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濃霧 09
傅清聿在開會。
下面的人彙報還在繼續。
他垂眼看了下消息,微皺了下眉。
彙報的人聲音跟着一頓,擔心是自己這次的方案在傅總這裏依舊通不過,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好在沒喊停,他緊着心臟繼續。
整個會議室的氛圍節奏都快速而緊張。
這種時候傅清聿一般不會看消息,底下的人還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麼緊急待處理的事件。
傅清聿:【?】
賀明漓:【沒什麼,就是想說今天天氣挺好】
傅清聿:【……】
他也無暇多想,示意會議繼續。
直到這場會議結束,他率先走出會議室,夏特助跟上來說了幾件事情,其中包括剛才賀明漓來過的事情。
傅清聿看了他一眼,“現在人呢?”
“聽說您在開會,賀小姐就先離開了。”
“嗯。”
他剛要拿出手機問她剛才來找他什麼事,視線就落在了剛才那個奇怪的對話上面。眸光微頓,他問跟在身旁的夏特助:“有發生什麼事嗎?”
別的事倒沒有,唯獨剛才賀小姐問了他倆問題。只不過那也是人家小姑娘擔心自己酒後失態才問的,好像不算是什麼事,是以夏特助思忖了下,搖頭:“她很快就離開了。”
問完他問題就離開了,什麼都沒做,連樓都沒上。
倒是前台的小姑娘們,再次看見賀小姐有些激動,在她走後都還在興奮地討論着。
——這些可以忽略不計。
傅清聿頷首,示意夏特助先去忙,自己則續上了剛才同她的聊天,問她過來是有什麼事。
賀明漓的指尖在桌面輕點。如白玉般,陽光淺落而進,更襯白皙。
他似乎不知道她扣住夏特助問問題,也不知道她已經知道真相。
她細眉輕挑,更沒有主動挑眉的意思,只將剛才要找他處理的文件發給他。
這個道貌岸然、哄騙純真少女的傢伙。
呵。
不過她更想知道的是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他為什麼要說得那麼……曖昧?煞有其事的,害得她險些真的信了,懷疑了自己好一陣。
——問是不能直接問的,更不能打草驚蛇,她想知道,可以自己謀得答案。
其實賀明漓也並非毫無頭緒,心中隱隱有幾個選項,只是尚且不能定論。
賀小漓最近頗為好學。短短的時間,所有的架子就都已經被她修起來了,整個計劃按部就班地在推行。不過兩天的功夫,新的一籮筐問題就又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傅清聿:【問可以,交學費。】
真的是資本家。
賀明漓咬牙:【不行,你身價太貴了,給少了是在侮辱你。】
他輕揚眉梢,似乎費解:【那你為什麼不給多?】
吃個梨子:【你看我像是給得起很多的人嗎?】
他成功地被她的理直氣壯噎了下,氣笑了。
許是也覺得自己是在求人辦事,不能那麼囂張,賀明漓終於收斂了下,好聲好氣道:【咱倆誰跟誰呀?】
她的指尖輕點着手機邊框,思索了下,接着發去一句:【以我們的關係,怎麼需要談這些呢。】
傅清聿:【我們什麼關係?】
——這句話很眼熟。
這回竟是變成他問。
賀明漓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回復:【你說是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咯。】
——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呢?傅清聿?
