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應家(3)
第五章應家(3)
背後的卧室門緩緩合上,面前卻不再是應家洋樓精緻考究的現代裝潢,反而變成了一派.古香古色的場景。
應春晚忍不住回頭,身後哪裏還有雙開的卧室門,分明變成了一面木質牆壁,上首還有刀工精緻的雕花紋樣。
他深呼吸一口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再想到現在他是在應家,如果出了什麼事,應家的人應當會第一時間發現的。
轉過頭去,應春晚迅速打量了一眼現在身處的環境。這裏像是一座古寺中的長廊,兩排均是深色的木牆,每隔一步,牆上就有一扇圓形小軒窗。窗上蒙了不知道什麼薄紗,外面的月光投下,能看見薄紗上樹影婆娑。
應春晚想,要不是現在處於這樣的詭異場景,他真的很願意停下來好好欣賞一下。
疏影橫斜,斜映在薄紗上的投影搖晃,扭動,變大。
等應春晚注意到時,薄紗上的剪影已經變成了一隻只動物的形狀,似狼似犬,依稀還有竊竊私語聲傳來。
“是他.就是他嗎?”
“呀,春春回來了,好久沒有看見過他了。”
應春晚心裏騰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還來不及多想,目光掃過左邊的太師椅時,他的頭皮幾乎要炸起。
門內是一間相當寬闊,看着像是書房一樣的地方。正對面是一幅長長畫像,從穹頂一直垂落至八仙桌,左右兩旁各設一張太師椅,四面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長卷。
一開始只是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兩邊軒窗上的剪影重疊增多,最後幾乎像是許許多多動物趴在小窗上低語一般,讓應春晚想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都不行。
“他的頭髮好短,他怎麼剪頭髮了?”
好奇心害死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帶到這種地方,但以他十八年異於常人的經驗,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上上策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下下策是轉身就跑。
他只能試探着左手伸出,指尖剛觸到冰冷的木門門環,彷彿有感應似的,八扇門一齊忽地無聲敞開。
“笨!現在他們都是這麼穿衣服的。”
應春晚又回頭望了下,身後長廊幽深,隱沒在黑暗中,不知道延伸到何處。他權衡利弊,應家連家紋都是狐狸,跟着狐狸走大概會更安全一些。
一扇有一扇的軒窗劃過,時不時能看到些若有若無的剪影一晃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幾乎走到應春晚覺得全身有些發冷的時候,紅狐帶着他停在一扇八開的雕花木門前,隨後跳上一旁的石柱,晃了晃尾巴。
此間幽暗,月光稀疏,剛開始踏進來時,應春晚只看到屋內大致環境。等月光折射角度稍微變幻了一下后,他才猛然發覺,左邊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人。
他不死心地左轉右轉前轉後轉,最後認命地認清了他跑不掉的事實。
似乎是在叫他跟着走。
只是剛邁出腳步,應春晚眼前一晃,鬼打牆一般,面前的場景居然還是那扇八開的雕花木門。
叫聲從腳邊傳來,應春晚一僵,隨後低頭,剛才在卧室窗外看見的那隻火紅色的狐狸正坐在自己腳邊,深黑的雙眼轉着一絲亮光,見他低下頭后抬起爪子拉了拉他的褲腳。
腳邊的紅狐已經自發地走在前頭,應春晚無可奈何地跟在一隻狐狸後面,內心有點茫然。
應春晚沁出了一點冷汗。
一圈光芒浮起,那隻紅狐站定后逐漸變成了一尊狐狸石像。
不過他的頭剛稍稍一轉,竊竊私語聲立刻止住。等目光轉過去的時候,軒窗上的剪影已經消散不在,分明只有掛在枝頭的落葉拂過。
“穿的是什麼衣服,好奇怪.”
應春晚見狀,轉身就準備開溜。
“嗚。”
廣袖長袍鬆散順着太師椅垂落,一手隨意搭在桌上,一手抬起支着下頜,身姿頗為隨性地半靠着,靜得如同一尊雕像。
此刻月光斜灑進來,映出這人的半個身子,應春晚這才看清那身長袍顏色鮮艷,襯着一團團大紅色團錦,腰間繫着一圈赤紅繩結,掛着一枚青玉墜子。
似乎感受到應春晚的目光,應春晚看見那隻搭在桌上的手,食指似乎輕點了一下,隨後月光彷彿有生命一般慢慢蜿蜒折進,一點一點從那枚青玉墜子開始游移上方。
下頜,雙唇,鼻尖,那個人的身姿面容逐漸由暗轉明。
直至眼角微揚,合攏的雙眼顯露於月光之下。銀白長睫低垂,連一絲顫動都無,任由月光滑落眼帘。
宛若一幅美人圖。
應春晚看着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銀白色長發,嘴張了張,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但還不等他揣摩出來這是什麼心情后就立刻消影無蹤。
他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
只是一瞬間,瞬間過後,他再定睛看過去,畫卷般的眉眼和奇怪的銀白長發,應春晚很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不然他肯定會有記憶。
那個人依舊合著眼坐在前方,應春晚看了那面容一眼后就不敢再看,垂下雙眼只盯着那身大紅色的長袍上的團錦,心裏暗暗想着面前的人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怎麼回事。
盯着盯着,他突然渾身一激靈。
這人領口處,暗紅色交領分明是由右向左壓住的!
