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黃浦江中照天燒(六)

第七百九十八章 黃浦江中照天燒(六)

綠旗兵的很多將領軍官對於上海商貿區並不陌生,甚至還很熟悉。這些人大多出身於江淮、甚至是江南明軍各部,自從上海商貿區開張之後,他們便羨慕這裏的繁華似錦,歌舞昇平,更對這裏的勃勃商機垂涎三尺。少不得,兄弟們一起結伴到這裏走走,把手頭的各種財貨變成硬邦邦的銀元,或者把銀子變成更加值錢的珠寶紅貨,變成更加暢銷的精鹽、細布、糧食、火藥等等。實在手頭沒錢的時候,大不了讓手下的兄弟們打着剿匪的旗號,隨便破開幾個村寨,說這些土裏刨食的農民是匪,他們的老婆孩子是匪屬,然後,堂而皇之地向上報功、報損失、報消耗,跟着,把那裏的人口驅趕着運到這裏賣了就是。

反正這些人活着也是煎熬,是受罪,咱們大發善心把她們賣到這裏,讓她們尋到一個能夠吃飯的地方,咱們也能裝滿腰包,這種一舉多得積德行善的事,何樂而不為?這種積德行善的事,明軍幹了不少。(繼承了中華傳統文化精髓的某隻武裝力量幹得更多。)

在他們的印象中,商貿區的繁華,整潔,是他們從來不曾看到的。寬闊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垃圾,那種污水橫流,屎尿遍地的尋常場面在這裏絕跡。同這裏的繁華形成強烈反差的,就是這裏的防禦設施是如此的簡陋。

除了一道圍牆將商貿區隔開之外,這裏看不到大明各地城池的垛口,箭樓,瓮城、馬面,曾經不止一人在商貿區街頭遊覽時,看着繁華似錦金銀遍地的場面時,腦子裏冒出這樣的想法:“如此繁華富庶之地,要是帶着孩兒們來搶一把,豈不是幾輩子人的富貴都有了?橫豎這裏只有一道牆而已!”

所以,當勒克德渾在戰前召集諸將議事,問何人願意頭敵時,幾乎所有的綠旗兵將領爭先恐後的站了出來請戰,願意為大將軍為攝政王爺為大清踏平這座商貿區,將南蠻子趕下滔滔東海。

其實,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這座商貿區就像是一個手持黃金在街市上行走的孩童,誰先動手誰就能搶到金子。就算是金子要上交,但是,咱們哪一營先衝進去,隨隨便便弄點子女玉帛也是很容易的!

就那一道圍牆,能夠擋得住誰?

於是,今天勒克德渾很闊氣的一次便擺開了五六萬人,交給貝子鞏阿岱統領,務必要一戰而克商貿區。而岳樂,則還是很委屈的在後隊壓住陣腳,充當著總預備隊和外圍戰場警戒的任務。

兵力雄厚,對面又是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防禦設施,鞏阿岱很是大手筆的一次便將四萬人馬投入了戰場。在黃浦江畔,拉開了一道灰撲撲的戰線。

“殺!”

“殺南蠻!”

“打進商貿區,銀元隨便搬!”

“殺進商貿區,小娘任你睡!”

各位將軍的認旗,各營的旗號,各種的口音,伴隨着鼓點聲,喊殺聲,幾乎將黃浦江的江濤聲都壓蓋了下去。

“轟!”

江面上發射來的炮彈,將人們的發財美夢打破,人們這才意識到,想要進眼前這座金山,也不算那麼容易。

如果眼前這些綠旗兵將領,包括他們的指揮官貝子鞏阿岱,以及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平日裏對歷代兵書陣法有研究的話,或者有無人機、觀測氣球這類的工具能夠對戰場態勢進行實時監測的話,他們會立刻驚呼一聲,“卻月陣!”

