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所有的遇見都是因為他(回憶)
第六十七章所有的遇見都是因為他(回憶)
唯愛可撫慰他數百萬天走過的路、看過的星、等過的人。
*
自由之盾的星艦直接攻進來的那一瞬間,顧棲甚至有種“早該如此”的心聲,那聲勢浩大的爆炸落在羅辛哈白塔上的時候,顧棲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聾了。等他裹着被子、微微蜷縮着蟲尾被銀河一把撈起來盪在半空中時,那些轟鳴還回蕩在耳道中,嗡嗡不絕。
破損的羅辛哈白塔之外是盛大的光,太陽燦爛,那些飛翔於周圍的獅鷲騎士像是在畏懼着什麼,只環繞高高的白塔而飛,並不過分靠近,正好給了自由之盾衝出重圍的機會。
警報聲久久不停,當銀河抱着顧棲在一片灰霧中爬上了自由之盾的星艦后,兩人都是清一色的灰頭土臉。
全身上下都被被子裹着、蜷着尾巴坐在星艦門口大喘了一口氣的顧棲揉了揉自己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黑髮,又看向一身白色鳥羽大衣被炸碎的牆灰污成灰色的銀河,忍不住道:“團長大人,好久不見。”
“呸呸呸!”
吐了一口灰的銀河晃了晃腦袋,他那頭原本被梳理得當的頭髮像是炸開的雞屁股,還有幾塊小小的牆皮落在了發縫裏。
銀河反駁道:“才一晚上的時間,小珍珠怎麼能說是‘好久不見’呢?莫非是想我想得不行?是小公主等待王子拯救嗎?我可是已經很快速了!”
熟悉的腔調,熟悉的誇張敘述風,這令顧棲甚至有點懷念感。
拖着尾巴又往被子裏縮了縮的顧棲眨眨眼,還不等他說話,那隻搖搖晃晃的小蜜蜂機械人便扇動着翅膀浮在銀河的身後,機械音里充滿了嚴肅,“雖然我知道我家主人是個禁慾了一千多年的老光棍,但請相信主人的人品,他不會做那麼過分的事情。”
顧棲一愣,這個型號的機械人應該是九百多年前的,那是他年幼時才比較常見的機械人,同樣也是A02的型號。
畢竟在它和主人“相依為命”的日子裏,小蜜蜂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主人試圖取代某位不負責的“監護人”的雄心壯志,只是主人似乎並沒有趕上那個時間?
而正說著的銀河又恢復了以往那副不着調的樣子,“真沒想到,那位暗影大帝還真看上我們漂亮的小女僕……等等!”
顧棲攏了攏坐在屁股底下的被單,無奈道:“跑都跑出來了,現在討論這個問題還重要嗎?比起那個,銀河你能不能先把我抱回我的房間裏去。”
“請不要太緊張,我是舊型號A02-1605型號下的二代機械人,當然現在市面上已經不存在我這樣的機械人了。此刻不得不多說一句,我家主人在機械製造這一方面很有天賦,當然主人認為更有天賦的是小主人您。”
自由之盾里的成員身上有種適時的精明與樸實,他們就像是銀河當初所許諾“一個都不放棄”的那樣,有着格外強的凝聚力,整個團隊一條心到了極點,只要默認你是其中的一份子,那麼就會包容你所有的“特別”。
銀河眨巴着眼睛,就聽顧棲道:“蟲族知道嗎?”
顧棲點頭,就衝著今天銀河這救人的架勢,他覺得對於自己的身份也沒有什麼好繼續隱瞞的了。
顧棲聳了聳肩,“顯而易見,一隻外形是蜜蜂模樣的機械人。”
他搓了搓發麻的膝蓋,下意識道:“暗影大帝是你爸?”
顧棲一愣,只是還不等他說話,話題格外跳躍的銀河便把腦袋探了過去,“那你怎麼了?暗影大帝不會真對你……”
“沒有。”顧棲斜了銀河一眼,他拍了拍自己的下半身,半抬手撩開半截被子,露出了一節肉粉色的尾巴,“喏,尾巴。”
銀河攤了攤手,“不知道那暗影大帝怎麼回事,從塔里跑出來到現在,我兩條腿都軟地站不起來,不然我幹嘛半天坐在這兒?”
