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們愛您
第七十三章我們愛您
奇迹在他的手裏綻開,所有臣民於心中銘記。
*
去往因塞特星域中央星的星艦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這一趟蟲族之行中,自由之盾的成員拒絕了邀請——
“我就不去了,蟲族那大老遠的,去一趟多費我能源啊!”銀河拿着小手帕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隨後眼巴巴地盯着顧棲,“我的小珍珠終於要遠航了……嗚嗚所以親愛的你還會回來嗎?”
Ч鄣嚙櫨憧刺煒吹乜蔥牆,就是不看這位令他覺得有些丟人的團長。
被拉着雙手的顧棲無奈笑了笑,數個月的相處里他早就習慣了銀河那跳脫的性格和總是充滿了華麗喟嘆感的語調,不得不說這樣獨有的特點,讓銀河的形象在顧棲眼中一直都格外鮮活——他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白化火雞。
顧棲:“又不是永別,我現在只是先去蟲族處理一下之前留下的問題,等事情都解決以後,還會和你聯繫的……不過像我這樣請長假的團員,自由之盾還要嗎?”
“要要要!誰敢不要我和誰急!”銀河一口應下,他擠了擠眼睛,“總之自由之盾永遠站在你背後,等你處理完事情后,想回來做任務直接聯繫我就行,我這兒的門永遠為你打開。”
“好,我會的。”
銀河眨眨眼,他的目光躍過顧棲,落在青年身後數米之外、正緩步走來的紅髮alpha。
他輕聲道:“差點忘記了,你之前說要告訴我一件事,那是什麼?”
只是這樣的神性幻想物種,如今還真的存在嗎……
蘭斯:“因為是全蟲形態的蟲母,所以我作為人類時的記憶和習性在逐漸淡化,我會在第二次重生后全然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以蟲形享受來自蟲族的一切照顧。其實這本身是沒什麼的,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活一次,更何況等我誕生后,我也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是人類……”
任何相遇之後都將迎來離別,不過這對於顧棲來說,只是暫時的。
顧棲點頭,不論重提多少次,他都會為愷因的堅持而感動,“嗯,是我。”
“嗯,摩美得星域見。”
在最初的時代里,人魚一族臣服於龍鯨,他們將龍鯨奉為神明,如最忠心的臣民追隨着神性幻想物種。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曾經可以被人魚族注視着的神明越來越少,本就以神秘起源的龍鯨就像是得到了某種不可名言的詛咒,時間流逝、他們的數量也在減少,直到人魚族徹底失去了自己的神明……
“咳咳,”顧棲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那個傢伙就是愷因……”
在愷因的身後,是早就準備好的蟲族星艦,銀甲、猩紅、金翼,三艘星艦在前一夜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等待着黑髮蟲母的光臨。
這一幕幾乎成了整個旅途中的日常,埃琳娜和西格瑪當作是熱鬧看,而作為當事人的顧棲則心裏彆扭着,面對高階蟲族的示好只委婉地拒絕着,以至於在星艦即將登上中央星之前,都沒讓高階蟲族們找到補償的辦法。
銀河睜大了眼睛,他的記憶開始回放很多過去的事情,忍不住道:“那麼多年以前他就發佈了這個任務,那所謂的‘愛人’難不成也是你?”
