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因為白靄星的情況特殊,連帶着眾人打掃戰場的動作都輕柔了許多。
大祭司打量着白靄星上的防護罩，一把年紀了難得有幾分好奇：“這就是白靄屏障？”
“是的。”章泰爽朗道：“別看這屏障不起眼，但強度非常堅韌,是我們白靄上星最後的保障。”
“是這樣么……”大祭司幽幽道：“不知道我的全力一擊，能不能讓屏障破碎。”
“當、嗯？！”章泰的聲音像被卡在嗓子裏一樣,還沒說完，看見老祭司指尖匯聚出一顆藍色的光球。
那光球匯聚，彷彿連周圍的海水都被扭曲了一瞬的震動，明亮到刺目的光華從他指尖迸出,把老人原本慈祥的面容都照得扭曲。
希爾反應很快,察覺到老人的狀態不對,精神力盪開成束,試圖控制他的行動。
黑龍的速度更快,身形閃爍已經消失不見,但他還沒有出現在老人身邊,空間裏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一隻巨大的海螺突然出現,居然把黑龍從虛無中“震”了出來。
“封禁空間！”
“你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憑什麼讓他們這麼討好……他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希爾眼睛裏流出殷紅的血淚，不顧一切朝光球的方向游去，但他的距離太遠，只能看着光球朝屏障落下，眼中流出的淚水更多。
他盯着希爾，瞳孔里竟然是猩紅的顏色，嘶啞着嗓子道：“既然你想爭，那我就把它送給你，不知道破碎成渣滓后的星海你還喜不喜歡……”
他這一下極狠，半點沒有留力，打得老人偏過頭去，好半天才轉頭過來，露出一口沾滿鮮血的牙齒。
“滄海——”
希爾臉色陰鬱，電光火石間串連起了全部因果：“那兩條人魚是你的人。”
他一直以為,那兩條人魚是由叛軍假扮,誰知真的是自己身邊的親眷，甚至還是自己一直信任的大祭司。
“陪我一起死吧！”
黑龍抬眼，看見已經衝到海平面的湛藍光球，抬手一道雷霆落下，把光球消融。
“老鼠就是老鼠，藏頭露尾慣了，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有種你出來，咱們一對一來打一場！”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章泰更是驚訝,如臨大敵擺出防禦的姿勢：“原來你才是那個叛徒！”
溫眠鬆了口氣，給黑龍比了個大拇指，轉頭看向希爾，想沖他笑一下。
溫眠一驚，沒想到黑龍居然還有失手的時候,猜測那海螺就是希爾曾經提過的，已經背叛了星海的螺族。
小助理看得呆住，好像第一次認識溫眠，想說老祭司可能是被人控制，打他也沒有用處……溫眠才不管這些，心情不好又是一個耳光：“我的幼崽有我自己管教，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
“溫眠……你以為他們是真的為你好么……”
三記耳光，打落了老祭司半邊牙齒，說話都有些漏風。
危急時刻，溫眠手持權杖，調動四方海水朝光球的方向流動，以極快的速度把那光球朝海面上空拋射出去。
溫眠聽見這話，顧不得老祭祀被人控制心神的可能，手中權杖撥弄，把老祭司抓到身邊，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是怎麼回事……
“族長！我剛才說的都不是真的，有人控……”他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血一樣的紅：“叛軍還有後手，他們還有後手！”
“呃——”他口中溢出悶哼，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發現大祭司腦海中竟然有一強一弱兩股精神力量，正在互相角逐。
“我看你才是禍害！”
啪！
又是一記耳光。
小助理不可置信道：“大祭司,你為什麼……”
剛才封印數萬叛軍，對希爾來說是個不小的消耗，但眼下情況危急，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眼中藍光一閃，強橫到幾乎凝成實質的精神力向外宣洩，加入兩道精神力的角逐。
黑龍身形一晃，對上那突然出現的巨大海螺。可能因為種族的天賦，那海螺防禦驚人，又有一手封禁空間的本事，黑龍沒有辦法穿越空間進行挪移，再加上忌憚白靄星的情況不敢使用太強的異能，束手束腳下，竟然被那海螺拖住無法靠近。
說完，老人的眼睛被赤紅覆蓋，竟然掙脫章泰的束縛，把光球朝屏障的方向狠狠砸落！
“不！”
大祭司眼中的猩紅微微褪去，似乎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章泰的腕足刺來，把老人的身體緊緊纏住。
溫眠冷笑：“憑什麼，憑老子是你爹！”