後知後覺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銀河猛然從地上爬起來,他半跪着湊近顧棲,一揮手擋開了黑髮青年懷裏那怪佔位置的蜜蜂玩偶,滿臉不可置信,“你你你的衣服呢?那狗國王真的對你做了%&#的事情?眼角怎麼這麼紅?嘴巴也有點腫?”
“哦,他啊……是他?”銀河“嗖”地轉頭,半跪着的姿勢僵硬的像是一塊板磚,他愣愣地看了看懸在不遠處的小蜜蜂,又擰頭轉向顧棲,“這是什麼?”
銀河/顧棲:“鯊魚和虎鯨!”
小蜜蜂機械人:“鑒於人類喜歡在親密活動時玩一些特殊遊戲,我想主人聽到小主人喊他‘爸爸’一定會很興奮吧……”
顧棲:“應該是我。”
銀河皺着眉頭,神色逐漸嚴肅,“說真的顧棲,暗影大帝那傢伙絕對不簡單,這麼多年來我頭一次碰見一個照面就讓我腿軟的……你也知道我是人魚,我有王族血統,在精神力上有絕對性的優勢,但對上暗影大帝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鯊口逃生的小魚苗。”
兩道聲音重疊了,銀河卻感覺自己在幻聽。他從半跪轉為半坐,先是看了看裹着被子的顧棲,又看了看格外仿真的機械人,忍不住發問:“那所以,小主人是顧棲,主人是暗影大帝……”
顧棲:“我抱你?你兩條腿不都好好的?”
顧棲喜歡這樣的氛圍,喜歡這群人身上的溫暖。
半小時后,顧棲和銀河在鯊魚、虎鯨的幫助下各回各屋,對於黑髮青年下半身不便於行動的蟲尾,幾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多問什麼,只有愣頭愣腦的虎鯨在臨關門前,特別大地喊了一聲“顧棲你尾巴真漂亮”后就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還處於抓狂狀態的銀河正沉浸於他沒有保護好漂亮小薔薇的痛心真相里,他甚至已經開始在心中演算報復暗影大帝的一百二十種方法……
銀河目光發直,耳朵自動捕捉重點,“小、小主人又是誰?”
顧棲一面褪下裹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一面觀察着自己的蟲尾,“我想是有點的。”
“顯而易見,他喜歡您。”降落在床頭柜上的小蜜蜂機械人如此點評道。
畢竟那暗影大帝再怎麼厲害,應該也不能從赫蒙特星域跨越到摩美得星域抓人吧?好歹人魚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小蜜蜂機械人:“當然是您口中的暗影大帝了。”
小蜜蜂機械人:“是他。”
“——停!”忍無可忍的顧棲叫了停,他覺得再任由眼前兩個傢伙發散思維,指不定等會就變成某種人倫道德探討的專題了。
人類中再頂級的alpha,在面對最善於使用精神力的人魚——尤其是人魚王族的時候,維持平手甚至落於下風才是應該的結局。
銀河緊緊盯着顧棲,沉聲道:“他絕對、絕對不是人類。”
顧棲:……
能夠讓人魚主動獻上忠誠的傢伙可並不多。
而以銀河的天賦、血統面對人類帝國的頂級alpha,再不濟也不應該一見面就腿軟的程度……甚至當他在高空中看向暗影大帝的那一瞬間,銀河所想的是臣服,以及獻上自己的忠誠。
“這我倒也想啊……”銀河幽幽道:“我還尋思着你怎麼不站起來,剛剛我還指望你抱我過去呢。”
暗影大帝確實厲害,等報復了人以後,他甚至打算讓自由之盾暫停歇業,然後帶着自己身後的一眾老夥伴去快樂老家——摩美得星域避避風頭。
“知道。”幾乎是在看到蟲尾的瞬間,銀河心裏就有了一個猜想。他小聲道:“肯定不是普通蟲族吧……”他的目光落在了顧棲的五官以及身型和尾部之上,片刻得出了結論,“蟲母?”
兩個此刻都站不起來的人相互對視一眼,倒是飄在空中的小蜜蜂機械人忍不住了,友好提議道:“或許這艘星艦上還存在其他幫手?”
“你家主人?哪個主人?”
“看來主人要有不少情敵了。”
顧棲抬眼,“你有聯繫到他的辦法嗎?”