“這樣低劣的精神力是伴隨着靈魂而生的,我其實有感覺——當自己得到孵化后,甚至連人形都沒有。”
陸斯恩/安格斯/艾薇:失策了。
愷因:“我們也該走了。”
不過,等星艦都升空起飛后,顧棲才發現三位高階蟲族拋棄了自己那被改造的各具特色的星艦,都擠到了埃琳娜的地盤上。
但偏偏顧棲並不如高階蟲族們所願,他在短暫的停頓后,選擇了埃琳娜所在的一艘普通星艦。
自由之盾的星艦率先自聖浮里亞星上升起,轟鳴的機械運作聲傳出了很遠,直到那金屬製成的大傢伙徹底被雲層吞沒,顧棲感受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溫度。
“好。”顧棲點頭,他看向銀河的神色格外認真且真摯,“不管怎麼說——銀河,謝謝你。”
這是蟲神的選擇,是一種有舍有得的“禮物”,全看當事人如何理解。
“記得。”
“啊,幸好你提起來了,不然我也得忘記。”顧棲為自己日漸退化的記憶而無奈。他壓低聲音,“還記得之前提出任務的那個人嗎?酒館裏的斗篷男。”
“感覺還好嗎?”顧棲坐在病床不遠處的椅子上,溫和的目光落在了這具格外瘦削的身體之上。
不過,自從蘭斯在兩天前完完全全清醒后,顧棲就躲在了醫療室內,以“病人需要修養”而杜絕了高階蟲族們三天兩頭的“送禮”行為。
在有關於宇宙、世界的傳說中,不乏有有關於“時間”的故事,銀河作為人魚族中的王族知道一些被歷史淹沒的小秘密——在很多很多年前,大約是現在的星際歷再倒退數千年之前,那時候各個族群還不曾分出穩定的勢力範圍,混亂的星域相互交錯着,人類、人魚、蟲族……以及活在傳說中的“龍鯨”。
“嗯,回來了。”顧棲輕嘆一聲,“其實該怎麼說呢,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是活不下來的。”
“已經好很多了。”清瘦到像是一把骨頭的青年看向顧棲,眼神一如一千多年前那樣的依戀,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開始酸澀發紅,才小聲道:“你終於回來了。”
不用抬頭,顧棲都知道來人是誰。見高階蟲族們像是罰站一般躊躇在門口,顧棲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開口道:“都過來坐吧。”
顧棲想謝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可當挨個細數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該說哪一件。
同樣,也只有人魚王族才知道,龍鯨或許擁有跨越時間的力量。
蘭斯彎了彎嘴角,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但同樣的,如果當時在原始星球上沒有你的精神力,也不會有後來的我。”
“嘖,”手裏捏着黑啤酒的埃琳娜撩了撩頭髮,她幾乎要完全靠在西格瑪的懷裏,餘光見着幾位慢吞吞走到小客廳里的高階蟲族,忍不住和坐在對面的顧棲道:“喏,你的追隨者來了。”
這話一出,安格斯眼睛瞬間發亮,沖得比誰都快。
還不等顧棲說什麼,銀河忽然伸開雙臂抱住了自己的這位團員,“祝你一路順風,等解決完事情,來摩美得星域看看吧,我在那裏等你。”
其實在粉碎了索蘭精神力的那天,蘭斯便已經醒過來了一次,只是因為靈魂被損傷的時間太久,以至於他更多的時間都是蜷縮在黑暗中緩慢修養,藉助顧棲分出的精神力來充盈自己。直到兩天前,蘭斯才完整掙脫了束縛、脫離了索蘭留下的陰影,完全振作起來。
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才緩慢道:
“其實從死亡到變成蟲母的過程里,我隱約可以感受到……我的精神力和體質都不算好,甚至可能低於平均水平,當初能夠考上軍校,完全都是因為筆試成績好出太多了,所以才會破格錄取。”
“我的乖乖啊……我不問你們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就想說一句——那傢伙不簡單啊!”
“愷因?等等,你的意思說他就是暗影大帝?”
他會幹乾淨凈、純純粹粹地獲得第二次新生,會在蟲族的手中被當作是珍寶。
銀河盯着顧棲看了一會兒,他放棄了自己試圖更加深入探究的想法,只是抬手拍了拍黑髮青年的肩膀,輕笑:“不過,就算他不簡單,我們獨一無二的小珍珠也可以駕馭的了,不是嗎?”
