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鎖
第三十五章鎖
◎說不清為什麼,他很想信她一次。◎
仙君睜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言笑晏晏的少女。
明秋色仍舊在與楚真真交談。他一貫是冷淡驕矜的容色,卻也會在楚真真溫聲細語撫慰他時,露出彆扭的神情。
不難看出,他正在一點一點去接受有關楚真真的事情。
分明是滿門破滅的身世,卻仍舊能這般輕易接受他人的好意,去接受那些美好。
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了觸碰世上的一切。少年人就是這樣,不論曾經遭受過怎樣的背叛與苦難,都能再次對眼前的美好慨然全收。
阮遼想起從前,想起他少年時期面對楚真真的模樣。
冷淡,謹慎,小心翼翼。
他冷眼看着楚真真對自己做的一切,看着楚真真教習他劍術,看着楚真真靠近他時,肩胛骨被他的利劍刺破。少女的眸光會在一剎那變得茫然,似乎是對他的行徑不可置信。
而他只會冷冷地想,想她大抵終究會厭憎自己,會厭倦這樣周而復始、日復一日的付出。
無論抓的是什麼東西,兩百年過去,五指的骨骼都會定型僵硬。
他只是任由女人搖晃着他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聽着她說那些顛三倒四的話。
有些東西,他生來便帶在身上,無論什麼人來救他,都無法再次改變。
她和他說,在她的家鄉,生辰是很重要的日子,對於少年人來說尤甚。每過一歲,人便生長一年,許多事情就在這歲歲年年中交迭更換,不斷向前。
在遇到楚真真之前,他的生活,從未因為年歲的更迭有所變換。
楚真真彷彿一瞬間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她上前,拉開女人,好言好語地將她送走。女人並不買賬,她張大嘴,口裏吐出惡毒的謾罵的話。
少年阮遼收了劍,正要去開門。楚真真的動作卻比他快得多,她歡歡喜喜地將手一擦,啟開了宅門。
女人把手上發銹的刀子塞進少年阮遼手裏,喜笑顏開道:“送給你的,生辰禮物。娘知道,你一直想要當劍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樣一把好劍送給你。”
但阮遼不會反駁楚真真的話。許是因着這點微妙的因由,這一夜,他當真見到了不同的東西。
第二日,楚真真在廚房收納穢物的桶中,瞧見了那柄菜刀。
門外,是一個衣衫襤褸、滿頭蓬髮的女人。
思緒驟然停歇,阮遼垂下眼,唇角嘲弄地勾起。
阮遼聽着她的話,神色淡漠。他無法對這樣的說法心生實感,馬廄旁的下人房裏,一歲兩歲,都只是這樣長。
這一切,她大抵都不會記得。那些骯髒的塵封的舊事,只會在她的心底留下一個模糊的印子。
刀上銹跡斑斑,只是多了幾滴暗紅的血。
“遼遼,生辰快樂。”
那時候,楚真真早將他接出明府。他住在宅中,日日修行,幾乎要忘卻娘的存在。
楚真真皺了皺眉,將她關在門外。做完這一切,她回過頭去。
然後,少女愣住了。
她會模模糊糊的知道他的臟污,然後在不經意間做出捨棄的舉措。
兩百年過去,阮遼不曾再聽聞她娘的訊息。他當上了仙君,卻也並沒有對那個瘋癲的凡人過多的施以援手。
卻不想阮遼也正看向她。少年一雙鴉青色的眼瞳仍舊是淡漠顏色,他握住女人遞給他的菜刀柄,定定地越過女人看楚真真。
只是他大抵仍舊不會釋懷。正如楚真真無法忽略他的臟污,他亦無法再鬆開抓握光亮的手。
朝下看去,能看見女人手裏抓着一把銹跡斑斑的菜刀。
宅門一開,女人臉上便露出一種欣喜若狂的神色。她雙手緊緊握着菜刀,伸頭進院中張望,在瞧見阮遼的一瞬間,那雙頹喪的眼睛爆發出閃爍的光。
凡人如蜉蝣,朝生暮死,轉瞬即滅。