“聯繫主人康比豢梢裕皇悄忝遣皇前槁侶穡課裁床煌ü窳ο嗷チ幽兀磕茄皇歉又憊矍儀酌藶穡俊
“等等——準確說來,我們還不是伴侶。”
他和亞……愷因之間的關係,現在想來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來描述,尤其這一場跨越了時空的重逢后,更是令顧棲面對兩人之間的相處狀態時有些一籌莫展:
一面是記憶中像是小狼狗一般的亞撒,一面是更加成熟穩重、看不到深淺的愷因,即使理智在不停地告訴顧棲他們都是同一個人,可很多“下意識”卻讓顧棲分得很明白——他並不能完全地將亞撒和愷因當作同一個人對待。他喜歡亞撒,卻也需要時間去習慣愷因。
就他而言,這般相處方式對於愷因並不公平。
“原來如此,這麼多年,主人竟然還處於暗戀狀態。”
小蜜蜂機械人懂王似的點了點腦袋,它靠近落在顧棲的蟲尾一側,腦袋上的光屏微微一亮,詢問道:“小主人想要說什麼?您可以通過語音或者文字的形式,所有消息主人都可以收到。”
顧棲想了想,簡單地用文字描述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以及對愷因後續打算的好奇,畢竟這趟白塔之行從最開始就是那位自由之盾的“老客戶”提出的,誰能想到“老客戶”就是暗影大帝本人?
一想到等等需要給銀河解釋一切事情的經過,顧棲就覺得頭皮發麻——這場穿越了時間又重新折返回來的故事太過奇妙且怪異,至今他作為主要的經歷者,依舊保持着一頭霧水的狀態,至於剩下的答案,大概也只有下一次和愷因面對面坐下時才有真正了解的機會。
蒼白的手指頓了頓,剛點完發送鍵的顧棲又有型遲疑了。
小蜜蜂:“小主人是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嗎?”
顧棲看向尾巴邊的小機械人,輕聲問道:“他的眼睛和臉……怎麼了?”
在白塔側壁被轟開的瞬間,窗外的光灑了進來,顧棲分明看到愷因一瞬間的滯澀,以及那雙因為刺激而下意識閉上的眼睛,還有格外明顯的、分佈在alpha側臉的裂痕。
很不對勁,愷因閉眼的反應並不單單是因為光線變化而導致的生理反應,至於那些裂紋……在顧棲望去的瞬間,他感覺它們是在變化着的……
顧棲直覺,一定還有什麼是發生在愷因身上而自己所不知道的。
小蜜蜂抖了抖翅膀,它很自然且親昵地蹭到顧棲的懷裏,機械聲有種徐徐道來的質感:
“我家主人的眼睛不太好,似乎是以前受過什麼刺激,導致他並不能見強光,所以在我被修好、有意識以來,他都一直住在很昏暗的地方,甚至都不會點燈。”
“至於他的臉,似乎也是龍鯨重生期的後遺症,主人曾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他怕自己的樣子嚇到小主人。”
所以才有了最初的眼罩、有了昏暗的白塔、有了愷因下意識閉眼以及躲藏五官的舉動。
顧棲:“那剛才……”
“沒關係的,主人的恢復力很強大。”
是“恢復力很強大”,而不是“沒有很大的影響”。語言文字上的差異令顧棲心中一揪,前不久才知道自己和“旅行者”身份時的愷因因任務的爆炸而錯過,種種繁雜的情緒累積在心底,讓顧棲有種又脹又麻、酸澀發痛的感覺。
小蜜蜂:“您是在難過嗎?”