沒錯!李華寶今天給勒克德渾擺出來的就是卻月陣。

只不過,劉裕擺出的卻月陣以樓船為兩翼護衛,使用的是拍桿投石機和弓弩作為遠程打擊力量,而李華寶在黃浦江上列出的卻是炮船,火力密度和殺傷力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炮船的炮手們很驚喜的發現,整個商貿區完全在炮船火炮的最佳射程之內,也就是說,那些企圖包抄商貿區的綠旗兵們,完全在炮船的火力射程之內。

“當初主公要把商貿區沿江修建成狹長的,那個時候咱們大夥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裏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主公真乃神人也!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咱們要用炮火在江面上防禦!”

“老人們早就說過,主公是被天神選中的人,那話咋說的,天命之人,天命之子!所以,老人們說,主公說的話,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更要執行。等你做完了,你就會享受到好處了!”

不知不覺間,李守漢的威望在這些年輕炮手、水手、士兵們心中又攀上了一個新高峰。事後,李沛霖得知這個事情后,更是推波助瀾,讓這些年輕人成為最積極最狂熱的擁躉。

兩翼從江面上不斷襲來的猛烈炮火,讓兩翼的綠旗兵漸漸向正面收縮,正面的兵力不斷的加厚。數十面總兵、副將、參將的認旗頗為顯眼。但是,在鞏阿岱的織金龍纛面前,卻是無比恭順。

“章清豐,徐子賢,你們兩個領人馬先上!”鞏阿岱點手喚過兩名副將,命他們先行衝擊。

這二人部下兵馬加起來,不過五千餘人,在十餘萬清軍當中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讓他們二人率部先上,鞏阿岱的目的只有一個,火力偵察,先搞清楚李華寶的兵力火力配置。至於說傷亡,哪怕這五千人死光了,也無所謂。

這兩個副將都是駐守江陰、南通等處的,對商貿區那是熟悉得很。在他們看來,這是鞏阿岱將軍挑他們立功!五千人馬,身後有四萬兵馬,再往後還有近十萬人馬。只怕咱們這一個衝鋒,便能衝進商貿區的大街上!章徐二人早就盤算好,要往哪條大街上沖了!

五千人馬拉開了一條長長的進攻線,冒着兩翼的炮火嗥叫着往商貿區衝殺而來。在他們面前,是一片坦途,沒有壕溝,沒有鹿砦,沒有炮火。人們越跑越快,被發財陞官,大肆劫掠,肆意燒殺掠取姦淫的**刺激着,兩條腿恨不得當成四條腿來用。

“李二蠻子怕是已經被打怕了!不然,都快衝到他門口了,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在後面觀戰的綠旗兵將領們又是羨慕又是悔恨。包含着極度的嫉恨!為啥這麼好的機會沒有落到我的頭上!?一定是祖墳的位置不對,回去就把那個風水先生五馬分屍了!

但是,情況真的那麼順利美好嗎?一條魔鬼定律告訴你,當你覺得一切都順利得不行的時候,也許前面就有個大坑在等着你。

綠旗兵前面沒有坑,有一條深深的溝。

這條溝十分的陰險,低於地平面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說,你不到溝沿上,是絕對發現不了這條深溝的。可是,當數千人一起發足狂奔的時候,沖在最前列的人發現眼前有溝打算停止住腳步的時候,試問,他能停得住嗎?就算他勉強能夠停住腳步,後面的成百上千人,也會將他硬生生的擠下去的!

“噗通!噗通!”不斷的有人掉下、擠下深溝,慘叫聲、呼救聲不斷,但是,往往喊出第一聲,來不及發出的第二聲,就被迎頭砸下來的人硬生生砸斷了。

“開火!”不遠處的偽裝成墳包的地堡內,發出了一聲冷峻的命令。

上千支火銃在一瞬間發出了熾熱的彈丸,灰白色的煙霧在半空中凝結成一道淡淡的屏障,瞬間又被風吹得不知去向。

深溝邊上的綠旗兵們,原本就慌亂得擠成一團,有向前埋頭猛擠的,有向後轉試圖退回去的,亂糟糟的正在混亂之中,驟然被如此密集的火銃關照,頓時死傷累累,無數人被這幾乎是隔着一道溝發射來的彈丸擊穿身體,彈丸的衝擊力將他們推來搡去,倒在地上,落入深溝之中。

三十多步的距離,等於是用火銃頂着綠旗兵的腦門開火。

兩輪射擊后,這兩名副將的部下兵馬便僅僅剩餘了不足千人,余者不是被深溝吞噬,便是被彈丸打成了碎肉。

“該死的尼堪!蠻子!好歹毒!”鞏阿岱在後面看得清楚,心中也是一陣后怕。暗自叫聲僥倖!如果不是他臨時起意安排章徐兩個人帶隊先上,只怕倒在眼前的便不止這幾千人了!