就像是埃琳娜所說的那樣,作為蟲母的蘭斯如果原原本本被孵化出來,本該是全蟲形態的模樣。
但龍鯨也為他們留下了曾經追隨的恩賜——人魚擁有操控水體的力量,擁有強大的精神力,他們生活在大海之中,在遼闊的海域之內從無敵手。
“盾花就不用和我客氣了,等以後有機會再幫我騙幾個人進自由之盾玩玩就好。”銀河說笑着,他抬眸看了看盯着自己好一會兒的暗影大帝,忍過了腿軟,才後退一步,“好了,我和鯊魚他們先走一步,摩美得星域見。”
而對於很少得到過什麼的蘭斯來說,這是恩賜。
“但是索蘭出現了,他既傷害了我,又給我提供了第二種選擇。只可惜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太弱,不然……或許所有的結局都會不一樣。”
索蘭的出現令蘭斯可以以人形誕生,但同樣礙於蘭斯孱弱的精神力和靈魂,在爭奪身體控制權的時候,他落在了下風。
“索蘭做了很多惡——背叛蟲族,試圖傷害你、取代你,之前我只能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但這一次,我也終於有了報仇的能力。”蘭斯的神情上浮現出一絲冰冷,“我所嘗到的疼痛、蟲族經歷的背叛、你曾經被辜負的善意,我會讓他一點一點地還回來。”
說著,蘭斯笑出了聲,“顧棲,現在索蘭是我的養分了,該輪換成我吸收他的力量,轉而造福蟲族了。”
顧棲看向病床上的青年。
當索蘭的意識、靈魂、力量被反哺於蘭斯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五官也在發生着變化,在不到半個月的路程里,屬於索蘭的特徵已然淡化,被取而代之的是最初顧棲在062號星球上看到的那張臉。
就像是蘭斯說的那樣,顧棲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的精神力再一點一點地增強,就像是最初只有拳頭大小的能源球汲取着養分,然後逐漸生長成了西瓜的大小。
蘭斯臉上的笑容很滿足,對於他來說,其實現在的一切都很好了,“顧棲,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情。”
“什麼?”
“——我愛你,也謝謝你。”
是宣告,是誓言。這是來自蘭斯的愛意,並不拘泥於情愛,而是另一種情緒的坦然表露。
猛然被“告白”的顧棲被弄了個大紅臉,他眼神飄忽了一些,才小聲道:“你這是和埃琳娜學的吧?”
“唔,或許是有點?”蘭斯眯眼,“前幾天我迷迷糊糊醒來的那一次,埃琳娜還說我應該膽子大一點。”
“所以你就把大膽用在了我身上?”
“是呀,我怕不早點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最初在荒星上小心翼翼、處處依賴着顧棲的蘭斯已經在時間的洗禮下愈發成熟,那一場長達數年的、於身軀中和另一抹意識爭搶的經歷造就了蘭斯現在的堅韌,比起最初的迷茫,他眼底被另一種平靜所取代,但當望向顧棲的時候,光芒依舊。
蘭斯聳了聳肩,“我知道的,你的歸宿必然不在中央星。每一次想到那樣奢華、處處照顧着蟲母身份的生活,我都覺得無法與你做聯想,在我的印象中,‘自由’這兩個字才更符合你。”
“不過不論未來的你在哪兒,我都會一直祝福你。”直到走向我的生命盡頭。
這是蘭斯的期許,也同樣是埃琳娜的心聲,比起高階蟲族們單純的佔有和執着的愛意,互為蟲母的他們卻更加理解彼此——埃琳娜在完成了蟲母的職責後為自己爭取到了長老的身份,而蘭斯會在這一場回程之後重新撿起蟲母的擔子,至於顧棲……
他們想,顧棲應該是更自由的,而中央星上的生活永遠都無法留住翱翔於高空的飛鳥。
從醫療室出來的顧棲還有怔然,當他走過安靜的長廊后,卻忽然被一隻手拉到了死角。
——是愷因。
“哥哥,我不小心聽到了。”
顧棲抱臂,輕輕挑眉,“你聽到了什麼?”
“他說愛你。”
“那確實說了。”
愷因像是沒有骨頭似的,高大的身形不嫌難受地彎着,整個腦袋都要埋在青年的頸窩裏,“哥哥,我也愛你。”
顧棲的手拍上愷因的肩頭,“我知道的。”
在alpha傾訴愛意的同時,顧棲察覺到了對方深藏的不安。於是他偏頭吻了吻alpha的脖子,邀請道:“我想你晚上摟着我睡覺,可以嗎?”