格外智能的AI在蜜蜂形態的機械殼內部工作着,它所捕捉到的心跳、面部表情變化以及體內對數據的分析,足以得出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結論。
小蜜蜂用翅膀拍了拍顧棲的手背,“您應該高興的,因為主人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愛您。主人曾經說過,他身上所有的苦難痕迹,都是在等候與您重逢的證明,這樣只會讓他永遠都比上一天更加期待重逢和期待愛您。”
智能產品對於“愛”的理解總是長篇大論得來的資料分析,但小蜜蜂卻覺得自己不一樣,它從被愷因打開開關、喚醒意識的那一天開始,它便知道自己是特別的——甚至小蜜蜂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它的AI直覺告訴自己,它應該在等待着什麼人——當然,這個人不是愷因。
而這個秘密,就連它的創造者愷因都從來不知道。
在陪伴自家主人那漫長又荒蕪的等愛過程中,小蜜蜂也在期盼着自己等待的對象。
直到那一天,躲在窗帘后圍觀了全程的小蜜蜂看到了穿着女僕裝的顧棲,它冰冷的機械心臟以及不容出錯的核心代碼都在為之顫動着。
它的主人等到了自己的摯愛,而它等到了被藏在小秘密中的那個人。
小蜜蜂覺得自己在逐漸懂得什麼叫做僾……不,它覺得自己本來就是懂的,只是現在在一點一點地重新記起來。
它的翅膀搭在了顧棲的手背上,毛乎乎的圍脖透着幾道金棕的漂亮色澤,有些像是縮小版的黃金,但比起體態近乎完美的黃金,小蜜蜂機械人的身體更有一種Q彈的感官。它轉了轉反光的複眼,裏面倒映着一整個顧棲的影子,滿是專註。
AI獨有的機械感聲音響起:“當然,我也很愛您,從被製造出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在等着愛您。”
顧棲微怔,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從重生為蟲母失去了黃金、海藍他們后,他曾經所缺失的愛意都在被一一賦予着,就好像有無數的人填補上了低階蟲族們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救了他、幫助他良多的銀河;溫暖且特別的自由之盾;跨越了時間而許諾要愛他的“黃金暴君”;依賴他卻也照顧他的林奈;不遠萬里追尋着精神力連結而來的埃琳娜……
所有的愛如雨幕降落,凡是他所走過的路,都在逐一被濃稠的愛鋪滿,那是一條盛開滿鮮花的仙境之路。
顧棲抱起了懷裏的小蜜蜂,低頭吻了吻那圓乎乎的腦袋,“謝謝。”
被親吻的小蜜蜂愣愣地回應了一句“沒關係”,它歪了歪腦袋,又加了一句,“我身上的每一根絨毛都在訴說著愛您,也愛您的吻。”
“那我每一次撫摸你身上的絨毛,都是在對你的愛做回應。”顧棲笑了笑,他略彎着蟲尾,手指點在了小蜜蜂的腦袋上,“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主人說我的名字應該由小主人來取。”
“我嗎?”顧棲訝然,這種感覺就像是小蜜蜂成了他和愷因之間加深聯繫的“信物”,但偏偏顧棲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小蜜蜂仰着腦袋,“所以您要給我一個名字嗎?”
顧棲想了想,他的手指還落在小蜜蜂手感極好的圍脖中間,於是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絨絨?”
“哦,我想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名字。”
黑髮青年抿着唇,問出了先前一直被自己記掛在心裏的疑惑:“絨絨,你說你的型號是A02-1605是嗎?”
顧棲很難不在意這樣相似的型號類型,明明在九百多年前,生產A02-1605這一批次的機械人廠家都陸續倒閉了,而當時還年幼的小貝殼在垃圾場中發現的機械人A02半身破損,在老舊的充能電池下咿咿呀呀,將顧棲當作了自己要照顧一輩子的小主人。
當那一塊電池內的能源全部耗盡的時候,A02都在唱着歌謠哄着曾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小貝殼,它給年紀不大的孩子許諾下一個最美好的夢,它說:“等小貝殼成為最厲害的機械修理師,就可以把我造出來了。”
但只是長大后的顧棲才明白,如果沒有那一塊最重要的核心晶片,再厲害的機械修理師都沒辦法造出來第二個只屬於小貝殼的A02號機械人。
A02是特別的,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機械人。
絨絨:“是的,一個很老舊的型號。”
“是愷因創造的你?”
“不,是主人修復的我。”小機械人從顧棲的懷裏飛出來,它扇動着翅膀從不遠處的架子上抱過來一團衣服放在黑髮青年的面前,提醒道:“是我的疏忽,您應該穿好衣服的,現在還是特殊時期,一切都需要小心對待。”
“好,謝謝。”
在顧棲往身上套衛衣的同時,絨絨緩緩道:“主人說我是被他從土裏挖出來的,那時候我渾身都生鏽了,如果不是主人,我大概也見不到現在的太陽了。”
說著,它像人一般嘆了口氣,“但以前我總覺得主人把我挖出來的舉動不太好,我總覺得是誰讓我在那裏等一等……不過現在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絨絨抬起頭,黑亮的複眼盯着顧棲,它抖了抖毛乎乎的尾巴,機械音中似乎都染上了甜滋滋的意味,“我覺得自己等到了。”
手指捏着衛衣的顧棲渾身發僵,逐漸貼近於事實的敘述令他不可控地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往。他拉下衣擺,偏頭看向蜜蜂模樣的小機械人,“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被從哪裏挖出來的嗎?”