“起岸”最高樓。
傅清聿眸光微凝。
她今天有些不太尋常。
在他進一步探究之際,賀明漓催促:【趕緊跟我說答案吧,我是你祖宗的關係,行叭?】
單方面地,給這個問題拉上一個圈。
傅清聿:【賀明漓。】
賀明漓:【不聽。】
他的嘴角輕微地往裏陷了陷,倒也沒再逗她,將事情一一列舉清楚。
可能是問題太長,他懶得打字,直接發了語音過來。
賀明漓指尖懸在屏幕上方須臾,眼眸輕眨,點開那條語音。
沉靜的嗓音自話筒中流瀉而出。
帶着磁性,是這個男人獨有的音色。
像是一杯多年陳釀。
會讓人上癮,也會醉人。
放完了。
她重聽了一遍。
傅清聿永遠不愧是傅清聿。
那麼複雜的條條框框,彎來繞去,他這麼快就已經理得清清楚楚。幾句話稍作點撥,她茅塞頓開。
問題輕而易舉地解決。
賀明漓終於從那個死胡同里走出來,打開新的局面。
事情結束,但她不打算就這樣結束聊天。看了眼時間,現在距離她剛才去起岸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不由得道:【傅清聿,你好忙呀。】
還和以前一樣,那時候他一忙起來,他們好幾天都見不到他人影。
更離譜的是一次,他一走就是兩個月,那兩個月裏他們所有的聚會都見不着他,也只有他缺席。
他很忙,他從小到大都很忙。剛開始的時候賀明漓剛回來,接受的教育還很輕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忙,直到後來她慢慢地也走上了和他一樣的路,她方才懂得他都在忙些什麼。
而且,他很優秀,也很厲害,這點毋庸置疑,在所有人眼裏都是一個固定的認知。她看着他在前面走,他的身上好像在放着光,叫她不知不覺的就想跟從。
就像是在雪地里走路,他在前面踩下一個厚重的腳印,而她緊隨其後,踩上他的腳印,走上他走過的路。
就連她出國交換的那兩年,也是與他的影響有關。
賀明漓恍惚地回憶起一些事情。
雖然她在外兩年,不常回來,但是她見他的次數卻並不比在國內少。那兩年,他經常去美國出差,然後順路就來看看她,有時時間充裕,還會多陪她兩天。
還有生日,那兩次生日她恰巧都在國外。而她從小到大的生日,身邊都有很多親人和很多小夥伴陪同慶祝,唯獨那兩次,只有他一個人陪她過。——倒不是沒人來,只是都被她拒絕了。在外求學,她想簡單點過就好。
所以就他們兩個人,圍着一個他專門帶過來的蛋糕,她許願、吹蠟燭。
很特殊的一個畫面,也奇怪,直到現在,那個畫面在腦海里都依舊清晰。
一切都顯得不那麼尋常。
那兩年,是起岸創立初期,也是關鍵期,他是真的忙。可能確實是需要去美國那邊進行些技術交流,但不能否認的是,他還是分出了不少時間給她。
傅清聿看着她發來的消息,明明只是簡短的一條訊息,但是沒什麼波動的心臟好像突然軟了一下。
靜默了須臾后。
賀明漓才收到他的新消息:【最近幾個新產品要上市,忙完這一陣就不會了。】
她從回憶中回過神。她其實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會得到他認真的解釋,像是在報備一樣的認真。
可是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哪裏需要他這樣的報備呀……
她凝着那行字,眸光流轉間,微微泛起閃爍。
【什麼新產品?】
他提了幾個,而賀明漓眼前一亮,直接捕捉到關鍵:【機械人四代?】
傅清聿:【嗯。】
賀明漓真誠地問:【什麼時候上市呀?】
傅清聿:【快了。】
傅清聿:【你這麼關心它做什麼?】
他剛剛說了好幾個,可她就只問了這一個的情況。
吃個梨子:【我只是】想敲詐你一筆……
吃個梨子:【比較喜歡機械人,不行嗎?】
傅清聿不置可否,相信程度有限。
他順着她的問題往下問:
【那你呢?又是在忙什麼?】
【相親?】
這人還挺一針見血,賀明漓也沒否認,苦惱地撐着臉:【是啊。】
她沒有忍住和他吐槽起那些相親對象的實際情況參差不齊,並沒有介紹所說的那麼完美,而且她對他們的好感很有限。
傅清聿很耐心地聽着她說。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的時候,有些融融暖意。
辦公桌前,男人微垂着眉眼,神色寡淡。
只在她說完一連串的問題后,問了一句:【那如果相親對象是池牧舟呢?】
賀奶奶有很長的一個相親名單,幾乎黎城這邊情況條件好的、確認單身、家中沒安排的男人都被她審了個遍。從頭到尾挨次來,現在還沒有輪到池牧舟那裏,是以賀明漓並不知道他也被奶奶划入其中。
乍然聽見這句問,她還當傅清聿是在跟她玩笑。
她並沒有認真,隨意道:【那還好了呢,池牧舟可比那些人好多了。】
和她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的小竹馬,那必須是很優秀的。
他們這一圈人,不管是傅清聿還是池牧舟、景翊,每個都是,優秀得耀眼,人也很好。
再聯想到自己那些相親對象……
賀明漓優雅地伸出食指揉了揉太陽穴。哎,頭疼。
傅清聿看着屏幕上的那條消息,薄唇輕抿。
/
從第一天去賀氏開始,賀明漓已經忙了一周。
她初步地掌握了輪廓和脈絡,也在將項目鋪開。
周五下午,趁着快周末,她回了趟學校。
之前各種瑣碎的事情基本上處理得差不多了,也已經開始空下來,但偶爾還是會冒出些事情需要處理。
為了避免來回跑麻煩,加上家裏催婚嚴重,蘇浣就直接繼續待在學校沒有搬走。
賀明漓要回去,孟芷也要回去。不過她們並沒有同行。
不止是這次,以前她也沒有和孟芷同行過,所以整個學校才會沒人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賀明漓和她的矛盾,賀明漓想,或許不單是她待在賀家,還有是她不回孟家。
雖然看起來是一件事,但是還是不一樣。
她想回,但是賀家不許她走。賀家倒是許孟芷走,孟芷卻不肯走。
多麼矛盾?又多麼可笑。
孟家只有一個孩子,她一走,孟芷一走,孟家爸媽身邊再無兒女。
賀明漓心底里醞着火,卻又只能無力。
蘇浣都一周沒見到她了,攢了一堆的話要和她說。臨近開會的時間,還在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忙着說話。
蘇浣將充電的手機拔出來,問說:“你這兩天都在忙什麼呀?”