“嘖,”收斂了全部爪牙的alpha覺得自己要被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給撩到渾身發酥,他沒忍住含着青年頸側的軟肉磨了磨牙,“哥哥明明知道我想聽什麼。”
大型犬撒嬌的威力必然是成倍的,就像是危險的猛獸主動在你面前躺下、露出肚皮,一副任人蹂.躪的模樣。
“唔,”顧棲轉移話題,“所以晚上不可以摟着我睡覺嗎?我喜歡被你抱着睡。”
“……當然可以。”他怎麼可能拒絕的了?
另一邊,隨着到中央星的距離越來越近,幾位總找不到辦法的高階蟲族們也越來越着急——
“所以還有什麼辦法?”安格斯皺着眉頭,他忽然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好好聽有關於“如何俘獲蟲母”的相關課程——那時候他被強制執行成為蘭斯的守護者,心裏的不服氣差點兒衝破天,自然沒有聽課的心境。
而陸斯恩和艾薇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陸斯恩:“或許是我們的辦法不對……”
“辦法不對嗎?我這幾天叫下屬把我的全部資產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列了個單子,五十座寶石礦、二十七顆能源星、六十艘精工改造的星艦、一百多處房產……本來打算都轉給殿下的,但現在殿下一見到我就跑。”
“我也整理了。”陸斯恩淡淡開口。
安格斯:“如何?殿下接受了嗎?”
這問題問的,陸斯恩沒忍住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如果殿下接受了,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感情更加細膩的艾薇想了想,明艷的眉眼之間浮現出自己同伴的無奈,“殿下需要的並不是這樣,更何況,你們覺得他真的會一直留在中央星上嗎?”
此話一出,陸斯恩和安格斯同時一愣。
艾薇:“顯而易見,是不可能的。”
至高無上的珍寶永遠無法被獨佔,而顧棲就是這樣的。
見兩個同伴陷入了沉默,艾薇才緩緩開口:“所以,不如學一學低階蟲族,那樣的真誠才是我們所欠缺的。”
不問來歷、不問歸途,只是毫無保留地獻上真心和熱忱,安靜等待着下一次相遇。
艾薇眨眨眼,“如果你們真的想補償,不如放下將殿下留在中央星上的想法,然後換一個角度。”
時至今日,陸斯恩和安格斯的思維統一在他們依舊想要把顧棲留在中央星上,那些華麗的殿宇、成群的僕從、精緻的器皿,本該是歷任蟲母所享受的,可偏偏在這一場單方面的饋贈下,都是他們自己想當然的出發點。
而艾薇的話就像是一道光衝散了霧氣,或許此刻陸斯恩、安格斯心中還缺乏章程,但至少足以點醒這兩位格外遲鈍的高階蟲族。
金翼的繼承人甩了甩漂亮的金髮,“所以,你們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一步。”
艾薇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兩個傢伙能不能想明白,但至少,她覺得自己已經明白。
三天後,星艦到達中央星,在顧棲的有意要求下,這一趟行程不曾大肆宣揚,雖然很多久居於中央星上的蟲族聽聞有王血蟲母的回歸,但顧棲依舊保持低調,只在身邊幾人的陪同下到達了提前準備好的住宅。
至於之前同行的蘭斯,則先一步被埃琳娜、西格瑪帶到了會議室——這一回,他將被重新介紹到整個蟲族的面前。
在蘭斯被蟲族們包圍的同時,顧棲也沒有忘記自己這一趟的主要目的。
黑髮青年看向艾薇,道:“你的哥哥,來了嗎?”
艾薇立馬點頭,“之前殿下說要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派人去把他接過來了。”
莫格·金翼的重傷是索蘭導致的悲劇,而今當顧棲決定做客中央星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做。
“那麼,帶我先去看看他吧。”
“好。”
莫格·金翼在當年重傷之後,因為本身是高階蟲族,這才退化成卵,被艾薇帶回到領地之內,借用源源不斷的營養液吊著生息。
於是當顧棲進入被層層把守的醫療室后,就看到了一枚巨大的、連接滿醫療管的卵。
顧棲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這枚卵內部渾濁,只能隱約看到一抹蜷縮着的人影,單薄瘦削,毫無力量可言。
“這些年哥哥都是靠營養劑吊命,所以狀態並不好,有時候我真的很怕自己某一天醒來,就發現這枚卵徹底失去生息……”艾薇的語氣染上了憂傷,但在這股情緒之後,卻是一種等到了希望的雀躍,“殿、殿下,您還有辦法救救哥哥嗎?”
