。你總不能讓他跟着我們一起死,雲豹和影鹿還在等你回去。”
誠然，希爾並不是那種悲天憫人的聖母性格，也不會做出為他人放棄自己生命的事情……可星海里不僅有萬億無辜的生靈，還有他最在乎的兄長。
他眼前發黑，出現星星點點彩色的光斑，在他身後，已經有不少實力不足的海族相繼暈倒過去。
溫眠頭暈目眩，一半是累，一半是氣，來不及罵希爾幾句，身後一群海族已經跟着叩拜下去，齊聲低吼：“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換星海安寧！”
“求滄海垂憐……一切罪責皆在我身，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換星海安寧。”
溫眠身上的火焰燃燒,隨着希爾的話語猛地跳躍,氣得渾身顫唞,手指冰涼。
溫眠的脾氣火爆，又不是海族出身，疲倦之下，對所謂滄海沒有半點敬畏，一把按在那權杖上面，散開自己的精神力。
他聲音麻木,回蕩在寂靜的火山腳下。
他們拼盡全力才封印掉的三成火山，此刻大地上再次出現細小的裂紋，伴隨着清脆的咔嚓聲響，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絕望的神色，為自己，也為所有。
“我以海族之王的名義起誓,將權柄歸還於滄海，求滄海顯靈，幫我們封印火山。”
“別逼我在這麼多人面前打你！”溫眠咬牙低吼：“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些！一遍沒用就繼續說,還不許人家打盹睡覺沒聽見么！”
“我以海族之王的名義起誓，將權柄歸還於滄海，求滄海顯靈,幫我們封印火山。”
如果這次事件中註定要有人死在這裏，那就用他的命來換溫眠平安。
火山上，黑龍龍身蜿蜒，金色的豎瞳里流露出明顯憤怒的情緒，一聲不吭加大了能量的輸送。
“……”
火山下，溫眠以手杵地，支撐着自己綿軟的身體，身上的火焰跳躍，漸漸黯淡下去。
“我以海族之王的名義起誓，將權柄歸還於滄海,求滄海顯靈，幫我們封印火山。”
雖然溫眠不願意拋棄自己，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溫眠陪自己去死。
“我以海族之王的名義起誓，將權柄歸還於滄海。”希爾聲音哽咽，卻沒有眼淚流下，挺直腰桿再次叩首，把權杖壓在額下，久久沒有起身。
一次，兩次，三次……當同樣的話語重複到第三十次時，他的聲音里出現哭腔，所有海族震撼抬頭，看見希爾的脊背彎曲，朝前叩首。
希爾臉上的血早就被海水溶解沖干，就算眼睛已經乾澀,還是隨着溫眠的話語落下眼淚，攥緊手裏的權杖,重複着剛才已經說過一次的話語。
這個前世親手覆滅了星海的強者，現在為了同一片星海，彎下了他的脊樑。
“你若是真的有靈，就看看我的記憶，看看曾經星海滅亡后的慘狀，看看希爾為星海做出的改變！”
“就算不想普救眾生，也請你救救自己！”
前世今生，一幕幕記憶出現在溫眠眼前，希爾渾身顫唞，把頭埋得更低：“求您……救救星海……”
小助理眼睛通紅，哭得死去活來，大祭司老淚縱橫，看着希爾的背影。
所有人都知道，黑龍擁有跨越空間的能力，連續挪移幾次，跨越整個星海也不是問題，如果希爾想走，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或許有人是因為各種原因而不得不向希爾臣服。
但從今天之後，再沒有人反對希爾的地位。
作為所有海族的王，他當之無愧。
時間一點點流逝，大地已經龜裂到了極致，只差千米距離，就會徹底崩碎。
不知是誰先起了頭，火山下響起歌謠，溫眠側耳傾聽，發現這是一首沒有歌詞的小調，語調悠揚婉轉，如潺潺流水，清風徐徐。
他們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現在選擇接受自己的命運。
“這是海族自己的歌。”希爾緩緩起身，朝溫眠露出釋然的微笑：“從小就聽，從小就唱，大概的意思是感謝滄海養育海族，感謝生命綿延不息。”
溫眠也笑起來，把口袋裏睡着的小黃啾抱出，朝黑龍招手：“離我們近點吧，這回可沒有什麼回溯時間的法子了。”
他沒有試圖讓黑龍離開，因為他知道黑龍不會走，與其浪費時間互相推搡，倒不如彼此離得近些，一家人在一起，去哪裏也不會孤單。
希爾也微笑看着黑龍。