左衽,即使是從來沒接觸過這些神神怪怪的應春晚也知道,什麼人才會穿左衽。
壽衣就是左衽。左衽,是死人才會有的穿法。
應春晚硬着頭皮,連呼吸都一瞬間收緊。面前人就算是貌若天仙,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腳步慢慢后移,正當他瘋狂轉動大腦思考着還差幾步能奔出這間屋時,忽然聽見一聲悠長輕嘆響起。
不是那種幽深可怖的聲音,而是一種彷彿陰雨連綿多日後偶見日光的嘆息,又像是隔了許多歲月時光,久封不開的房內騰起的一小股煙塵。
“阿晚,我等了你很久。”
應春晚一怔,再次抬頭望去,隨後一愣。
剛才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腳尖瘋狂思考怎樣出去,沒有注意到左邊太師椅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
恰如團錦綻放,又像琉璃迸開,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淺金色瞳孔里蘊過一絲華光,白的幾近透明的長睫掀起,微挑的眼角帶着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絕。
眸光中映出面色僵硬的應春晚的倒影,銀白眼睫輕晃,雙唇再度輕啟。
“這麼怕我?”
應春晚這次確定了,剛才的那句不是錯覺,確實是眼前穿着一身疑似吉服衣裳的人的聲音。
他後背緊繃,一動不敢動。
片刻,太師椅上的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應春晚面前,頎長身姿比應春晚高出不少,垂眼居高臨下地盯着低頭做鵪鶉狀的短髮少年。
“低頭做什麼,抬頭。”
冰涼食指指節抬起應春晚下巴,沁人寒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冷的,應春晚一雙黑亮雙眼又開始不知所措地習慣性游移起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的人。
“應春晚。”好聽的聲音夾雜上了一絲不滿。
應春晚一震,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相隔咫尺的俊美臉龐,喉嚨忍不住動了動,顫悠着出聲道:“您您是哪位?”
或許問你是什麼東西可能更恰當點,應春晚苦中作樂地想道。
淺金雙眼微眯,應春晚幾乎能清楚看見豎起的尖尖瞳孔微縮,浮上一層冰冷神色。
只不過片刻又悄然散去,面前的人打量了他許久,最後才收回了手,淡淡聲音里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低沉。
“你倒是無憂無慮,過得開心。”
應春晚左思右想,最後決定不說話裝啞巴,看上去會比較明智。
不知道面前這個人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對方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反倒和他像是有段淵源似的。不過看這人神情,這段淵源可能不是段愉快的記憶。
那更應該閉嘴當啞巴了。
面前人倒也沒有執着於要應春晚的回應,反而更像是早就料想到這情況一樣,只是依舊垂首盯着應春晚,就這樣站了很久沒有出聲。
應春晚比他個子矮上許多,又低着頭,沒有瞧見他眼裏一劃而過的深深眸色。
站了許久,久到應春晚繃緊的小腿開始隱隱發酸的時候,叮啷一聲清脆響動,他胸口一涼,脖子上多了一點重量,好像墜了個什麼東西在衣領內。
他愕然抬頭,正好撞見面前人目不轉睛的眼神。
面前人從上至下,把應春晚打量了個遍,直到應春晚耳朵尖開始有些發紅的時候,聲音才再度響起。
“不冷么?”他盯着應春晚微微發紅的腳踝。
應春晚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跑得急,赤腳就追了出來,現在才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尖往上涌。
“忘記穿鞋了”他訥訥開口。
“粗心。”
應春晚驚嚇的心情已經散去,此刻只剩下滿滿的不好意思,惆悵着褲腳不夠長,不能把腳給藏進去。
面前人又看了他一會兒,最後伸手捻了捻應春晚稍長的耳發,終於鬆口:“去吧。”
應春晚抬頭,只看到對方食指伸來輕按了下自己的眉心,隨即一陣暖風拂過,吹得他睜不開眼。
再睜眼時,他分明還站在卧室門前,腳邊蹲着只紅狐,唧唧唧地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