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黃浦江中照天燒
“孤便是李華寶!你們口中的李二蠻子!汝等的功名富貴,盡在孤身上!有膽量的便來取!”
商貿區與清軍陣線之間的空地上,李華寶白馬紅袍,束髮金冠,一騎絕塵。身後數十騎護衛,手中擎着他的認旗和軍旗,緊緊追隨。馬是一色的天方駿馬,毛片鮮明,體格高大,鞍韂嚼環鮮明,便是那些金屬飾物,也在夕陽下閃耀着可愛的光芒,想必都是用黃金打就。人是精壯漢子,雖然在清軍八旗眼中,這些人的騎術一般,頂多能夠在戰場上完成控馬、駕馭、避開障礙物等基本動作,但是,卻有一點好處,那就是隊形保證的極好!從剛剛出陣,到往來奔馳了數圈隊形依舊緊湊,不散不亂。這一點,便是向來以騎射之術馬上搏殺為立身之本的八旗滿洲也是自嘆不如。
數十騎便在散佈着屍首與破碎的車輛,燃燒的軍旗,散亂的兵器的戰場上,萬分裝逼的拉着仇恨。
在他身旁百餘步,便是清軍的綠旗兵大隊陣列。數萬人齊齊的站立在此。人群此起彼伏的騷動着,但是卻沒有人膽敢上前。
商貿區內的守城軍民,卻被李華寶的叫陣喊聲激勵的熱血沸騰。有人隨着李華寶的節奏吶喊,漸漸的,城內的軍民百姓官員商人紛紛高聲呼喊,“汝等功名富貴盡數在此,有膽量的只管來取!”
城內不曾搬走的幾十位士紳,聽着城外李華寶的吶喊聲,不由得捻着鬍鬚怡然大樂,從李華寶那句十分僭越造次的自稱之中,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信息。留在商貿區同李華寶共進退這一寶,他們押對了!從此便可以以“同二公子在上海危城之**克時艱”的資歷自居。有了這一重在炮火硝煙**度的因緣,他們可以做很多的事,可以通過這一點,像母體通過臍帶向胎兒輸送營養,促進血液循環一樣,來完成他們對李華寶這個宏武軍中最有可能繼承大位的未來之主的改造,讓他符合他們心目中的聖明之主標準。
按照宗法制度和繼承製度,李華寶是李守漢的正房妻子鹽梅兒所生之長子。雖然排名是第二,但是畢竟是嫡子。而長子李華宇業已陣亡,那麼李華寶便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無論是立嫡還是立長,李華寶都是當之無愧的人選。
欠缺的,便是軍功。
所以,這些留在上海商貿區不曾逃走的官員士紳商賈們,便要齊心協力的幫助李華寶守住這商貿區。一來為了自己的身家,二來也是為李華寶在李家的功勞簿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都是熟讀史書的人,都知曉扶植一個君王能夠獲得多少利潤。遠的呂不韋自不必說,近一些的元太祖鐵木真,班朱尼湖水盟誓,凡是同他走過那段艱難時光的,哪個不是大元朝的開國元勛?朱家父子的手下功臣,更不必說。便是他李家,當年跟着李守漢從守備府一路走來的各個家族,哪個不是從偏僻之地的土包子一躍成為豪門巨富?都成了翻雲覆雨,攪動風雲的人物。這麼多的先輩榜樣在,他們可以,咱們為啥不行?!
“火銃手準備!等李二蠻子再從咱們面前過的時候,你們百十隻火銃一齊開火!”清軍隊伍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總兵趙守鎮點手喚過自己的親兵頭目,讓他去安排。
藉著人群和旗幟的掩護,他手下的二百火銃兵手忙腳亂的將火銃裝好子葯,等候着李華寶再次奔馳而過。
“上前!”
“開火!”
眼看着李華寶的認旗由遠而近,趙守鎮不由得一陣狂笑,他大吼一聲,命令手下火銃兵從隊列後面上來,對着李華寶開火。
頓時,清軍隊伍當中響起了一陣陣的火銃聲。
這突如其來的火銃射擊,將清軍和宏武軍都嚇了一跳。清軍的隊伍一陣騷動,有的部隊向前幾步,準備出擊,有的部隊則是向後退了回去。
“娘的!是哪個混賬王八羔子下令開銃的?!”中軍本陣之中,大將軍勒克德渾也被下了一跳。他不擔心別的,他只是擔心一旦李華寶被火銃擊中,他該如何面對宏武軍瘋狂的反擊和報復?