“你們不是說商貿區沒有什麼防禦工事嗎?如何一戰便折損了這許多人?!”鞏阿岱黑着臉,用手中的呲鐵鋼寶刀指着周圍這些號稱熟悉商貿區的將領們,周圍上百名巴牙喇兵各自拔出兵器,虎視眈眈的將這數十人圍在當中。

“鞏阿岱將軍!我們確實是熟悉商貿區,那裏的街道、房屋情形我們都熟悉,也畫出了圖交給了大將軍,大家怎麼也想不到,這李二蠻子一夜之間挖出了這麼一條溝來!”

這條溝,卻不是李華寶用一夜時間挖出來的。這是商貿區的排污管道網絡之中的一條而已。世人都知道不管是上海商貿區還是杭州商貿區都是環境異常整潔,街道房屋整齊,但是卻不知道這整潔背後的東西。在規劃商貿區之初,李守漢便將排污衛生管道建設再三強調。“生活污水和颱風來臨時的雨水,都通過這些暗溝排出去,排到江中。”同時被作為建設原則的,便是將河靜、順化等地的城市防禦體系建設和日常房屋建設嚴密結合起來。

今天,清軍面對的就是這樣的防禦體系,表面上沒有瓮城,沒有箭樓,沒有馬面,但是有蓋溝,有地堡,有炮位,有設置在房頂的射擊位置,密密麻麻的火力點,構成了高中低三層的打擊力度,火力網密佈無死角。

原本的排污溝掀開了燒灰預製成的蓋板,便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金城湯池。蓋板被轉移拿去修造地堡使用,敞開了的排水溝,就成了綠旗兵的噩夢。

但是,這只是他們噩夢開始的地方。

“上!再上!一營一營的衝上去!一鎮一鎮的衝上去!我就不信,他們是鐵打的!”鞏阿岱看着章徐兩名副將的慘狀,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這應該是他入關以來打得最為慘烈也最為窩囊的一次戰鬥了。一個照面,對手便幹掉了手下三千多兵馬。

他一連串的發下攻擊命令,激昂的戰鼓聲又是響起。與此同時,後方炮隊的炮彈也狠狠的砸向商貿區,在城市的街道當中濺起煙塵和血霧。鋪天蓋地的吶喊聲響起,潮水般的清兵扛着梯子、木板,草袋子等等一切能夠找到用來翻越那條寬闊深溝的工具,猛撲而來。

他們如潮水般衝來,宏武軍軍官望遠鏡的鏡頭裏,到處是黑壓壓的旗號、盔甲、兵器,還有不斷被人們投擲到深溝當中裝滿泥土的草袋子,他們試圖用這些和梯子木板一道開闢出一條通道來。

“奇怪!往日裏南蠻的炮火都是犀利異常,一開戰便打得開山裂石,驚天動地。如今怎麼如此稀疏?”

在遠處觀陣的安郡王岳樂,手中的望遠鏡死死地盯着商貿區的反擊炮火。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炮隊火力會比宏武軍二少帥部下還要犀利猛烈。

清軍和宏武軍的炮火實力算是各擅勝場。如果比單獨的某一門火炮的彈重、射程,那麼清軍的二十四磅炮可以笑傲全場。但是,如果比火炮的數量,機動性,彈藥的性能,炮兵的技術水平,那宏武軍則是完爆清軍。

他們以十二磅以下彈重為主的火炮構成,極為適合上海這種水網地帶,不論是轉移的機動性,還是構築炮位工事的速度,以及配屬的粗蠶絲紡製成的藥包,還有幾乎打不完的炮彈,永遠消耗不完的火藥,都是清軍不敢比擬的。

從南京一路收縮陣地,到今天的上海商貿區,李華寶幾乎集中了宏武軍在江南的所有炮兵,就等着這樣的一個機會。在上海商貿區的防禦線上,如果勒克德渾、岳樂、鞏阿岱能夠看得見的話,他們會發現,在短短的十餘丈正面,錯落有致的放列着四門火炮!各炮之間射界交織重疊,沒有死角!

