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子妃
第一章太子妃
景明六年,正值暑熱,空氣中熱氣隱隱升騰。
霍汐棠蔫不唧地從游廊下行過,院內正在洒掃的幾名男丁見她走來,紛紛十分知趣遠走。對於府內男丁大老遠看見她行來便避之而過的態度,她早見怪不怪。
說來也不怪霍府下人這般不懂規矩,實在是她體質特殊。
自四年前霍汐棠患了這碰不得男人的怪疾起,為了不引起她的驚嚇,霍父早已下了嚴令,府內男子均不得靠近她。
游廊轉角處走來一名侍女,芍藥瞧見霍汐棠便迎上去,道:“姑娘,夫人說今兒府里上門道喜的除了蘇夫人及方夫人之外還另外有外男,讓您此時先別去澄華堂了。”
霍汐棠睜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彎帶笑:“也好,我正巧還沒睡醒呢,再去補個眠。”
作為霍汐棠的貼身侍女,身後的桃香多長了幾個心眼,問道:“芍藥姐姐提的外男可是蘇家的嫡長子?”
芍藥答道:“正是。”
聽到蘇家公子,霍汐棠微不可察地折了眉心,有些泄力地說:“我們先回去,一會兒若是……”
雖未見其人,但聞其聲,霍汐棠便知來人是誰。
她本就生得雪肌玉骨,冶麗明媚,美艷得極其動人,即使此時因廊下竹簾遮擋,容顏不夠真切,亦能從微風拂來的香氣,及曳起的裙擺,輕而易舉能勾得一個男人為她心魂驟散。
滾?蘇峻言是立刻便沉了臉,“那好,我今日便要治好你這怕男人的怪病!”
蘇家與霍家乃世交,蘇峻言更是霍汐棠的兄長霍致的同窗好友,自小便自由出入霍家內院,只是今日他與蘇夫人登門賀喜,怎麼又尋着機會溜了過來?
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天生尤物,怎能就這樣許給了旁的男人?
聞言,長廊內三個侍女皆臉色大變,因霍老爺下令府內不能有男丁靠近霍汐棠的緣由,下人早已退得遠遠的,如今只剩三個瘦弱的侍女護在一旁。
蘇峻言現身後,隔霍汐棠一段距離停下,眼神更是毫不避諱地在她身軀逡巡。
可蘇峻言的觸碰還是引得霍汐棠的體內不受控制地血液開始倒流,她本身瑩白的臉龐更是陡然之間慘白了一片,呼吸都不自覺加快。
能在霍家內院自由行走,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冒犯之嫌,除了蘇峻言之外,再無他人。
話未說完,但聽一道清冷的男聲從廊外傳了過來,“若是碰見我就不好了,對嗎?”
眼見蘇峻言打算靠近,桃香和梅香二人眼疾手快擋在霍汐棠面前,“蘇公子知曉我們姑娘怕什麼,若是不想將老爺與夫人引過來,還請莫要靠近了。”
霍汐棠這害怕男人的怪疾患得極其突然,但因在她十二歲以前,分明與正常女子無異,不知為何,自四年前起只要有男人碰到她的身體,她便會這樣害怕地渾身發抖。
即使是隔着衣物,他的指尖並未觸及肌膚。
她顫着身,“滾開!不要碰我!”