這一刻,所有站在醫療室內的蟲族都在等待着答案。
顧棲靠近一步,他沒有回答,而是把手搭在了卵上——掌心之下脈搏跳動的聲音很微弱,但似乎因為感受到了王血蟲母的氣息,那枚卵顫了顫,蜷縮於內部的高階蟲族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動,隨後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一直站在顧棲身側的愷因低聲詢問:“哥哥,不然我來……”
“你來什麼?”顧棲眉梢掛上了一抹風情,他伸手捏住愷因的下巴晃了晃,“你好好等在我身後就行,這回是我的主場,懂嗎?”
說著,顧棲像是風流的浪子似的拍了拍愷因的側臉,轉而看向艾薇等人,“之前內亂中犧牲的蟲族你們是怎麼安置的?”
陸斯恩:“在中央星上的地巢內。”
“地巢?”
見顧棲不解,銀髮蟲族解釋道:“最初絕大多數蟲族生活於地下,只是後來因為科技的進步和中央星的建設,我們才搬到了地面之上,但曾經留存於地底的巢穴依舊存在,後來就專門將這裏的‘地巢’設置為蟲族犧牲者的安眠之地。”
當這群為家國效力的蟲族們走到生命的盡頭后,便會覆上滿是榮光的猩紅披風,乘着流淌於地巢河道中的小舟進入他們的墳墓——在那裏有的不僅僅是他們,更是每一代蟲母最後的終結之地,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蟲族守護蟲母的本能。
陸斯恩繼續道:“對於我們來說,地巢不僅僅是墓地,也是下一代中大部分生命的起源——已經消亡的蟲族靈魂會化作養分成為地巢的一部分,而死去的蟲母則會再一次興起‘繁衍’的本能,當沉澱的時間足夠久后,新生的蟲卵也會在這裏誕生。”
不過並非所有的蟲族都可以從地巢中誕生,就好比陸斯恩他們——他們是被蟲神遺忘在野外的孩子,但同樣也是得到王血蟲母恩賜的幸運兒。
聽着有關於地巢的介紹,顧棲道:“那裏,也帶我去看看吧。”
“好。”
地巢的存在僅有蟲族自己知道,當顧棲隨着高階蟲族們穿梭過長而黑暗的地道,在石塊階梯的盡頭看到那一抹流淌着微光的暗河時,窸窸窣窣、宛若風吹樹葉的聲音也一同響起。
河道的盡頭是一顆藤蔓、枝葉交錯的巨木,無花無葉,佔據了地巢二分之一的空間,但在每一根樹枝的盡頭,都吊著一枚拳頭大小的卵,數以萬計,正無聲地閃爍着熒光。
即使在中央星上生活了很多年,陸斯恩依舊會為這樣的場景而震撼。只是偶爾他會可惜自己不曾於地巢中誕生,但更多卻是慶幸荒野中的歷險讓他遇見了顧棲。
銀髮的高階蟲族開口道:“這裏是地巢,那棵樹……是起源也是終結,所以我們稱它為‘生命樹’,被蟲神眷顧的幸運兒,將會從樹上結出的蟲卵中誕生。而每一任蟲母走到了生命盡頭后,生命樹會來接走他們。”
這一幕奇妙地就像是某種童話故事中的精靈密地,充斥着顧棲第一次描摹的夢幻。