絨絨歪了歪腦袋,金棕色的圍脖被窗外的光照出了漂亮的金色,“我記得,似乎是荒原之星,一顆很破舊的三等序列星。但這些年來它有在一點點變好,主人說這顆星球應該要變得比現在還要好很多。”
絨絨曾經問過愷因,是不是他在三等序列星上也有過什麼挂念的人或者事情,但愷因卻說自己不記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愛着的哥哥曾經來自荒原之星,於是他想讓這顆星球、讓很多三等序列星都變得更好。
同一瞬間,很多個疑問都湧上了顧棲的大腦——為什麼亞撒要改名叫愷因?為什麼絨絨的型號是A02-1605?以及為什麼絨絨說自己是被從土裏挖出來的?這一切的一切背後,雙目失明的監護人和眼睛受過創傷的愷因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明明是兩個毫無相似點的人,但當顧棲把他們有意放在一起比較的時候,卻發現冥冥中又有一種很難描述的相似,並非來源於外貌,而是更加內在的、是小貝殼曾與監護人相依為命的潛在感受。
顧棲下意識抱住了絨絨,隨後那圓滾滾的身體內部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哥哥?”
“嗯?’顧棲撐着身體的手臂差點兒一軟。
原本還嗡嗡扇動着翅膀的小蜜蜂陷入了獃滯,而屬於愷因的聲音卻跨越了距離從機械人的內部傳來了。
於是顧棲聽到對方說:“哥哥的消息我已經收到了,我知道那是哥哥的同伴,不會有什麼的,白塔炸了就炸了,以後可以再重修,哥哥沒被嚇到吧?”
“沒……”
“那哥哥的身體,還好嗎?”
身體依舊酸軟的青年搖搖頭,忽然想起來愷因看不到,才又開口道:“已經好很多了。”
這一瞬間,兩人之間似乎都有種隱忍的沉默,顧棲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愷因則是聽着青年的呼吸聲而不忍心打破。
而片刻之後,還是alpha率先打破了安靜,“很快,哥哥就要徹底進入王血蟲母的成熟狀態了,我會很期待哥哥身上的新變化。”
王血蟲母,這是整個蟲族內部最神秘、瑰麗的血統。
顧棲忽然一頓,他的懷裏還抱着絨絨,下意識出聲道:“唔……之前就想問了,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像是閑聊一樣,愷因解釋道:“在結束了‘黃金暴君’的一生后,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停頓片刻,他繼續說:“我走過了哥哥經過的所有路線,看過哥哥遇見的人和事,不得不說,很美。”
只是因為這趟尋人之旅孤身一人,令那時還使用着“亞撒”這個名字的他滿身孤獨,感覺與自己所經過的一切繁華或是荒涼格格不入。
不過洶湧都愛意卻足以撫平他在來路上的一切傷疤,而所有的荒蕪之後也終將盛開出繁花。
愷因的聲音很慢,他在面對顧棲的時候總是格外靈敏,從昏暗的羅辛哈白塔內部,到此刻被接起來的通訊,足以他從微末的細節上感知到黑髮青年的不自在。於是愷因輕聲,以自我敘述的形式讓顧棲了解到他這些年所錯過的東西:
“我去了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環境艱苦貧瘠,但那裏的人大多都很質樸。最被人們所誇讚的就是位於紫羅蘭區的白鳥圖書館,他們說那是一位黑髮青年所留下的……我知道,那是哥哥的手筆。”
他走過顧棲所行過的路,為的就是在那漫長的等待中不至於讓自己徹底瘋狂。