眼看着壕溝中裝滿泥土的草袋子充當樁腳,門板和梯子被架在上面,一條條簡易的通道便告落成。第二波次的一萬餘清軍蜂擁而上,在這些通道周圍再次蝟集成團。

“不好!”岳樂本能的叫了一聲。他知道,人聚集的越多,便越是對方炮火發揮火力的好機會。

便在這個時候,對面的陣地上,一聲嘹亮的銅哨聲刺破了戰場上的嘈雜。緊接着,便是數百尊隱藏火炮在各自的炮位上發出怒吼。抵近射擊,雙份的霰彈。幾乎炮口對着清兵的胸膛發射,眼尖的人都能從炮位的射擊口看到炮口發出的濃煙和短暫的火焰。

交錯構成的炮兵火力網,所發出驚天動地吼聲,令腳下的大地都為之戰抖。

震耳欲聾的火炮齊射聲中,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機,十二磅炮按照各自預先標定好的射界一齊開火。

炮位上大股灰白色濃重煙霧騰起,帶着刺鼻的硝煙味道,整個上海商貿區幾乎被煙霧籠罩,在遠處的清兵看來,這層煙霧,便如同籠罩在上海商貿區上空的一道神秘物質,類似於神仙畫得圈,九龍神火罩之類的牢不可破永不消逝。

無數的彈丸咆哮着向聚集在壕溝前的清兵撞去,無論他們是什麼人,身上穿了什麼甲,手中持着什麼兵器,在炮彈彈丸面前,一視同仁,眾生平等。

濠溝前,那些清軍如颱風吹過的稻田一般倒下一大片。他們身上血肉模糊,佈滿密集的血洞。

無數人被炮子擊中,一頭栽進了壕溝之中,血水,碎肉,屍體,內臟,和排水溝內的污水混合在一起,發出了令人作嘔的詭異味道。

作為宏武軍營一級部隊標準配備的六磅炮,霰彈射程在二百多步,八磅炮和大佛郎機炮的射程稍遠一些,十二磅炮最遠可以達到五百步左右。用來轟擊在寬十餘步的壕溝便蟻聚蜂擁的清軍,效果再好不過。

這些火炮採取抵近射擊直接瞄準平射方式,轟將過去,炮子足以將整個綠旗兵的陣型擊穿打透。那些清兵密集湧來,從這頭到那頭,無人可以躲避,直接從頭到尾,被打通一條條血肉衚衕!

火炮聲剛剛稀疏下來,各炮開始刷膛、裝填,由大佛郎機充當值班火炮,此時如爆豆般的火銃聲夾雜着手榴彈的爆炸聲響起。

火炮、手榴彈、火銃,這些火器爆炸物所造成的巨大的聲響、火光、氣味,以及在人們當中製造出的殺傷,受傷者發出的慘叫,瀕臨死亡者發出的呻吟,都給綠旗兵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衝擊。

轟!當又一輪炮彈迎頭砸過來時,清兵崩潰了。他們潮水般的轉身便逃,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着不知該往哪裏跑,又或找個什麼東西遮掩一下。有的人腳下一滑被絆倒在地,隨後無數雙大腳從他們身上踩過。被踩的人放聲大叫,掙扎着要爬起來,但無數雙大腳仍然是不停的踩過來,直踩得他們說不出話來,頭臉身軀被踩爛為止。

“放箭!”鞏阿岱陣前數千弓箭手向著狼奔豕突而來的敗兵射出一波箭矢,讓這些滿腦子都是烈焰濃煙巨響帶給他們巨大衝擊的敗兵們頭腦稍微冷靜了下來,知道不能衝擊本陣,否則便是只有一個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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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鼎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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