所有海族都放棄了抵抗，抓緊時間用光腦聯繫家人，有海族高聲大笑：“咱倆較了一輩子的勁，沒想到最後還是要死在一塊，這輩子就算了，我退一步叫你一聲大哥，我們下輩子再重新比過！”
“鱗牙，在最後的時候我不想留遺憾，我想告訴你，你上次談的男朋友真的糟糕透了，他一點都配不上你，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小助理捧着光腦也在抽噎：“爸媽，雖然你們可能還沒聽見就要跟我一起死了，但我還是想說我真的不想去相親，我存了不少私房錢都藏在我房間的花盆裏，我、我，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我真的很愛你們。”
他哭得情真意切，搜腸刮肚說著遺言，結結巴巴說了半天，光腦上的時間來到下一個整十，想像中的爆炸還是沒有到來。
他抽搭着抬頭，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竟然看見無數星點從四面八方浮現，匯聚成洪流向火山的方向湧來。
一個滄桑的女子的聲音，帶着心痛與疲倦，從星海深處回蕩。
“滄海……”
數不清的游魚朝火山的方向聚集，每一條魚的身上，都浮現出一顆米粒大小的能量球，如星點般漂浮，把海域裝點得如仙境般漂亮。
“這是……”
希爾睜大眼睛，湛藍漂亮的眸子裏突然迸發出明亮的光：“滄海的聲音，是滄海的聲音！滄海真的顯靈了！”
他抓着溫眠的胳膊，高興得又哭又笑：“哥，你不用死了，你不用陪我送死了嗚——”
他撲在溫眠懷裏，哭得嗚嗚咽咽，眼淚噼里啪啦落下，化作珍珠落在溫眠的懷裏，滾得到處都是。
“希爾乖……”
溫眠眼含淚水，但滿臉都是笑容，拍着青年的脊背，替他順着頭髮：“希爾做的很好。”
海族們歡呼雀躍，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們忘卻了一切，動情地抱在一起，剛才表白過的海族面紅耳赤，不敢面對眼前的青年，卻被青年笑着擁進懷裏，引起一片善意的取笑。還有一個海族哈哈大笑，不停拍着一個黑臉海族的肩膀：“小弟，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那大哥以後罩着你！”
小助理手忙腳亂，想撤回自己的“遺言”，發現時間已經太晚，看見光腦里一條長長的語音條，露出絕望的表情。母親潑辣的聲音沖光腦里傳來：“小兔崽子不學好，還敢藏私房錢了你，你都多大歲數了還不找對象，我們讓你相親是在害你嗎？！！”
小助理苦着臉，覺得自己簡直比當場死了還要難過，語音放完后，又自動續接到下一條，母親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兒子，我們也愛你。”
滄海送來的奇迹還沒結束，白靄星上的演變還在繼續。
從白靄星開始，一直到星海邊緣的荒星之上，所有海洋里的生靈忽然“動”了起來。魚兒躍出水面，海草輕輕飄搖，海蚌掀開殼身，吐出一串透明的泡泡。
白色代表游魚，綠色代表海草……五顏六色的光點從每一顆星球上匯聚，朝白靄星的方向湧來。
火山口底，包括溫眠在內，每個人身上都被彩色光點包裹，化作最精純的力量，填補着所有的空缺。
溫眠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溫泉里一般舒適，內視自身精神領域，發現自己的異能不僅被填補，還猛地向前邁了一大步，實力比剛才又有所突破。
老祭司激動得渾身顫唞，不斷念叨着滄海顯靈，這是滄海賜予的祝福之類的話語。
更多的星點匯聚，落在龜裂的地面上，大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合攏，迅速凝實成一塊整體，強度比之前高出數倍不止。
章泰激動得五隻腕足到處飛舞，捲起兩個海族上下搖擺，嘴裏發出一長串無意識的尖叫。
在它身下，數不清的光點匯聚，包裹着它腕足的斷口，幾根比其他腕足顏色更淺的腕足慢慢生長，很快長成和從前一般無二。
每個人的傷勢都得到治療，包括溫眠抱着的小黃啾。
希爾看着自己的手掌，枯敗的精神領域得到滋潤，湧現出新的力量。
黑龍從火山上空飛來，迅速縮小成尺長一條，頭頂的龍角形狀優美，閃着漂亮的光。
“嗯？”輕咦聲中，小黃啾緩緩醒來，左右看了幾眼，看見正在發獃的希爾。
“蠢魚，你怎麼又哭了一地珍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