楚真真對他的生辰有種異樣的重視。
他生在驚蟄,彼時春夜潮濕,楚真真眉目氤氳,在溫軟的廚房裏為他做一碗蛋羹。羹端出來時,宅門卻被叩響。
院中卻已經看不見阮遼的身影。她目光望向宅子內里,看見少年的身影投在燈下。或許是燈影的緣故,他看上去格外清瘦。
仙君眉間黑氣氤氳,其間隱隱約約,泛起一點丹砂似的紅意。
阮遼低着頭,看着她手上的刀子,沒有說話。
書上說,只要頻繁入相知之人的夢,她便會對自己多幾分眷戀,會對他更加難以忘懷、難以割捨。
畢竟他本就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仙君。他從皮膚到骨髓,都刻着馬鞭上的臟污和血痕。
關於娘的記憶,最後只定格在阮遼十六歲的生辰夜裏。
這都很好理解。
手也就無法再鬆開。
她伸出沒握菜刀的那隻手,一把推開為她開門的楚真真,然後奔向門口的阮遼,臉上綻開欣喜的笑。
女人罵她賤,罵她居心叵測,罵她要分開自己的骨血。
譬如楚真真,譬如那個瘋病纏身的娘。
楚真真怔愣地看着這一幕,她抬起眼,想要看阮遼臉上的神色。
近日,他在三昧閣中看書,翻閱到一本邪修的書籍。
這個法子,大抵是書中最純良無害的術法了。連他都覺得,可以一試。
只是入一個修者的夢而已,算不得什麼邪修術法。
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不介意製造這樣的幻象,讓她覺得自己在她心中也有一席之地,讓她能夠覺察出一點對他的情意。
何況,在夢裏,他是真真切切能夠碰她。
如果身為仙君、身為了了的他,舉措在真真眼裏都太過孟浪的話,那麼身為夢中幻象的他,總不至於太過破滅。
阮遼闔上眼目,唇角彎起一個溫存旖旎的弧度。
*
楚真真仍舊在明府之中,與明秋色探查着府中古怪。
儘管她心下隱有不安,葉佩鈺也明確告訴了她,仙君心緒波動不安,劍境不穩。但不知為何,楚真真心頭偏偏就是生出了一股執拗的氣性,不肯回去。
就像是在賭一口氣,賭她不回去,阮遼的劍境也會自發復原。
葉佩鈺的話語在她耳邊久久不去。師姐話里的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在意指一些什麼。
阮遼心悅她。
越是知道這個事實,楚真真便越是不想回去見他。彷彿一旦回去,有什麼東西就要止不住地生髮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楚真真心不在焉地陪明秋色逛了大半圈明府之外,除了隨處可見的倀鬼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探查出來。
朱林的識妖盤分明在府中不斷閃爍,他們二人卻沒有在府中看見哪怕一隻妖。
探查無果,楚真真只得嘆了口氣。
她對明秋色道:“既然沒有探查出什麼,我們改日再探吧。城中如今妖情緊急,我們不若先去劍境邊緣,除一些妖魔,也算為華光河分擔。”
不論道心如何,她都是一名修士。
修士佔用了天地靈寶、引氣入體,能力超凡,本就應該擔負更多的責任。
加之楚真真如今也是仙門子弟,居華光河城中,受城民愛戴供奉,除魔衛道,原是本職。
明秋色咬了咬唇,漆黑眼眸里有着顯而易見的不甘。然而正如楚真真所說,城中如今妖情緊急,他理應去捉妖,而不是將時間空耗在沒有頭緒的明府上。
楚真真說完話便自顧自朝前走,走了幾步,卻發現身後沒有動靜。
少女看着明秋色無動於衷的表情,皺了皺眉道:“明小少爺,要我拉你走嗎?”
明秋色卻分毫沒有被冒犯的模樣。他只是瞥一眼楚真真,道:“你如今這樣過去,真覺得自己能捉到妖?”
楚真真原想反駁他,但轉念一想,明秋色到底是捉妖世家出身,儘管現今家族已經沒落,然而世家大族的捉妖底蘊不會一夕消失。
思及此,她倒是多了幾分謙遜。
楚真真誠懇請教:“請問明小少爺,我如今這樣,為什麼抓不到妖呢?”