當年顧棲消失后的那一晚,亞撒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比起他所設想的坦然接受,等那一抹溫暖真的從懷中消失后,他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幾近痛到窒息的心臟。
那屬於龍鯨的血脈和靈魂分分秒秒之間都在叫囂着,它們翻滾於血管之內,無時無刻訴說著對黑髮青年的愛意,某一瞬間亞撒甚至想就此拋開蒙瑪帝國的一切、立馬去尋找屬於哥哥的蹤跡。
但他到底忍住了。
赫蒙特星域、蒙瑪帝國、黃金暴君,這些是顧棲記憶中的過去與歷史。亞撒就像是一位小心翼翼的危樓維護者,站於高牆之上,他兢兢業業地處理着帝國內的政務,鑄就起名為“黃金暴君”的神威,他一點一點貼近顧棲記憶中對於歷史裏“黃金暴君”的描述,維護既定的故事,期盼在某一個未來可以與另一個時間線的哥哥相遇。
但是他等了太久太久。
從星際歷1818年顧棲消失的那一晚開始,到他結束蒙瑪王權的1918年,整整一百年的時間裏,亞撒整頓老舊貴族、改變三等序列星的環境、向外擴張星域範圍、穩定赫蒙特星域內部的治安……
他把自己所有的時間貢獻給了政務,但也只有跟隨在亞撒身側的國王秘書西德·奧萊托斯才知道,這位年輕的國王工作之餘,就像是一尊了無生氣的雕塑,沉默、冷寂,空茫到無悲無喜。
一百年裏足以改變的東西太多了,曾經年輕氣盛、像是狼狗崽子一般圍在哥哥身邊散發荷爾蒙的alpha戴上了一副面具和枷鎖,當他終於撤下屬於帝國的重任、準備去浩渺星空尋人之時,不論是西德還是林奈,他們都覺得亞撒距離瘋只差一步。
而那最後一步,因為一個名叫“顧棲”的人才被懸崖勒馬。
顧棲沉默地聽着,當他不了解的經歷從愷因口中所託出的時候,他才知道那位從來只以“白鳥”命名的先生不是索蘭,而是當初走過荒原之星的自己;建造圖書館的是那位叫做薇薇安的年輕女孩,她和爺爺相依為命,想要藉此來紀念着某個來去匆匆、卻給他們留下奇迹的青年。
只是在多年的傳聞之下,不再有人記得薇薇安和老查理,人們所銘記的只是更加出名的白鳥先生——那是一個有着黑色頭髮的青年,於是故事就此流傳。
索蘭不是顧棲的光,那是顧棲自己遺留的善意而鑄就了未來指引小貝殼的明燈。
黑髮青年安靜地聽着,他感覺自己被愷因平淡的言語包裹着,種種酸澀上涌,心疼、憐惜,這讓他的心臟被輕輕地揪起來。
可偏偏愷因的敘述是那麼地平靜,甚至因為走過顧棲所行過的路,便覺得這足以撫平他長久等待后的瘋狂和痛苦,像是在玻璃碴里尋找糖果的孩子,哪怕雙腳踩得鮮血淋漓,可只要能扣出半塊糖,都足以他咧開嘴笑很久了。
“後來,我在因塞特星域的外圍遇見了一位女士,她說自己叫埃琳娜。”
愷因的聲音穿透小蜜蜂機械人落在了顧棲的耳朵里,“她在我的身上感受到了哥哥殘留的氣息,本以為可以迎接到老朋友,卻不想遇見的是我。”
摟着絨絨的顧棲動了動手臂,他半屏息,忍不住感慨“緣分”二字。
而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着——
“說起來也很巧,哥哥還記得費格·蒙卡嗎?埃琳娜是他的白月光。”
顧棲勾了勾唇角,“記得,埃琳娜曾給我說,年輕時候的費格·蒙卡就是一位麻煩王子。”
“是的,”愷因的聲音染上了笑意,他能感受到青年逐漸放鬆的語氣,耳朵里也能聽到那些細微的摩攃聲,“有關於蟲母的一部分事情,都是她告訴我的。”
似乎是知道顧棲隱藏的好奇,愷因道:“我告訴過她,哥哥是我的愛人。”
幾乎是在這句話剛剛出口的瞬間,一道熱流從顧棲的身上穿過,原本不變行動的蟲尾瞬間變換為蒼白、修長的腿,肩胛處的金色紋路蜿蜒如圖騰,在青年的肌理上明明滅滅。
正聽着一切動靜的愷因動了動耳朵,“哥哥恢復雙腿了?”