如陸斯恩所言,生命樹接走蟲母,也將誕生新的生命,這是蟲族生生不息的源頭,也是他們數代相傳的傳統。
正當顧棲觀察着那顆巨木時,細碎的光點彌散於暗河之上,它們輕柔地飄蕩着,起起伏伏、聚聚散散。只是當他抬腳踩上最後一階石梯時,所有微小的光源猛然一怔。
“那是……”還不等安格斯的疑惑說出口,懸浮在河道之上的光點們立馬涌動,它們擠擠挨挨地蹭到了黑髮蟲母的身側,不出幾秒鐘的時間,就全然將顧棲包裹在了淡金色的屏障中。
這一幕,就像是大洋中的沙丁魚群,它們以顧棲為中心環繞着,小且密的光點聚攏後幾乎照亮了整個地巢,絢爛奪目,是高階蟲族們第一次見到的奇景。
王血蟲母總是特殊的。
顧棲任由光點的靠近,它們是屬於曾經消亡后蟲族們的靈魂碎片,在那久久不停的漩渦之中,黑髮蟲母傾聽到了來自它們的愛語——
【媽媽。】
【好溫暖……】
【喜歡、喜歡他。】
【是愛……】
【我們愛您。】
在時光的流逝之下,有些靈魂碎片已然消亡到只能跟隨着其他光點起伏跳躍,但即便如此,指引着蟲族本能的依戀,依舊促使着它們去靠近、觸摸顧棲的肌理。
血脈開始沸騰,靈魂的吟唱正在繼續。
這一刻,所有的行為都是本能的支配,黑髮蟲母張開雙臂,宛若擁抱,接受着每一片光點的靠近。
精神力被放了出來,透明的絲縷在他的身後凝聚成一道虛影,影影綽綽,立於后側的高階蟲族們隱約可以認出來,那就是顧棲、是他完全成熟后的模樣——
半透明的身形足足有數米高,幾乎佔滿了半個地巢的高度,揚起的髮絲如藤蔓散於半空,雙眸空茫如無愛無悲的神祇,卻溫和地撫摸着那些靈魂碎片;前不久才驚鴻一瞥過、勾勒着金絲的蟲翅被放了出來,安靜地垂在身後;連接於腰背之後是漂亮平坦的小腹,被模糊了輪廓的蟲尾立於空中,像是一朵綻開的肉粉色花苞。
這是奇迹,是高階蟲族們親眼見證到王血蟲母的力量。
萬千光點得到了來自“母親”的擁吻,它們在葬於黑暗的等待中再一次迎接了光明,而顧棲也找到了曾經犧牲於上任蟲母叛變中的靈魂。
身後的虛影抬手托起了它們,立於石階上的青年伸手打開了脖子上的玻璃瓶。金色的沙礫也同樣被精神力送到了虛影的手中,它們來回聚散似躍動的塵埃,隨後被烙下一抹來自虛影的吻。
黑髮蟲母輕聲道:“去吧……”
——哄!
那道虛影炸開了。
曾經犧牲的它們得到了新生、被從消亡的狀態中拉離,於是跳躍的生命們再一次以蟲卵的狀態回歸於地巢,生命樹上小巧的蟲卵被點亮了,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一部分空落落的枝頭再一次結出了碩果,微弱的心跳聲在這一刻長鳴,它們簇擁着道着“感謝”,並將在未來某個沉澱足夠的時間下誕生。
不僅僅是地巢中的生命得到了祝福,一道亂竄的精神力也追逐着某個氣息,“嗖”地穿過中央星上的廣場、掠過華麗的建築、鑽到了清冷安靜的醫療室內。它貼近了插滿醫療管的蟲卵,一點一點滲透,直到徹底和蟲卵融為一體。
——砰!砰!砰!