她如今是化神後期修為,但凡妖修泄露出一絲妖氣,都絕無逃過她眼皮的可能。
除了……她感知不到妖氣的情況。
楚真真神色忽而滯了一滯。
而明秋色清朗的嗓音已然響起:“妖修詭譎,手段多端。更何況如今城中妖修肆虐,妖氣卻沒有展露分毫,這說明妖修們早有隱匿身份的手段,且手段極高明,連你我都難以察覺。”
明秋色緩緩道:“就像你師兄的識妖盤一般,明明盤上閃爍,府中卻至今搜查不出一隻妖物。”
“故而若是要捉妖,便不能以修士的身份行事。”
楚真真恍然大悟。她朝明秋色豎起一個大拇指,接道:“所以我們如今,應當扮作凡人去妖修聚集之地,等妖物主動向我們下手。”
少年微微頷首,“換一身衣服,然後我們二人就可以去城中招搖一番了。”
一盞茶之後,楚真真身上的天玄門派服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鵝黃色齊胸襦裙,髮髻扎作兩團,觀之俏皮可愛,全然一副嬌俏少女做派。
而明秋色則換作世家公子打扮,清俊眉眼襯着一身月白衣裳,瞧上去倒是少年風流。
關於他們二人去何處誘妖的問題,明小少爺給出了專業回答:“去凡人慾.求最紛繁的地界。妖修最喜裝作城隍仙子一類,去滿足凡人的欲求,以此尋得趁虛而入之機。”
楚真真只稍作思索,便果斷提供了一處地點:“追月樓。”
紅塵濁欲,還有比花樓更好的地方嗎?!
這個回答,換來的卻是明小少爺略帶鄙夷的目光。
“肉.欲橫流之地,並不受妖修追捧。”
楚真真“哦”了一聲,顯然對妖修的清高習性不太滿意。
明秋色對華光河城內地界不夠熟悉,楚真真思來想去,又想到一個地方。
“蘭若寺。”
蘭若寺在華光河中,是求姻緣的勝地。寺中有一株蘭若樹,樹上掛滿了縷縷紅簽,簽上求什麼的都有,不過大多人還是以求姻緣為主。
明秋色聞言也無異議。這種祈求天緣奇遇的地方,確實討妖修喜歡。
與明小少爺一拍即合后,楚真真便與他並肩行在去寺廟的路上。
誰知在路上,楚真真差點被明秋色的一句話驚掉下巴:“你我二人,這一路上,便以佳侶相稱。”
楚真真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她問:“為什麼?”
明秋色看她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傻子:“一男一女兩個凡人,一道去蘭若寺,除了這個緣由,還有別的可能嗎?”
楚真真道:“當然有。就比如說我是你娘,只是看上去比較不顯年紀。”
明秋色:“……”
他實在對楚真真的思路感到無言。
蘭若寺中,並不如楚真真所想的人聲鼎沸。因着妖修肆虐、人心惶惶的緣故,並沒有多少城民還敢外出,尤其是出到城西這種略微荒僻的地界,來求勞什子姻緣的。
楚真真與明秋色站在樹下。蘭若樹十分高大,搖曳拂動的翠葉之間懸挂着不少鮮紅的布帶,帶上盡皆是各種祈願祝福。楚真真瞧着,一時亦有些恍惚。
她此時與明秋色情侶相稱,來到這樣著名的景點,自是要寫紅帶懸到樹上。身側少年冷着一張臉,卻已經上前扯了幾條紅帶,遞了兩條到楚真真手上。
樹下,一個老人笑吟吟地看着二人,說道:“二位感情真是不錯。”
楚真真看了這老頭一眼,沒說話。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瞎到這地步的,竟然能睜着眼睛說出這種瞎話。
楚真真垂眸看着手中的紅帶子,一手執着筆,卻不知道寫些什麼。
如今身側妖修肆虐,誰也不知道四周是不是已經有妖在窺伺他們二人。而想要引妖修對他們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與一個凡人無異。
她要和明秋色來此,若不掛這紅綢帶,總也不太相宜。
楚真真深吸一口氣,撇去腦中許多紛亂思緒,腦中卻又無端浮現了阮遼的模樣。
說也奇怪,她自從結算了任務之後,每每想起阮遼,想的都是昔日的少年阮遼。
今日卻不一樣,她想的是阮遼眼眸低垂,目光深深看着她,低低說心悅她的模樣。
楚真真指尖顫了一顫。筆尖頓在紅帶上,洇出深黑的墨跡。
不知怎的,她無端覺得心頭失落。
阮遼說心悅她,然而她身上也並沒有什麼好值得喜愛的。如果說,他是因為從前的任務對自己有情,那麼這一切根本就是虛幻的謊言。
或許就連阮遼自己都不夠清楚,他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
這樣模糊不清的情誼,又如何能夠妄言一句“愛”呢?
