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君少優神色平靜的扣上茶蓋,將茶碗放在身前的案几上。茶碗底部的青瓷撞擊在檀木實底的桌案上,放出輕輕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內格外明顯。
就好像是輕輕敲擊在了心上一般。
駙馬趙冼不懂聲色地眨了眨眼睛,聽着對面君少優漫不經心地地笑應道:“王爺自由入軍,身經百戰,為我大褚立下汗馬功勞,此事人盡皆知。如若不然,陛下也不會在王爺還是稚子之時就拜封永安王。可見陛下對我家王爺着實器重得很。”
趙冼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然而器重卻並不代表信任。如今朝中幾位皇子皆擔任各部要職,形成相互掣肘之勢,而永安王自去歲進京之後,一直於朝政上含糊其辭無有寸進,甚至幾次三番不肯上朝,陛下卻沒有任何言辭訓誡……恕在下直言,在下竊以為,陛下此舉恐怕不是望子成龍的意思啊!”
聞言,君少優輕笑出聲。起身面向皇宮的方向,拱手肅顏道:“正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況王爺這麼多年在邊塞征戰,實在辛苦。如今好容易回京一次,多休息一下也是有的。”
趙冼莞爾一笑,十分不贊同的說道:“我以赤誠之心相對公子,實可謂是交淺言深。公子若一味搪塞於我,未免涼了趙某之心。”
君少優鄭重其事的回道:“並不是搪塞趙兄。實乃事實如此。我家王爺自十二歲入邊軍,征戰沙場,身經百戰,為的都是效忠陛下,揚我國威。這實在是身為兒子,身為臣子,想要為陛下分憂的心思。陛下念在我家王爺辛苦,賞賜了許多也格外青眼看待,我家王爺自然是感激萬分,更加忠心當差。可若是陛下並無賞賜之意,那也是陛下心中另有考慮。我家王爺既為人子為人臣,就知曉忠君報國,從君從父之禮,豈能因陛下沒有賜予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有微詞抱怨?不知趙兄以為然否?”
趙冼耳邊聽着君少優的長篇大論,若有所思的沉吟一會兒,突然開口笑道:“是子川(趙冼的字)草率了,沒想到君兄顧慮重重,想來是未曾將子川的真心之言放在心上。不過還請君兄放心,在下並不是那等搬弄是非,賣弄口舌之人,也並沒有試探君兄與王爺的心思。在下是真心信服王爺,也是真心為王爺抱不平。還請君兄不要見怪才是。”
君少優微微一笑,沉默片刻,開口笑道:“趙兄乃是臨淄趙家長房嫡子,又貴為平陽公主之駙馬。家世地位如此顯赫,少優實在不明白,趙兄為何會如此舉動”
趙冼聞言,輕勾唇角,沒有正面回答君少優的問題,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君兄可知,自今歲恩科以來,朝堂中的寒族子弟卻是越來越多了。”
君少優心中一動,面上卻不自覺的笑道:“這是陛下恩澤天下,舉賢唯才,卻是好事。”
趙冼略有些不以為然,捧着茶盞說道:“對於寒門子弟而言,卻是好事。但是對於世家來說,恐怕就不是好事了。”
畢竟朝廷就那麼大,需要的官員也有限。之前不論永乾帝如何作想,都得借種於世家之力才能使朝廷安穩,社稷穩固。可這兩年陛下卻格外注重培養寒門子弟,不光是在各地舉辦了官學,更是鼓勵寒門子弟多多讀書進學,明理知世,幾年之內科考三次還舉辦了一次恩科,可見永乾帝如今更加註重於科考舉士而不再是舊習的由地方衙門鄉紳推舉。世家們原本就習慣的“流水的朝廷鐵打的官”的局面眼看着要被打破,本就是曾多粥少的肥缺要職,如今且要分一杯羹給寒門子弟,也怪不得各大世家如履薄冰,如臨大敵。
只是……君少優還是不太明白,為何趙冼會找到他的頭上來。
君少優掀開茶蓋,神情愜意的啜了一口香茶,淡然笑道:“此乃天下大事。陛下英明神武,自有決斷。我等只能奉命行事罷了。何況以世家之底蘊財勢,所培養出來的精英無論眼見學識自然會比寒門子弟更優秀。大浪淘金之下,趙兄實在不必多慮。”
趙冼莞爾一笑,擺手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哦?”君少優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笑眯眯說道:“看來趙兄心中已有謀略了?”
“談不上什麼謀略,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趙冼道。
“那就恕在下想不明白了。”君少優慢悠悠說道:“以趙兄同公主的關係,就算是有所擔心,趙兄也該去尋二皇子商議才是。怎麼會找到我家王爺呢?”