幾近停滯的心跳聲瞬間重獲力量,連接於蟲卵上的檢測裝置發出尖銳的警報,當醫療人員衝進室內時,便看到險些死亡的卵染上了生命的氣息。
潮濕的卵液從半透明的薄膜上四溢,蜷縮在內側的人影顫動着手臂,終於破卵而出,在連聲的咳嗽之下俯趴於冰冷的地板。
淡金色的碎發黏在了他的側臉,當他在一眾醫療人員的幫扶下緩緩抬起頭時,露出了那張消瘦卻俊美的臉。
莫格·金翼,金翼的上一任領導者,艾薇的哥哥,是顧棲當年所救四位高階蟲族中的年長者,也是在上一場內亂中為救叛變蟲母而身受重創的蟲族戰士。
雜七雜八的問候聲響起,莫格緩慢地眨了眨眼,他張嘴,乾澀的喉嚨幾乎無法發聲,便只能徒勞地將目光落在了窗外——在那個方向,是地巢,是這道精神力的來源之地。
似乎有溫柔的歌謠響徹在無邊無際的精神力中,整個因塞特星域的各個星球上,中央星、原始星……
高階蟲族、普通蟲族甚至是低階蟲族,他們同時感應到了什麼,陡然停止了原本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地抬頭、望向天空,悠長而陣陣迴響的輕吟響徹於腦海之中,它跨越了超脫長度的宇宙、如靈巧的舞者踮足跳躍,於是他們被吸引了,宛若沉淪之態,每一寸的神經都如得到了泉水的澆灌,清涼舒爽,並在心中無數遍訴說著愛意。
中央星上——
站在街角的小女孩手中拉着鮮紅的氣球,她額前淡青色的觸角立了起來,在空中細微的輕顫。下一秒,紅色的氣球被放飛,她轉身撲到了姍姍來遲的母親的懷裏,小聲道:“媽媽,這種感覺……好舒服啊。”
像是被母親擁抱在懷中親吻着額頭的觸角,舒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毛孔都被打開。
女孩學着周圍人的模樣,靠在目前的懷裏仰頭看向天空,或許是孩子豐富的想像力在作怪,她喃喃道:“媽媽,我覺得天空中有長着翅膀的天使,他真漂亮啊,比我最喜歡的洋娃娃還漂亮。”
女孩的母親輕笑一聲,她拍了拍孩子的發頂,也抬頭看向了湛藍的天空。
她說:“祝願靈驗,一切安好。”
他們的蟲母殿下,也請永遠幸福。
因為我們愛您。
會議室,正訴說著一切過往的埃琳娜言語忽停,而坐在她身側的蘭斯則急急忙忙站起來,扶着窗沿看向外面。
身體逐漸被養回健康狀態的青年注視着天空,又看向了地巢的方向,在片刻的停頓后,才又平靜地坐回了會議桌前。
一位蟲族的長老開口道:“那是王血蟲母吧?”
蘭斯有些緊張地攥了攥拳頭,還不等開口,埃琳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
同樣位高權重的蟲族長老眯了眯眼睛,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沉重,彰顯着時光的無情,“他是蟲族的蟲母。”
“蟲族永遠會是他的家,但不該成為束縛他的鎖鏈。”埃琳娜語調平穩。
長老沉默地與埃琳娜對視着,整個會議室內陷入了僵持的安靜,直到那溫和的精神力再一次拂過一切,這位一向最是老頑固的長者輕嘆一聲,像是妥協似的開口:“隨他去吧……”
蟲族曾讓他傷過心,那麼這一回,蟲族將支持他的全部決定;中央星不會是束縛,只會成為他偶爾路過時的歇腳地。
“只是銀甲、猩紅和金翼這三個小傢伙,讓他們好好反省反省,總不能以後都叫殿下看着他們就煩吧?”長老冷哼一聲,顯然是對於高階蟲族們還未曾完全取得蟲母殿下的原諒而不滿。
埃琳娜也露出了笑容,“我會提醒他們的。”
“那就這樣吧,”會議將散,數位蟲族的長老起身,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蘭斯的身上,溫和且充滿了包容,“那麼——蘭斯,歡迎回家。”
於是,在二等序列星上一無所有的蘭斯有了家。
而實現了願望、安靜沉睡的顧棲則縮在紅髮alpha的懷裏,正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陽。
摟着愛人的龍鯨抬頭,曾經受困於光線的視力在緩慢地恢復着,他注視着遙遠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雲層而落在了另一個地方。
天邊飛鳥掠過,愷因低頭吻了吻愛人的額頭,微微收緊懷抱,無聲道:“我知道的,你也愛我。”
——因為,龍鯨看到了回家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