心頭被惘然淹沒。
她最終提起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阮遼天天開心。”
阮遼少年受此磋磨,一路行來成為仙君,又談何容易。
如今他做成了仙君,卻還在因那段模糊不清的少年夢魘,而對她產生這諸多糾葛。
兜兜轉轉,阮遼好像總是被困在那一段少年時光里。即使成了仙君,骨血之中烙下的痕迹,也總是無所遁形。
她親自看他一路走來,並非不憐他。
只是,她到底更希望阮遼能從那段夢魘之中重新走出來。
而不是困頓其中,溺於這一灣黑暗,這般的對她念念不忘。
楚真真手上捏了兩根紅帶。為阮遼寫完一根之後,楚真真又為自己寫了一根。
——“早日完成任務,早點退休。”
整日盤桓在別人身邊,她也很累的。
楚真真握着手中兩條寫好的綢帶,小心翼翼地掛到了樹上。
而另一邊,明秋色也將手中的紅帶掛上了樹。
他掛綢帶的動作有些僵硬,表情也拘謹,彷彿掛這帶子是什麼極讓人羞赧的事情。
方才他寫綢帶時,神色很有些莫名和古怪。
少年漆黑的眼頻頻落在一旁的楚真真身上,不知為何,他很想知道楚真真寫了什麼。
因為他寫這帶子時,滿腦子都是楚真真。
不知為何,明秋色總是對楚真真有一種莫名的忌憚。
忌憚她的花言巧語,忌憚她的笑意吟吟。楚真真的從天而降,對他而言,就像一個未知的謎團和威脅,每時每刻都脅迫在他心頭。
明秋色抿緊了唇,最終在紙上寫下了四個字——“不要騙我。”
他害怕被騙。昔日明氏滅門,便源於一樁看似無關緊要的騙局。
那騙局簡陋得可笑,僅僅只是一個門房通報說有妖魔,阿爹阿娘便奮不顧身朝那一處奔赴而去。
蘭若樹上,紅絹招搖。
明秋色沒什麼表情地轉過頭看楚真真,似要將眼前人看進眼底。
楚真真察覺到他的眼神,偏頭看向他,眸中泛起明晃晃的疑惑。
與此同時,蘭若樹下的老人發出了哈哈的笑聲。
老人顴骨高凸,白髮蒼蒼,捋着長長的白須,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對着楚真真笑道:“這位姑娘,來蘭若寺,是想要求自己和心上人百年好合嗎?”
楚真真聞言,瞥了一眼身後的明秋色,臉色不改地應道:“是的,希望我們長長久久,平安順遂。”
老人眯起眼睛,低低道:“姑娘,見你心誠,老兒引你一條明路。老兒在這寺中待了許久,第一次見你這般心誠之人,決定助你一把。”
楚真真若有所感:“老人家,你要怎麼幫我?”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眼前這位故弄玄虛的老人,大概就是她和明秋色此行要找尋的目標了。
老人伸出一根蒼老的手指,顫巍巍地抵在唇上。
他嗓音沙啞道:“要驗證戀人情比金堅、心有靈犀的最好方法,無非就是分道揚鑣,各走一路。當兩人不問去路,卻仍然走到一處的時候,便是心有靈犀的最好驗證了。”
楚真真頭頂緩緩飄出兩個問號。
雖然她和明秋色是扮演的情侶沒錯,但這老頭也不能就這樣把她倆當傻子騙吧??
她還在腹誹之時,明秋色的嗓音就率先響起:“是嗎?那便有勞老人家為我二人做個見證,我們二人在此處出發,看看能否走到一處。”
老人似乎對明秋色的配合很是滿意。他眼邊的褶皺堆疊起來,模樣看着倒是真有幾分和善的慈祥。
他自袖中掏出一柄同心鎖,這鎖分為兩瓣。
老人將兩瓣鎖分別給了楚真真和明秋色之後,沉下嗓音,顫巍巍道:“走吧,情比金堅的愛人,走向你們永結同心的道路吧。”
楚真真朝明秋色看了一眼,這一眼正對上明秋色漆黑的目光。明秋色臉上沒有多餘表情,他握着手中的鎖,很是堅定地邁開了步子朝一個方向走去。
楚真真見狀,便朝明秋色相反的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她腦中響起明秋色的傳音:“鎖上氣息不對,這老人家不是妖就是魔。”
楚真真順着明秋色的話看向手上的鎖。青銅鎖上花紋繁複,其上隱隱約約瀰漫著一股奇異的銹味。
她心頭一沉,腳下快速走了幾步,直至走遠了,遙遙看不見蘭若寺的時候,楚真真才將儲物戒中的通牒拿出來和這鎖比對。
通牒遍體漆黑,但是只要細觀其上紋路,就會發現通牒其上的紋路與青銅鎖上的紋路竟然如出一轍。
想也知道,這紋路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通牒和青銅鎖上花紋一樣,但兩者有個全然迥異的地方。
那便是通牒上的花紋在汩汩不斷地冒着妖氣,而青銅鎖上的卻半點氣息也無。除卻那股銅臭味道之外,楚真真並未聞出什麼異味。
但明秋色說,鎖上氣息不對。
究竟是哪裏不對??