商貿區內的守軍,則是無不心猛地往下一墜。大少帥李華宇同清軍作戰,中槍身亡,如果今天二少帥李華寶也不幸,那咱們該如何向主公交待,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但是,等火銃聲停息下來,人們驚訝的發現,李華寶毫髮未損。為了向敵我雙方的人們宣佈,他一把將身後掌旗官手中的那面軍旗奪過來,擎在手中左右搖擺,口中更是呼呼大喝。
“二少帥上應天命,神靈庇佑!”
“宏武軍順天應人,諸神保佑!”
“主公洪福齊天!”
城中軍民,有腦子反應快的,當即便高聲呼喊出新的口號,引得全城軍民隨之歡呼。一時間,商貿區軍民士氣抵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相反的,清軍這邊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本來嘛!人家打咱們,那火銃響處總會有人倒下。可咱們這邊集中了二百支火銃,居然一個彈丸都沒沾到人家李二公子的衣襟!
“南蠻商人都說李守漢是被天帝選中之人,那豈不就是真龍天子了?他的兒子自然也是上天星宿下界,這如何能夠傷得了他?”清軍隊伍當中漸漸的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昨日一場大戰,清軍潰敗。勒克德渾以八旗兵馬監押淮北各軍,以淮北各軍收容淮南江南降兵。好不容易才將敗兵收攏完畢。好在,李華寶志在守城,並沒有放出兵馬追擊,不然的話,勒克德渾這個臉可就丟大了。
今日一出陣,勒克德渾二話不說,先將昨日幾個敗退的綠旗兵各鎮各營的數百名各級軍官盡數綁在馬後,令騎兵縱馬奔馳,硬生生的拖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團爛肉,讓他們的慘叫呻吟聲在整個清軍陣列之前響徹。讓所有的人都能聽得慘叫聲從高到低,漸漸消失。
之後便是拉出二千餘名率先敗退的逃兵,各營各鎮分得數目不等的幾十上百個,在自己的隊列前斬首示眾,更將人頭用矛尖挑起,在陣列之中來回巡視,讓每個人都看得到。
“這便是臨陣脫逃、畏縮不前的下場!”
一邊是拚死向前能夠獲得的金銀財帛榮華富貴,一邊則是逃回來之後的大刀利斧,慘叫呻吟,甚至是家眷被投入軍妓營,綠旗兵官兵們眼睛開始發紅了。
“本王也同這群南蠻在遼東交過手!乃是前明軍中赫赫有名的京營模範旅!也是出自南蠻一系的兵馬!但是,本王告訴爾等!本王打贏了他!”岳樂也縱馬在軍前現身說法,為兵丁們鼓勁打氣。
“陣型散開!越散開越好!南蠻的火炮火銃便打不着你了!”
“一撥一撥的衝上去!間隔不要太遠!不給南蠻以裝填炮子火藥的時間!”
“刀盾兵在前,長槍兵在後!刀盾兵衝進壕溝同南蠻肉搏,這群蠻子本王清楚,火器犀利,拼刺兇狠!但是,全仗着結陣而戰!戰壕之中狹窄,他們結陣不得!衝進壕溝,你們就摸到了商貿區里那堆積如山的金銀了!”
岳樂不停的大聲嘶吼,將同模範旅作戰的經驗,清軍在塔山防禦時的經驗,一股腦的倒了出來,告訴那些綠旗兵的軍官。
很快,一條進攻的波浪線便出現在了商貿區前。
而岳樂本人,則是再度被勒克德渾打發到后隊去做戰場警戒。
從前陣往自己本陣走的路上,岳樂便聽到了背後傳來山呼海嘯一般的喊殺聲。隆隆的炮聲,密如爆豆般的火銃夾雜着手榴彈的爆炸聲,咒罵聲,衝進戰壕的歡呼聲,在戰壕內反覆搏殺刀槍相擊的撞擊聲。
“哼!大將軍忒也小氣了!明明是咱家主子的主張,他卻讓主子回去在後面喝西北風!呸!”幾個包衣忿忿不平的發著牢騷,他們是看到清軍按照岳樂提出的戰術動作,拉開了極寬闊極稀疏的陣線,向商貿區撲去,並且讓宏武軍引以為傲的炮火火銃瞬間失去了效能。眼看着清軍已經在戰壕內同宏武軍展開了肉搏戰,人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有望,自己卻要陪着自家主子去后陣壓住陣腳,擔任戰場警戒任務,自然是心中牢騷滿腹。
“再要滿嘴胡沁的話,小心本王的家法!”岳樂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治下家規軍紀嚴格,他既然說了這話,眾人也只得悻悻的往前行走。再也不敢提前方才的話。
但是,耳朵卻支棱起來聽着遠處隱約傳來的戰場上的動靜。
一陣陣暴雷也似的歡呼聲響起,“攻進去了!攻進去了!”