蘇峻言幾步越過兩個侍女,迅捷伸出手摸了摸霍汐棠的小臂,笑嘻嘻道:“我就是和棠棠開個玩笑罷了,都這麼熟了,不必這般警惕我吧。”
蘇峻言已掀起竹簾正要逼近,桃香梅香二人擋在霍汐棠身前阻止他的靠近。
霍汐棠今日穿了件碧綠交頸襦裙,纖細的瑩白脖頸在陽光下好似隱隱泛着暖光,廊下微風吹拂,勾勒出曼妙身段。
縱然從幼看到大,蘇峻言仍覺得霍汐棠整個人從上到下,幾乎每一處都那般令他只要想起,便渾身酥|麻。
“棠棠莫怕,我不欺負你。”他放輕了聲音,試圖安撫,剛伸出一隻手,下瞬間便被用力揮下。
芍藥見要鬧起來,連忙便往澄華堂的方向奔去。“奴婢去請夫人。”
但離霍汐棠還有兩步遠時,看清了她面上的蒼白及泛紅的眼尾,清晰認知到她此刻的害怕恐懼並非作假,蘇峻言心裏懊惱,怒罵自己逗得太過頭了些,可如今狠話已放,若是這時退縮,倒顯得他不夠男人。
蘇峻言怒着一張臉正要罵,但見來人正是霍汐棠的兄長霍致,這才收斂了怒氣,笑道:“阿致來了。”
霍致皺着眉掃了一眼此時已泫然欲泣的霍汐棠,哼哧一聲:“聽下人說你入內院來尋我,倒是不知你小子還能迷路。”
“你可別嚇着棠棠,不然我現在就將你打出府,你我兄弟也不必來往了!”
說罷,霍致不顧蘇峻言的反抗,抓着他的后衣襟便往外拖,一邊拖還一邊低聲咒罵,頓時罵得蘇峻言抬不起頭。
聽見愈漸愈遠的數落聲,桃香和梅香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扶着已搖搖欲墜的霍汐棠,心疼地安慰道:“姑娘莫怕,大公子已經將蘇公子趕走了!”
霍汐棠已經許久沒與男人這般接近,即使蘇峻言只輕輕挨了一下,她仍是被嚇得不輕,一雙桃花眼洇紅紅,此時淚盈於睫,瞧着好不可憐。
她抿了抿紅唇,擦拭淚水,輕聲道:“無礙,我們回碧清院吧。”
待三人離去后,游廊轉角處走出一名中年男人。
望着霍汐棠纖弱的背影,霍躍心有鬱結,毒辣的日頭正直敞敞往他臉上投來,轉而想起自家閨女如今的情況,滿心憂愁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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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華堂內,送走了上門道喜的蘇夫人及方夫人後,芍藥急匆匆入內,將方才發生的事稟告了沈從霜。
聽完這席話,沈從霜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正巧看到霍躍進來,冷聲抱怨道:“那蘇家的小子,這樣欺負棠棠,真是反了天了!”
霍躍讓芍藥退下,又攬住自己的妻子,嘆道:“夫人莫氣,咱兒子及時阻止了,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們女兒的。”
夫妻十多年,沈從霜已與霍躍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話中意思。
繼而想起自己女兒的情況,沈從霜很快濕了眼眶:“夫君,你說如何是好,宮裏怎會賜旨讓棠棠做太子妃呢?我們已經多年未踏足長安了,太子妃這樣的身份,又怎會落到棠棠的身上?”
自從女兒患了怪疾,為了治好她恐懼男人的疾病,霍躍也找了不少大夫上門診病,但皆沒有找出病根所在。
四年過去,但因霍汐棠除了害怕男人的觸碰之外,也並沒有影響到生活,夫妻二人多少也認命了,本想着待明年再仔細招個好拿捏的上門女婿,讓女兒一生在他們的羽翼下生存。
可天有不測風雲,誰知昨日好端端的,一批從長安千里迢迢來的內侍登門入府,聲稱來傳達旨意。
太子妃。
當今陛下親自賜旨,霍汐棠擇日入主東宮,為太子燕舜的太子妃。
這好端端的,放着滿長安的名門貴女不要,宮裏的人為何會看上自小就在揚州從未涉足長安的霍汐棠?
一家人百思不得其解。
霍躍也只是個普通商人,哪裏懂得皇家的事,他只知道賜婚聖旨沒有假,霍汐棠不日便要入宮為太子妃。
“如今最大的問題應當在棠棠身上,她這病若是嫁給了太子,又恐懼太子近身,恐怕會引起太子不滿。”
沈從霜本是永昌侯之女,自幼在長安長大,自然清楚皇家貴胄有多難伺候,加之因當今聖上的緣故,太子的存在亦很是尷尬,倘若沒有夫君的疼愛,恐怕棠棠今後的日子是極其艱難啊。
霍躍道:“平日我們將棠棠護得太緊了,今日我在暗裏觀察后這才醒悟,若是再這般縱容下去,恐怕棠棠會更加害怕男人。”
“夫君所言的意思是?”