手裏玉簡響起了叮叮的響聲。楚真真翻開玉簡,見是明秋色給她發的信息。
小明:這老人將你我二人分開,應該是想分散我們,以此更好逐個擊破。
小明:面對凡人都需要這樣的策略,這邊的妖大概實力孱弱,所以連吸收凡人血肉都如此謹慎。
小明:而且這鎖上大概下了引魂蠱,會將人引向某個特定方位。我且去一探。你修為高,應當探的快。那便一刻鐘後來與我匯合。
真的很真:好。
楚真真停下腳步,目光凝在玉簡之上。
一口答應了明秋色之後,她心間卻還是有些許不安。
她畢竟還是不放心明秋色。明秋色身受重傷,又五感俱失,獨自去探妖修老巢,是不是太冒險了一些?
楚真真再次打開玉簡,想要和明秋色再商量一下。
她想一盞茶后就去和明秋色匯合。
明秋色卻沒有再回復她的玉簡消息。看上去,明小少爺對此次的探妖計劃胸有成竹。
楚真真嘆了口氣。
儘管明秋色的分析並沒有太大問題。老人將他們二人支開,無非就是想要分開解決。
但是據她所知,妖修是很喜歡將凡人的靈肉聚積在一處,然後大快朵頤的。
有什麼情況,是需要妖修將二人分開解決的?
楚真真慢慢走着,目光忽而凝起。
她和明秋色,是以凡人的身份去蘭若寺的。
面對凡人,妖修自然是不需要苦心孤詣地將兩個凡人分開的。
除非,他們早就知道,她和明秋色兩個人都是修士。
出這麼拙劣的伎倆,也正是因為把握住了他們二人都是修士的自傲心理。畢竟修士裝作凡人,本就是想要引蛇出洞。
意識到這一點后,楚真真狠狠頓住腳步,一瞬間轉身朝回走去。
她在玉簡上狂轟亂炸式的給明秋色發消息,明秋色卻一條都沒有再回。
楚真真腳步匆匆,回過神時,鼻端已經瀰漫開一股奇異的腥臭氣息。
她眼前微微一黑,旋即動作奇異地停頓住了。
另一邊,明秋色不回信息不是因為他沒看玉簡。相反,明秋色感受到了腰間玉簡泛着灼灼的熱度,並且不休地震顫着。
意識到楚真真在給他發消息時,明秋色越發覺得心中煩躁。
不是他不想回消息,而是此刻,他又被妖物纏上了。
他甚至沒有走到青銅鎖指引他去的地方,路上就已經冒出了不少形容猙獰的妖物。這些妖物大多沒有人形,卻好似已經有了人的神智,一路上鍥而不捨地追趕着他的步伐,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路上的妖物越來越多。
明秋色抿着唇,手中劍已然出鞘。
他應當已經走進了某個奇異的陣法當中。明秋色常年被妖物追捕,早已習慣了和妖物打交道。但他如今五感盡失,反應都比尋常修士慢了許多。
少年執着劍,神色不太好看地揮砍着身周妖物。妖物已經盤桓圍成陣法狀,四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這些妖物在侵染他身周的靈力空間,使他調動靈力困難。
明秋色咬着牙,且戰且退。
很不合時宜的,他心頭忽而浮現起,自己方才在蘭若寺掛上樹的紅布條。
——“不要騙我。”
這四個字,是對楚真真說的。
他如今身側只有楚真真了,會騙他、能夠騙他的,也只有楚真真了。
如果……如果楚真真沒有騙他,真的如她所說,是因為身上罪孽深重、想要償還罪債,才想要接近他的話,那麼他就只需要堅持一刻鐘。
如果楚真真不是那種覬覦他身上追捕令的人,他就會在一刻鐘后看見她。
明秋色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他傷勢未愈,因動作過大,身上的傷口被撕裂開,衣上滲出鮮紅的血。
襯在月白的衣上,便顯得分外觸目驚心。
少年眼瞳輕輕震顫着。他退至牆角,慢慢地調整着呼吸。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程度的追殺下保有餘力。
說不清為什麼,他很想信她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