“這想必是第一道戰壕拿下來了。”人們在馬上暗自思忖着。
“拿下了!拿下來了!”又是好一陣的喊殺聲和刀槍撞擊聲之後,又一陣歡快的叫聲傳來。
“商貿區果然不同凡響。到底是李國公爺一手打造的。”回到了自己的旗陣之中,岳樂藉著望遠鏡的幫助,仔細的觀察着遠處戰場上的進展。
幾道戰壕被善於單打獨鬥的清兵利用地形狹窄的特點連續攻克之後,前鋒已經撲到了圍牆之下,有人在等待着後續的人將雲梯搬來,有人在用手中的刀斧奮力劈砍挖掘着圍牆,試圖砍出一條可供攀爬上去的道路。也有人將戰壕內的木板、鹿砦等物搬運到一處,將草袋子丟上去,打算用這些來攀登上牆。
牆上的射孔,牆下不知道何處的地堡、蓋溝,向外噴射着彈丸,城牆上,不時有投彈手將手榴彈丟到人群密集的所在,讓方才還在歡呼奔跑的清兵瞬間變成死人和抱着傷口哭嚎的傷兵。
“娘的!這群狗子!恁得瘋狂!”宏武軍的官兵手忙腳亂的用銃刺和腰刀同清兵搏戰,不時的有人被清兵刀槍刺中,從圍牆上慘叫一聲跌落下去,轉眼間便被一轟而上的清軍圍攏過來吞噬。
“咱們怎麼辦!是不是退回去,守住街壘?!依託城內的工事來收拾他們?!”
“退回去守街壘,可是這群狗賊進來了,咱們可就更麻煩了!”
“還是咬牙先撐着吧!二少帥那邊不發令,咱們擅自撤回去,也是殺頭的罪!”
幾個營官哨官面對着潮水般瘋狂進攻的清兵,有些心慌意亂,手中不停的揮動着腰刀,砍殺劈刺。
“還是先撐着吧!怎麼著也要等到大小姐那邊有信傳來才行!”
按照作戰部署,商貿區要將清軍陸上兵馬牢牢吸引住,務必要等到李華梅消滅了清軍水師,回師之後,再進行反擊。
“灌啊!往裏灌啊!”幾個從杆子收編成為明軍,搖身一變又變成了清軍的將領發了性子,一手令旗,一手揚刀,領着一群彪悍心腹手下奮力向圍牆猛撲而來,一時間,商貿區守軍左支右絀,危機頻發。
“小的們!再加把勁!大把的銀子,漂亮的小娘兒就在眼前!殺啊!”
此消彼長,這邊宏武軍的士氣體力不支了,那邊清軍的勁頭卻上來了。今天從開戰以來,他們便充分發揮了自己在兵力和兵員素質上的優勢(善於單打獨鬥),連連得手,讓本來就被向前而生,生則有金銀賞賜,後退必死,不但自己死無葬身之地,而且連累家眷的巨大反差刺激的兩眼通紅的清軍更加勁頭十足。
“將主爺!將主爺!這群南蠻子實在是太凶了!任憑咱們怎麼攻,圍牆上的人倒下去一排又上來一排,咱們的兄弟就是攻不上去!”
“團長!這群辮子兵一個個都是紅了眼的瘋狗!咱們怎麼槍刺刀砍,就是圍着硬攻,不肯後退一步!”
雙方的中級軍官們都在向自己的上司訴苦,得到的答覆往往就是一記耳光或者是一腳,“別廢話!少啰嗦!給老子上去!”
終於,牆外的清軍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在巨大的財富誘惑和慘烈的人員傷亡雙重壓力之下,原本捨不得的一些手段也要拿出來了。
“點火把!給老子往裏投!放火!”
“放火!燒!燒這群南蠻子!”
外牆外有的是破碎的木板、梯子、各種攻戰器械,清兵們刀斧一起招呼,很快便將這些變成了一堆堆的木柴,將殘破的軍旗沾上油脂,裹在木柴上,就是一個個現成的火把。
“把柴火給咱老子堆到牆角去!放火燒!”