“攔住他！”溫眠瞳孔猛地收縮，話音還沒落下，身邊所有人都已經動了起來。
“你在人魚族裏這麼多年，位高權重還有什麼不滿，為什麼要背叛星海！”
為什麼要背叛星海。
“我威高權重，我有什麼不滿？”大祭司一字一句重複着章泰的話，忽然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
章泰揮舞着腕足，閃電般朝大祭司的方向刺去，比他更快的，是希爾震蕩過去的精神衝擊。
溫眠眼神兇狠，盯着他猩紅的眼睛，彷彿透過大祭司的身體看見另一道靈魂：“你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什麼！”
“族長……”
大祭司被海水束縛，雖然不能行動，但嘴巴不停，一直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着希爾。
“你是毀滅世界的源頭……星海的罪人……你不配稱王……”
他一手托着光球，一手指向希爾：“因為你德不配位，因為你一身不祥，因為你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災星、禍害！”
“黑龍！”溫眠大吼道。
“好，好——
希望將來他們害得生靈塗炭的時候，你也能這麼嘴硬！”
他眼中紅芒閃爍，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和不久前禱祝唱出的曲調截然不同。
那吼聲回蕩，傳遞出很遠的距離，被他帶來的所有援兵，有一個算一個，眼睛裏同時露出一模一樣猩紅的光。
剛停歇不久的戰鬥再次拉響。
剛才還並肩作戰的袍澤忽然亮出兵刃，砍瓜切菜般殺向身邊的同伴。
嘶吼聲，驚呼聲，不可置信質疑的聲音……
從慶典開始之前的數十天裏，叛軍一方的重重算計，此刻才算徹底顯露出來！
溫眠輕嘆一聲，把老人甩到一邊，明白了什麼叫大勢已去。
這是一次精巧高明的算計。
從螺族的投敵開始，到章泰被人引到慶典會場搗亂，再到聲東擊西圍攻白靄，兩撥援兵……一環扣一環，都是叛軍為他們準備的煙霧彈，只為了最後這一次反水做準備。
在這樣鬼神莫測的控制手段下，每個人都可能是叛軍的刀。
瞬息間，海水再次被鮮血染紅，無數雙目赤紅的海族戰士前仆後繼，沖向火山屏障。
屏障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堅持不住。
溫眠微閉着眼睛，全力調動權杖的力量，側旁忽然傳來一道清越的歌聲……
希爾臉帶血淚，瞬息間封印大半海族，隨着最後一句音節落下，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今天消耗的實在太多。
溫眠握着權杖，上前扶住希爾。
黑龍臉色冷了下來，盯着眼前巨大的海螺，毫不猶豫化為龍身，咬在那海螺殼上！
咔嚓，咔嚓……
螺殼碎裂的咔嚓聲中，黑龍游身向前，龐大的龍尾一掃而過，拍飛小半叛軍。
誠然，黑龍很強，但他再強也只是一個人，護不住整個星球。
“溫希爾！”
所有被控制了心神的海族同時嘶吼：“星海覆滅，你就是星海的罪人！”
然後同時前撲，無數攻擊落在遙遠範圍的屏障之上。
“轟！！”
伴隨可怕的轟鳴，屏障劇烈顫唞，並且發出咔咔的碎裂聲響，以無數攻擊的落點為中心，防護罩上竟出現了幾縷細長的的裂紋，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崩裂開來。
海底綿延的火山，就這麼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然後，地動山搖。
火山龜裂，露出裏面熾熱的岩漿層，一股股可怕的能量從火山口頂爆發，把溫眠肉眼可見，所有地面都撐得龜裂開來。
此刻的白靄星，就像一隻被撐開被撐到極限的瓮，碎裂出無數細紋，只消頃刻，就會轟然炸碎。
溫眠心中震顫，似乎已經看見整個星海被爆炸波及成碎片的畫面。
“哥……星海完了……”
“都是我的錯……”
希爾臉上的血淚更多，順着下巴流淌，本能得朝溫眠的方向望去，似乎有些茫然。
溫眠心中大慟，抬手抓住希爾的胳膊：“別不是你的錯，會有辦法的。”
“還有什麼辦法……”希爾喃喃道：“最遲三分鐘，白靄就會爆炸，星海里有這麼多的生靈，逃都來不及……”
他哆嗦一下，對上溫眠的眼睛，忽然緊緊抓住溫眠的胳膊，急促道：“走，哥你快走！讓黑龍帶你走！”
他口中叫着黑龍的名字，眼中滿是惶急，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棵稻草：“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黑龍速度快，讓他帶着你挪移！”
溫眠沒動，抬頭盯着他的眼睛：“我走了，你怎麼辦？”
希爾眼中已經沒有了迷茫，俊美的臉上粘着剛才流下的血淚，像從前那樣對溫眠露出乖巧的笑。