聽着這個問題,賀明漓就想到了這兩天她朝傅清聿發出的某些試探信息。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能問出點眉目的,可是這幾天打交道下來,她很挫敗地發現……好像沒什麼收穫。
困於濃霧之中,漸漸的,她也迷失了方向。原先心裏的那幾個猜測,漸漸的也沒把握了起來。
蘇浣一看,真有戲,雙眼發著光,催着她說。
換做溫緹她們,賀明漓不會說的,因為他們都認識他,這堵牆萬一透了風,這件事萬一又沒什麼影,那她實在尷尬。
但是蘇浣不認識他,她不免也就大膽了些,可以提上一提。
“也沒有什麼……只是陷入了一個情感迷題。”
“怎麼個迷題法?”
“有一個人,他有點不太對勁,”那雙漂亮的琉璃眸中,掠過一絲迷惘,“但我還沒有讀懂這份不對勁的具體原因。”
“你覺得是什麼原因?”
賀明漓想了很久,輕聲道:“好似是,友達以上,可是戀人未滿。”
她很不確定,輕舒一口氣:“我還沒有證據。不過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
滿滿都是鬥志。
蘇浣彎了彎眼睛,“我隨時等你好消息!加油,賀小漓!”
她又問說:“那你現在最大的疑慮是什麼?”
賀明漓笑了笑,“可能是,不太能想像出來,他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吧。”
開會時間快到了,她們沒有多聊,拿好東西就匆匆出門。
在路上,她們碰見了孟芷,她周圍跟了不少女生,有說有笑,格外惹眼。
以前分明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和孟芷走得近的,不過是零星那幾個人。
蘇浣壓低聲音同她說:“她最近很火的,大家都知道了她是隱藏的富二代,私底下都在說,她既隱藏實力,又隱藏家境,平時真是玩得一手好低調。現在曝光了,他們也就都圍上去了。”
想到什麼,蘇浣嘀咕着說:“聽說,她好像跟我們這的那個賀氏有點什麼關係。賀氏你知道吧?就那個大名鼎鼎的那個。不過她也不姓賀,你都還姓賀呢……可能是跟母姓,或者是什麼親戚之類的吧,咱也不知道。”
賀明漓沒想到還能聽見自己家的名字,她晃地眨了下眼,只是扯扯唇,倒也沒說什麼。
她遠遠地看了眼孟芷,只是她們走在後,孟芷並沒有發現她。
開完會後,其他人暫時沒什麼事了,有幾個人陸續離校。
但賀明漓還不能走,她得領一個獎。是學院頒發的比較特殊的一個獎項,每年一個學院只有一個。之前兩年她不在國內,今年是唯一一次機會。好在她各項排名均是第一,今年這個獎終於可以收入囊中。
原以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卻沒想到,周六一早,負責人突然來戳她。
【明漓,在嗎?】
【那個,不好意思呀,情況有變】
【這個獎改人選了,下午你就不用過來了】
賀明漓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還會出現變數。不過如果是正常情況倒也沒有什麼,她便多問了句原因,想了解下情況,畢竟各種分數早就定下,怎麼突然發生更改?
負責人也沒瞞她:【有個同學臨時加了一個實習,在起岸。所以今年這個獎就被她拿下了。】
起岸?
她蹙眉,問道:【她加上一個實習的分,就超過我了嗎?】
他們這一屆進起岸的人只有兩個,一男一女。
她根本不用再猜對方是誰。
可是根據她已知的信息,孟芷的學分並沒有和她咬得那麼緊,明明有一段差距,哪裏是普通加個實習就能高超?
負責人含糊着說:【你就別問啦。起岸比較厲害嘛,多給加點也有可能呀。】
蘇浣就在她旁邊,氣得沒忍住發出一聲:“靠……”
“這不是明晃晃的有問題嗎?!孟芷憑什麼呀?她怎麼可能超過你的分?!”蘇浣怒地拍桌而起,“搶東西還搶到你頭上來了!”
賀明漓面上笑意已經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