小山一樣的木柴堆被清兵頂着牆頭上的彈丸炮子往來搬運,不斷的有人被飛來的彈丸擊中,倒地不起。一捆一捆的木柴堆積到牆角,一根根火把丟了上去,青煙升騰,火苗竄起。不斷的有清兵將木柴丟到火堆上,更有那臂長力大的將火把丟過牆頭。
“燒!給老子燒!不光燒牆,裏面的房子也給老子燒!反正現在也不算是老子的,燒了老子也不心疼!”
這一把火,有分教:剎那間,噼噼啪啪,火焰飛舞,轟轟烈烈,陣陣火星。但見那半空中,火鴉飛噪;滿山頭,火馬奔騰。雙雙赤鼠,對對火龍。雙雙赤鼠噴烈焰,萬里通紅;對對火龍吐濃煙,千方共黑。火車兒推出,火葫蘆撒開。火旗搖動一天霞,火棒攪行盈地燎。說什麼寧戚鞭牛,勝強似周郎赤壁。
不多一會,幾處圍牆便出現了坍塌的跡象,牆外的綠旗兵更是氣焰萬丈,一聲發喊,轟隆轟隆數聲巨響,硬生生的將圍牆推倒了數段,露出了長達數十丈的豁口!
“殺!”
“殺進去!”數千清兵不待主將下令,便是齊聲吶喊,向前猛撲。
城內的宏武軍官兵見此情景,紛紛後退。
一時間,情形岌岌可危!
“老子是李華寶!跟老子上!”
城內的街道上,有人暴雷也似的一聲喊,一面認旗下,卻是李華寶臉色鐵青,面帶殺氣,手中緊握着一柄長刀,卻是按照野太刀的樣式打造的呲鐵鋼刀。
“不要以為我家只有李華宇,如今是李華寶在此!”
他身後的數百近衛,都是他在廣西時從苗瑤溪洞部族之中收留的孤兒,選拔的精壯,雖然身形瘦小,但是體格結實,穿山越嶺如履平地。更加有一點好處,這些人,大多被柳桂丹道長指點過幾招武藝。論起個人搏殺技藝在整個宏武軍體系當中,李華寶的近衛營應該是平均水平最高的。
“李華寶在此!跟老子上!”
這數百近衛齊聲狂吼,氣勢更是震人心魄。
手起刀落,李華寶將一名逃跑的宏武軍兵丁斬為兩段。“老子都沒有逃。你逃個屁!”
“二哥親自上陣了!”
“二哥親自上陣了!”
街道上,不少的下級軍官、中級軍官高聲歡呼,扭頭便向來路殺過去。
“娘的!二哥的命比咱們金貴多了,他都親自上陣,咱們怕個鳥!”
這些人,都是鹽梅兒歷年來收養的孤兒,各族各地都有,但是,都是在鹽梅兒的呵護下長大,衣食無憂。如今又在宏武軍中擔任軍官,在南中各地安家立業,娶妻生子。儘管在軍中依照軍令有着上下級,但是私下裏,他們都稱李華寶為二哥。因為,他們都算是鹽梅兒的養子。
“媽的批!要是二哥有個閃失,咱們回去不要說軍法處置了,單單阿娘那關咱們就沒臉!”
“對!到時候阿娘說一句,你們二哥呢?咱們不得臊得撒泡尿把自己淹死?!”
“娘的!該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弟兄們,跟老子上!”
“對!把這群短尾巴狗給老子趕出去!”
一瞬間,宏武軍潰退的人潮,變成了反擊的矛頭。
在官兵隊伍後面,則是一群群服色雜亂的青壯,手中兵器五花八門,有人有甲,有人無甲。但是,作為敵我識別的標誌,每個人的左臂上都用黃綢子以硃砂寫了淋漓的兩個大字,“義勇!”
這是上海商貿區內逃難的商人,歸附的士紳,官員家的家丁、奴僕、子弟組成的隊伍。
他們很清楚,不管是清軍殺進來還是李華寶有什麼閃失,他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上海商貿區,李華寶,都不能有閃失,都不能出問題!
上下同欲,左右同心者,勝!
這便是夕陽下李華寶白馬紅袍引着數十騎護衛在清軍陣前往來搠戰的由來。
方才的火銃攢射,不曾傷了他半點毫毛,更是令宏武軍士氣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