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晉|江|原|創|網|獨|家>
天快亮的時候jason總算起草好合同,走出帳篷就被撲面而來的寒流激得打了個哆嗦,已經早上六點了,但云很厚,看不見一絲微光,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峰頂依舊掩蓋在渺渺的風雪中。不遠處的指揮帳篷里燈已經亮了一個晚上,他聽到馬修未婚妻的聲音,卡特隊長多半徹夜未眠。
帳篷里聚集了來自各國的登山好手和好幾名夏巴人嚮導,大家圍坐在長桌旁,挑燈夜戰,這陣勢很像諾曼第登6前的作戰會議。因為沈徹最後的那通通話,卡特隊長決定天亮后組織營救隊上山救援,但jason看得出,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複雜,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同這次冒險的營救行動。
“他們已經困了超過二十個小時,隨時會有肺水腫腦水腫的可能,時間很緊迫,我們必須天一亮就出發。”卡特隊長掐滅煙頭,抬起頭來,“不過天氣還沒徹底轉好,隨時可能有第二輪風暴,這差不多等於找死,想要退出的現在就可以退出。這是一次志願行動。”
帳篷里一陣沉默蔓延,有人嘆息,有人默默離開,有人看着線路圖直搖頭。
“所有參與營救行動的人,都會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報酬。”jason在這時走上前,將那份手寫的合同放在桌上。
卡特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看合同,合同已經被旁邊一隻手率先拿過去,大塊頭的美國佬掃了一眼合同,不禁吹了個口哨:“安氏真是大手筆。”又掃了眼最末,揚起合同對在場所有人道,“有安嘉冕的簽名。”
“這算什麼?”有人黑着臉起身,顯然是覺得受到了侮辱。
美國佬目視英國人離開的背影,豪爽地沖jason笑道:“anyway,i1ikethat!”然後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說道,“其實我已經打算加入了,butiguessitisca11ed錦上添花?”
jason環顧還留在帳篷里的人,知道希望就在這些人身上,他緩慢而鄭重地道:“各位,錢不是一切,那只是感謝的一種方式,或許是俗氣了一點,但貴在實在,中國有句古話,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就覺得這是很帶勁的一句話。”
一位華裔探險家鼓了兩掌,比出大拇指。
卡特隊長站起來:“現在最後一次徵求大家的意見,首先你們必須明白,這次行動必須冒很大的風險,最重要的一點,”希文卡特看向長桌對面的律師先生,神情嚴峻,“他們被困的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個小時,生還的可能性微茫,而就算是最頂尖的登山好手,在這樣的天氣,也不可能在十個小時內到達三號營地附近,我們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jason當然明白卡特隊長口中的心理準備是什麼意思,帳篷里陷入一片死寂,這時有人唰地掀開帳篷簾走進來:
“用不了十個小時,我會和你們一起上去。”
jason猛然回頭,看着穿着防寒服走進來的安嘉冕,心說你還是病人,你不去拖累救援隊就阿彌陀佛了,你還以為有你加入人家就能如虎添翼用不了十個小時了?卡特隊長顯然也有些如鯁在喉,正要開口,這時從黑夜盡頭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響。
在安靜的營地里那聲響如雪崩般讓人不寒而慄,jason豁然意識到那是什麼,不可思議地看向表情波瀾不驚的安嘉冕。
軍綠色的帳篷刺啦啦地抖動,通訊器材里起了一陣雜音,透過刷拉揚起的門帘,刺眼的白色光柱驚鴻掠過,大本營里不少人鑽出帳篷,驚詫地仰起頭,直視巨大的銀白色直升機從天而降。
從直升機上下來一名戴眼鏡的女秘書,穿着單薄的風衣,在攪起的風中捂着腦門小跑着朝安嘉冕趕來。安先生接過對方遞來的文件夾,在秘書小姐體貼的手電光輔助下掃了幾眼,點點頭,秘書小姐遞上筆,安嘉冕低頭刷刷刷在每一份合同上籤完字,轉身拿給jason:“讓他們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jason想說“你都準備好了你還讓我起草合同你這不是坑下屬嗎”,話還沒出口安嘉冕已經瞧出他臉色,淡淡一挑眉蓋上筆蓋遞給他:“兩手準備。”
律師先生領命而去,安嘉冕忽然從背後叫住他:
“代我向大家轉告我的謝意。”
jason看着安嘉冕嚴肅地說完便轉身向女秘書交代着什麼,搖頭笑了笑,這表情真文不對題啊。
按照安排,海豚直升機會載營救隊到二號營地,再懸停放他們降下。在這樣惡劣的環境,那已經是直升機能飛的極限。剩下的路程,他們必須自行攜帶爆破和救援設備去完成。