“我是星海的王，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希爾說著曾經溫眠給他的教導：“我不能讓我的臣民失望。”
溫眠心臟抽痛，喉嚨發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很想說，自己曾經說的都是狗屁，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話，自己不在乎星海，也不在乎別人，他只在乎希爾，想希爾能活下來。
但他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也知道，如果星海真的隕落，就算自己把希爾打暈帶走，他也沒有辦法繼續生活下去。
遠處，站在白鯨上的女子閉上眼睛，身下的白鯨發出哀婉空靈的聲音，所有被控制了神志的海族同時顫唞，眼底血色盡褪，跪坐在地上。
“溫希爾，這都是你的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星海註定隕落，再控制他們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他們清醒的面對自己親手造成的死亡。
“我都做了什麼……”
大祭司顫唞着雙手，聽見腦海里大笑離去的聲音，蒼老的臉上留下兩滴渾濁的眼淚。
“王，您和溫先生一起走吧。”老祭司道：“我等犯下大錯，已經不配苟活，我們對不起您，不能拖累您和我們一起送死。”
他臉上老淚縱橫，朝希爾的方向深深叩首：“我之前說的話全都是假，能遇到您這樣優秀的族長是我人魚族的幸運，還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您是海族的希望，只有您活下去，才能給我們報仇。”
在他身後，所有海族同時跪下：“請您活下去！”
就連白鯨上的三名女子都在附和：“請您帶着星海的希望一起活下去。”
希爾身體顫唞，眼淚落下成潔白的珍珠，墜入火山深處。
溫眠仰起頭，不想讓眼淚跟着落下。
“我不走。”希爾控制着自己不要帶出太多哭腔，側頭道：“星海沒有拋棄自己臣民的王。”
白靄星上的裂紋更深，刺目的紅光幾乎遮擋不住，衝天而起。
周圍響起啜泣的聲音。
“等等——”
溫眠轉頭，看見黑龍亮起的眼睛，心中燃起希望。
“你們看。”黑龍指着希爾身前的地面。
溫眠低頭，看見希爾面前，龜裂的縫隙竟然出現一塊巴掌大小的阻斷，似乎被什麼東西填補。
“這是……”
溫眠心裏升起猜測，“是希爾的眼淚？”
“嗯。”黑龍龍爪滑動，凝出一點七彩的星光，正是他之前給溫眠展示過的星球的源。
那點星光落在裂縫裏面，迅速蔓延出幾十米的距離，彌補了那一片範圍里所有的裂縫。
“白靄星可以救。”黑龍鬆了口氣：“只是需要大量的能量。”
“能救就好，能救就好！”溫眠興奮極了，竟然抱着黑龍的龍首親了一口：“寶貝你太棒了！”
他這番動作沒有任何邪念，單純是把黑龍當成曾經的幼崽來了，但黑龍心思不純，被他親了一口竟然感覺腦袋暈暈乎乎，連尾巴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溫眠抱完他又去抱希爾，所有海族歡呼起來，迅速動作起來。
很快，白靄星最大的火山上，黑龍龍身盤旋，把能量灌進大地。
火山下，所有海族單膝跪地，雙手貼合地面，也在做相同的動作。
淡藍的能量連接成片，同時爆發擴散開來，轉眼覆蓋了小範圍的海底裂縫，使得那即將爆發的岩漿再次倒灌回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隨着大量異能的抽離，溫眠臉上落下汗水，在他身前，希爾已經搖搖欲墜。
白靄星實在太大，以他們所有人的力量，拼盡全力也只能封印三成，就算現在馬上從別的星球調撥人手，恐怕還沒等人來，白靄星就已經支撐不住。
因為能量不足，剛封印好的地面出現細小的縫隙，似乎馬上就要破碎。
“還有什麼辦法，一定還有辦法！”溫眠內心低吼，絲絲縷縷的火焰，從他心底燃燒起來，使得他整個身體都被燃燒的火焰簇擁，帶動着衣衫獵獵，跳躍着耀眼的光。
必須想到辦法。
溫眠的腦中此刻只有這一個念頭。
他不是救世主，不在乎所有人，但他在乎希爾，在乎他自己一手養大的幼崽。
星海存，希爾才能活。
身體裏所有的能量都被抽離，虛弱感從身體裏流出，蔓延到四肢百骸。
如果不是用權杖支撐，他恐怕已經倒在地上。想起權杖，溫眠眼睛一亮，把權杖塞給希爾，發現自己還是擁有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希爾雙目迷離，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盡，下意識接過權杖，低聲喃喃。
“我以海族之王的名義起誓，將權柄歸還於滄海，求滄海顯靈，幫助我們封印火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