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長談
秦百福見到李斯正在不遠處看着自己，愣了一下。
他本以為李斯聽到自己的話會生氣，李斯卻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百福不必慌張，你讓韓國斥候轉述的幾句話，完全合情合理。尤其，你年紀輕輕，就能站在秦韓兩國修好的高度，來通盤考慮問題，實屬難得。”
“廷尉大人如此誇讚，是不怪罪於百福，故意隱瞞了刺客乃是韓祺？”
“百福一心為我大秦，斯豈能怪之？不過，韓祺此人，忠心於韓子，她一直以為是斯在咸陽害了她家先生，所以記恨於斯。此番，在新鄭秘密行刺，想來，就是要為韓子復仇罷了。”
“是啊，韓祺性情貞烈，百福有所領教。好在，廷尉大人胸懷大局之志，未與其計較。”
“哈哈哈，百福說得倒也無錯。斯不計較，乃是看在她是韓子門生的面上。加之，百福你箭傷痊癒，未有生命危險。如若不然，斯定不輕饒於她。”
“於公於私，廷尉大人所言，足叫百福感動。百福在這裏，謝過廷尉大人。”
說著，秦百福向著李斯，深深地行了個躬身大禮。
李斯回過禮，將其扶了起來。
“百福，斯問你，你緣何支持我大秦與韓國修好？難道，其他諸國，不比韓國強大嗎？”
李斯問話，自然有李斯的目的，那就是為大秦“考察人才”。
這點，秦百福猜到了。
他，也早就期待着李斯的問話。
“回廷尉大人，此時與韓國修好，更有助於我大秦東出函谷，一統六國。”
“哦？”
李斯愣住了。
雖然，秦王嬴政早就有了掃滅六國之志。可是，此時之佈局，仍屬大秦之絕密。目前，還僅僅是幾個朝堂重臣在參與設計。雖然，秦軍屢屢東出，不過，都是打着相互征伐的旗號。
由此，大多數秦人只在意奪地，六國也尚未察覺。
秦百福，只不過是萬千秦軍當中，一個平常不能再平常的伍長。
他，卻能洞察出秦王，有想要一統六國的雄心。
李斯一臉吃驚，心裏既欣慰欽佩又多了一絲恐懼害怕。
他將秦百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繼續問了起來。
“百福何出此言？又如何得知，我大秦一定能一統六國？”
“如今天下七雄，只有我大秦自孝公開始，變法最為徹底。在歷經六世明主的治理，我大秦可謂國富兵強，實力遠遠超過了東方任何一國。”
“首先來說，我大秦佔據崤函之固，又據有關中、巴蜀兩大平原。而這兩處平原，全憑天險，即可為我大秦奠定雄厚的經濟基礎，又可源源不斷為我將士輸送充足的糧食……”
“其次，我大秦無論是在生產力上，還是在法律制度之上；無論是在文化教育上，還是在貨幣通行便捷之上，都是最為先進的。而先進必然能戰勝落後，此乃我大秦一統之必然。”
“除了上述兩點，我大秦大膽接納重用六國人才。放眼整個天下，只有我大秦精英薈萃，人才濟濟。如此，聚人才得人心，我大秦早就具備了‘席捲天下’之勢，必可掃平六國。”
“廷尉大人，這就是百福之拙見，還望大人指教……”
“彩！”
李斯說著，激動地握住了秦百福的手。
“嘿呀呀，百福謙虛了，這怎麼能說是拙見呢？實不相瞞，你之言論，與斯所略不謀而合。眼下，我大秦已是日新月異，早就具備了一統六國之實力。不過，斯還有一問，以你之見，我大秦欲要掃平六國的話，應當首滅哪個國家呢？”
秦百福思索着。
此時，肥之戰結束不久，給秦國所帶來的不利局面，是前所未有的。
韓國，就有被趙國重新拉攏的跡象。
歷史上，秦王嬴政之所以派李斯在這個時候出使韓國，就是為了盟韓。而盟韓，是為了慫恿韓國攻打趙國。目的，就是為了給秦軍接下來的重新部署，爭取更多的時間。
李斯在此番出使之前，韓非子已經覲見過秦王，他給秦王出的主意是先要滅趙。
而這個方案，恰巧與李斯相反。
李斯所主張的策略是，首先要滅掉韓國。
無論是歷史史料的記載，還是自己這幾日的接觸。
李斯，都是當之無愧的秦王重臣，他是真真正正在一心為秦王嬴政謀划謀賢。
所以，自己要想升遷仕途，要想進入到秦國廟堂，去爭取輔佐秦王嬴政的機會，就必須先讓李斯了解自己的才學。只有這樣，自己才能證明自己，才能爭取到李斯的關注和信任。
“廷尉大人，以百福之見，我大秦首當滅韓。”
“滅韓？”
李斯反問着，卻再次愣住了。
秦百福的話，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卻又好像在他的所料之中。
李斯這不是矛盾，他完全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深謀遠慮，所折服了。
“百福方才不是說要盟韓嗎？卻為何又說首滅國家是韓國呢？”
“回廷尉大人，以平常思維分析，多數人會認為，若我大秦一統六國，首當所滅應該是趙國。可是，‘長平之戰’后，趙國上下表現出的堅韌，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呢？況且，趙國還有善於用兵的李牧為大將。而我大秦欲要奪得天下，應該先避其鋒芒，以韓國為首滅之選。”
秦百福所言，一下子讓李斯想到了韓非子。
韓非子主張滅趙，在李斯看來，不過是沒有遠見的小謀小略罷了。
而秦百福和自己所想無二，不由得，讓他對秦百福更憑添了幾分敬佩。
“廷尉大人，我秦軍剛剛遭遇‘肥之戰’之敗，盟韓只不過是戰略緩衝而已。而滅韓既為首選，就不得不從其地理位置、國力、與他國關係、資源來說了……”
“其一，韓國所在，乃六國之中。除了西邊與我大秦毗鄰，其北有趙、魏兩國，東有齊國，南面又臨着楚國，可謂四面都是強國，乃諸國交伐所畢經之地。而滅掉韓國，我大秦就可佔據五國之交通要衝，從而制衡五國。以此為據，我秦軍可隨意向北、向東、向西發展。”
“其二，韓國國力，乃六國之中最為弱小的。而其他五國，比如魏國、趙國、楚國，雖然國力不比以前，卻也還是實力尚存。以我大秦之銳雖然可以滅之，卻必定要耗費很多的物力財力，延緩我掃平六國的時間。滅韓是最為保全最為經濟的，將其滅之，可威震諸國。”
“其三，韓國弱小，為了在強國中生存，外交之手段不可謂不靈活。說是靈活，在百福看來，不過是沒有誠信罷了。其周旋於各國之間，宛如跳樑小丑，沒有任何可信度。所以，一旦我秦國攻韓，必然不會有他國的一兵一卒前來援救。”
“其四，韓國雖然國力弱小，卻兵器先進。這，都是因為其境內有豐富的鐵礦資源。我大秦滅掉韓國，就可將這資源佔為己有。到時候，我大秦所需兵器皆可在韓國境內生產，既可保證兵器之精良，又可在最短的時間內供應給前軍，確保我大秦軍隊無人可比也。”
“廷尉大人，正是出於這四點考慮，百福認為，我大秦應該首滅韓國。”
“彩！”
“彩！”
“彩！百福之才，絕對在老夫之上！”
秦百福滔滔不絕，卻沒想到，他的話，早就引來了二人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