霍躍沉吟了會兒,“為了棠棠好,看來我們這次不得不狠心點了。”
夜裏,夫妻二人因為這賜婚一事,翻來覆去睡不着,嘆了一整晚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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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落了小雨,翌日氣溫微涼,趁着陰天,霍汐棠晌午後便在府內的雅臨亭內納涼,她趴在白玉石桌上,正望着碧波出神,右肩忽感被人輕輕拍了下。
霍汐棠轉身看見來人,頓時笑眯了眼招呼她坐下:“大姐姐來的巧,正好陪我解解悶呢。”
霍疏芸是霍府二房的長女,僅年長霍汐棠一歲,半年前便已定下了婚期,約莫年底將要出閣。
“老遠就瞧見你在這唉聲嘆氣,怎麼了我們的太子妃殿下近日可有煩心事?”
霍汐棠臉頰一紅,“姐姐又來打趣我了,這還沒嫁過去呢。”
霍疏芸又低聲笑了她幾句,二人相談甚歡,恰逢像是有人瞧不順眼般,尖銳的聲音從亭外便傳了來。
“你連男人都碰不得,還想着嫁入東宮討太子殿下歡心呢?懼男怪!”
猛然聽到“懼男怪”這個稱號,霍汐棠長睫輕微顫動。
闔府也就只有三房的霍湘菲會這樣諷刺她了,但因霍汐棠所患異症屬實,她也被堵得啞口無言。
霍湘菲揚着尖下巴就進了涼亭,一屁股挨着霍疏芸坐下,冷哼一聲:“也不知道宮中有沒有打探清楚,屆時太子殿下娶回去一個他碰都碰不得的女人,可就鬧笑話了。”
“長安皇宮可不是任由你橫着走的揚州城,大伯父也無法保護你,我可聽說了,在宮裏若是不得夫君的寵愛,下場可是被打入冷宮喔。”
霍汐棠垂落的手指緊緊攥住裙擺,“雖說天高皇帝遠,但二姐姐這般笑話皇家,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保不齊要怪罪下來呢。”
這霍府哪來的有心人告密?
霍汐棠這擺明了是拿自己尚未成真的太子妃身份壓她,霍湘菲氣紅了臉:“即便不提殿下,可你不能讓男人近身也是事實!”
聽她咄咄逼人,霍疏芸心煩地冷言道:“二妹妹適可而止,即便沒有這個賜婚聖旨,你也不會是太子妃!”
霍湘菲可從未想過自己能成為太子妃,她們霍家僅僅是揚州商戶出身,又怎有希望嫁給長安權貴,可她從未敢奢想的事,卻輕而易舉便宜給了霍汐棠。
都是霍家的女兒,況且她還比霍汐棠大幾個月,即便宮裏一時眼瞎看上了霍家,怎麼著也該輪到她才對,憑何是那患了懼男症的霍汐棠?
霍汐棠的午休納涼,就因霍湘菲的到來瞬間被敗了興緻。
霍躍正要往碧清院的方向行去,恰巧聽了這番對話,萬千憂愁便又是盡數湧來。
“回去吧。”
霍躍這廂才回了澄華堂,楊管事便入內稟告:“老爺,借住在西廂房的雲公子讓老奴同您說一聲,他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不便過多叨擾,是時候該離府了。”
雲公子?
霍躍皺着濃眉,抬手摸了一把鬍鬚,“是我半個月前救回來的公子?”
“正是,老爺宅心仁厚,雲公子言說救命之恩必會報答。”
若是他記得沒錯的話,這個雲公子當日救回來蘇醒了后,便說自己失憶了。當時他瞧着人受了重傷,又失去了所有記憶,委實可憐了便動了惻隱之心暫時將他留下。
一連半個月過去,這位雲公子在府內住着活像個空氣一般,從不會主動生事惹麻煩。時間一久,霍躍自己都險些忘了。
現在一聽,他要報答救命之恩?
失憶,男人,且性情仁善溫和。
這不是現成的解決方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