“無他,心性而已。”趙冼略微沉吟一下,開口將平陽公主在臨淄之時的舉動稍稍透漏了一二。雖然此事在諸多消息靈通的大家族看來,並不是什麼隱秘。不過趙冼能如此坦然的在君少優面前實話實說。哪怕僅僅是語焉不詳的吐露兩句,以世家清高而言,也算得上誠意出眾了。
君少優聞言,沉默不語。
談話已經進行到如此境地,就算君少優心中仍對趙冼的來意持懷疑態度,也不能再向方才一般的套話應對。否則,那當真是不將臨淄趙家放在眼裏,着實是得罪人了。
想了想,君少優開口說道:“不瞞趙兄,其實在少優看來,朝廷舉士也當以科舉為首。正所謂江山社稷,若想穩如泰山,必得要吏治清明,陛下賢德。因此如今陛下舉士唯才,少優並不覺得此事不妥。”
趙冼心中瞭然,皆口說道:“但是若想要江山安穩,只靠那些個沒見過世面的窮酸腐儒也是不行的。既然要選擇為朝廷辦事的賢才,就得多方面考慮。世家羽翼眾多,牽一髮而動全身,固然會對皇權產生些許威脅。但換個角度想想,朝廷若沒有這些個世家大族支持,單靠那些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又能否走得長遠?”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實還不如說是得士心者得天下。不知君兄以為然否?”
君少優微微一笑,心下有些瞭然。面上卻依舊狐疑的問道:“在下實在想不明白,臨淄趙家本就是天下七大世家之一,當年山河破碎,朝廷更迭,也不見趙家有什麼大動作。為何到了今日國泰民安,反而要趟這渾水呢?”
趙冼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淡然笑道:“所謂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就算是天下七大世家,排名還有個先後。當年風雲變幻,各路英雄人馬競相逐鹿,我趙家為保基業安穩,只能保守中立。如此褚朝建立,大加封賞之時,我趙家雖然因此淪落為七大世家最末位,可當初面臨的風險也是最小的。甚至毫不自誇的說,雖然我趙家排名最末,可要是認真論起底蘊財勢來,我趙家也不弱於人後。如今現世太平,陛下有心抬舉寒門來制衡世家之勢,必然會打破如今朝堂上世家獨大的局面。我趙家厲兵秣馬,自然也要博個出路來。”
“我趙家欲輔佐永安王登上九五,還望事成之後,王爺能以至誠之心厚待我趙家才是。”
至於為何棄二皇子莊周而選擇大皇子庄麟為輔佐對象,趙冼相信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實在不必說的太明白。只因莊周其人,雖然從才智能力上比不得永乾帝,但那涼薄的秉性卻學了個十成十。
着實不是個讓人效忠信服的對象。
如此見地讓君少優深以為然。看在趙冼如此誠摯的份兒上,君少優也不免填了三分真心,同趙冼好好分析起庄麟如今所面對的形勢來。
老皇帝的猜忌,日漸豐滿的羽翼,朝堂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活躍的兄弟們的身影,以及京都之內,隨着爭儲風雲而日加混亂的局面。
現在這個時候,實在不是永安王莊麟邀買人心,大肆籠絡世家官宦的時機。
對於君少優的分析,趙冼也十分瞭然。他今日來攤牌的目的,也並不是想讓永安王府立刻接受趙家的投誠。不過是希望永安王莊麟對於趙家的示好心中有數罷了。如若不然,趙冼可以直接去找庄麟而不是繞個彎子先在君少優身上下工夫。永安王府目下韜光養晦,收斂鋒芒,為的是讓老皇帝安心,趙家也並不沒有在此刻就暴露了進京目的的意思。正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深得此精髓的趙家其實更懂得什麼叫悶聲發大財。
君少優想,也許這就是上一輩子,趙家一直龜縮在臨淄當地,將整個臨淄打造的如同一片鐵桶,就連朝廷發起寒門世家之爭,趙家也一直安安穩穩,並沒有收到什麼波及的緣故。
這老奸巨猾的家族,實在是有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沉穩。
日漸黃昏,金烏西陲,喧囂了一個白日的都城漸漸安靜下來。有下人來問晚膳的事宜,王府的主人庄麟不知為何還未歸來,君少優為了不讓趙冼餓肚子,只能先行吩咐廚房上了晚膳。
古人之禮教,用餐之時要食不言寢不語。趙冼出身氏族大家,自然也遵從此等禮教。兩個人的用餐在一片靜默中完畢,再進了些茶果點心,眼看時辰不早,趙冼遂起身拜別回府。送走了雄心勃勃的趙冼之後,君少優滿身疲憊的回了內宅,彼時庄麟還未曾歸來,君少優不免有些坐卧不定,開口吩咐下人去宮門口兒等着,自己則抱著兒子坐在書房的地上玩耍。這地上的毛毯是新換的波斯國進貢的羊毛毯,果然是毛色光亮,柔滑保暖,觸感着實比上一批更好。如今臘月天氣,人坐在上頭,只感覺暖暖的,一點兒也不覺得陰涼。
君少優心不在焉的陪著兒子認字,等了不知多少時候,只聽外頭一陣嘈雜聲,書房的門被“哐啷”一聲打開,大丫鬟承影一臉驚慌的走了進來,躬身向君少優悄聲耳語道:“宮裏傳來消息,陛下出事兒了,王爺如今在太極宮侍奉聖駕,暫且不能歸來。宸妃娘娘派公公傳話,叫公子也即刻收拾妥當,入宮侍疾。”
君少優聞言,不覺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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