七點整,救援隊整裝待發。直升機的螺旋翼幾秒內已攪得空氣霍霍作響。jason望着銀灰色的機身緩慢攀升至高空,遠方晨曦中的雪山薄霧瀰漫。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是未知數。他們所能仰仗的,只是這片雪域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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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眼皮動了動,恍惚中好像有什麼在眼前發著光,他渾身虛脫,眼皮都被冰黏住了,卻沒有力氣抬手揉掉,對光明的本能驅使他努力眨着眼睛,沉重的眼皮在撕裂般的疼痛下終於張開一條縫。
他愣了愣,狹窄的視野里竟真的下起了雪。雪片紛紛揚揚地飄落,滿地都是,冰崖不見了,一夜間,他和秦修就坐在了這片柔軟的雪地里。如此溫柔的雪,像是落在珊瑚街的公園裏,像是從家裏的小斜窗飄進來,一點也不像身在酷寒的世界最高峰,可是……怎麼能看得這麼清楚?他猛地察覺到什麼,驚愕地抬起頭。
一線天光懸在頭頂,他用力睜開眼皮,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冰縫再次出現了!聖潔的白光靜靜地灑下來,在他們身邊流淌。
天空放了晴,冰縫后是一抹純凈得彷彿能透見星光的藍色。因為氧氣稀薄,即便在白晝,也能望見徐徐閃動的星光,天空的藍是他從未見過的,深邃又透明,他被這陽光與星光同在,黑夜與白晝比鄰的不可思議畫面怔了半晌,忽然才聽到什麼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撲刷,撲唰,一下一下,像是……翅膀的拍打聲?
一道影子從冰縫的上方掠了過去,接着又一道掠過去,撲張開的翼展在他眼睛上投下形狀優美的影子。
“秦修……秦修!!”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狂般大喊着。
趴在他身後的人抬起頭,下巴無力地擱在他肩膀上,手眷念地在他腰上緊了緊:“怎麼了?”
“是蓑羽鶴!!”他激動到聲音都無法連貫,積水的肺部像殘破的風箱般抽動着,“是蓑羽鶴!它們就在頭頂!”他慌慌張張去摸馬修的相機,想上好鏡頭幫秦修拍下來,可是手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每一次咬牙拚命覺得自己好像拿起相機了,低頭卻發現那只是自己的幻想。
秦修的手從背後探過來,循着他的手臂一路摸索,摸到長鏡頭,抖抖索索地上好鏡頭,又摸索着將相機塞到他手裏,然後握着他的手一起舉起相機:“在哪兒,你告訴我,你來看,我來拍。”
兩個人的手疊在一起,阿徹睜着刺痛的眼睛,費力地仰着頭,秦修的肩膀靠上來,好讓他能把頭稍微枕得舒服一點,他就這麼靠着秦修的肩膀,氣息虛弱地道:“再高一點……”
秦修把手裏的相機又舉高了一些。
“太高了,離我近點……”
相機挪到他眼前,阿徹屏息凝視着取景器,他現在渾身能動的只剩下嘴和眼睛了,他要靠着這兩個尚還靈敏的器官幫秦修拍下這輩子最想拍的風景。
害怕自己一眨眼就會錯過那驚鴻掠過的影子,可是,當它們飛過來時,他發現它們竟然飛得那麼緩慢,像一群善意的天使,留給他大把的時間幫秦修抓拍下最好的一幀畫面。
“它們過來了……”他屏息了一陣,眸光一閃,“就現在!”
秦修握着他凍僵的手,用力按下快門。
阿徹還能看見取景器后的畫面,真美啊,就像身在深海,望着一群精靈自由地在灑滿陽光的淺海遨遊,他恨不能立刻讓秦修看到,又怕他真的沒有機會再看到,顫抖着嘴唇想將照下的景象描述給他聽,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說清了沒,只聽見秦修在他耳邊忽遠忽近地應着什麼。
他在這道最愛的聲音中疲憊地閉上眼。
謝謝你犬神大人,謝謝你讓我變成人,謝謝你讓我保留下他最喜歡的尾巴,謝謝你讓我找到他,謝謝你讓我實現了和他一起拍蓑羽鶴的願望……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有奢求了,但是無論如何請您再實現我最後一個心愿。
請一定要讓秦修平安獲救!請把他的眼睛還給他!
還有什麼可以交換的,請你一併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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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醬油——我要搬去庚林市——你記得了——庚林市——
——醬油,打個滾,賣個萌!
——醬油你看,那些鳥是蓑羽鶴……我的夢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在最高峰的峰頂拍攝飛越山峰的蓑羽鶴。
——你怎麼總是綁着個醬油瓶?那乾脆我叫你醬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