“唔,”顧棲應了一聲,原本被局限的精神力也重新充沛,似乎比之前更上一層樓。
那無垠的精神力在他的大腦內造就出了一片海洋,足以他“看”到另一個神奇的世界——所有的生命在他的“視線”里變成了明暗不同的光點,有大有小、顏色不一,比原有的精神力更加靈動、磅礴。
自由之盾內部的銀河是漂亮的藍色光點,又大又亮,而另一側的鯊魚和虎鯨是不同深度的藍,相較於銀河的光芒弱了幾分。
顧棲又向更遠的地方“看”——聖浮里亞星白塔的位置里,閃爍着幾乎遮天蔽日的赤金色光,盛大燦爛,幾乎遮擋了整個星球上其他光源累加起來的亮度;但在白塔的另一側,卻有一枚渾濁的光點,其中摻雜着如血絲一般的猩紅。
“哥哥發現什麼了嗎?”愷因的聲音喚回了顧棲的注意力。
黑髮青年又“看”了一眼那顯得格外怪異的光點,沒忍住道:“白塔另一側,有一座老舊的宅邸,淺灰色的屋頂,很有年代感……那裏是什麼?”
愷因為青年的靈敏而喟嘆,“那裏是達布斯的舊宅,前些日子被一位侍奉在白塔外圍的年輕人買下了。”
那枚渾濁的光點給顧棲一種格外怪異的感覺——一面是絲絲縷縷的熟悉感,就好像本身源自於他,親昵中帶着惶恐和着急;另一面則是不自覺的排斥,像是沾染在衣擺的污泥,叫人心裏擰起了一個疙瘩。
正當顧棲還想繼續深入觀察一下時,正在宇宙中前行的自由之盾忽然停止,響徹於整個星艦的警報聲驟然尖銳,刺激得顧棲揉了揉耳朵。
下一刻,他“看”到了三枚疾速靠近的光點——銀白、猩紅、純金。
強烈的熟悉感瞬間衝散了顧棲對渾濁光點的好奇,新來的三道精神力帶給他的衝擊不亞於之前原始星陷入混亂、低階蟲族們葬身火海的痛。
顧棲認得出來,那是他當時在原始星上第一次放出精神力所看到的、來自高階蟲族們的精神力,但比起那時候的陌生感,眼下顧棲的心中卻全然被另一種叫人諷刺的熟悉代替——是他們,是被他從山洞中救出來、抱在床上餵了蜜、主動給予了血液的高階蟲族……
他所救下的蟲子們,曾在他即將抓到希望的時候粉碎了最初被搭建起來的台階……
“哥哥?”愷因的聲音傳來,卻虛虛地落在了顧棲的耳朵里,他顧不上回應,只整顆心臟砰砰跳着。黑髮青年只潦草地扔下了一句“等等”,便迅速穿好衣服,踩着拖鞋從房間裏沖了出去。
被放在被窩裏的小蜜蜂機械人閃了閃,屏幕自動熄滅,原本停滯的翅膀動了動,很快就恢復原樣追趕在了顧棲的身後。
與此同時,聖浮里亞星上——
剛從白塔出來、秘密登上星艦的愷因閉着眼睛,他偏頭“看”向遠處的高空,在人類無法用視線捕捉的遙遠星空裏,他已然因精神力而“見”到了對峙在半空中的幾艘巨型星艦。
屬於星盜的自由之盾,以及循着味道加速趕來的蟲族……不休不眠地跨越過數光年,還真是着急啊。
卡維上前一步,“陛下,現在出發嗎?兄長傳來消息說蟲族已經半路攔下未來的王後殿下了,他們似乎……”
卡維頓了頓,才道:“他們似乎有想要將蟲母帶回蟲族中央星的打算,兄長說為此蟲族已經重新召開過會議了,對待王血蟲母,不容大意。”
“呵……”那是一道微諷的輕笑,愷因的眉頭不自覺沉了下來,連周身的溫度都平白低了些,“但他們已經大意過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壓制、推遲重生期后的種種後遺症,根本不會叫顧棲落入當時的境地……
那時愷因幾乎分出自己絕大多數的精神力,才能同時在修養的狀態下與蜂相連——遇見顧棲之前的蜂其實已經失去了生命特徵,因為愷因的精神力,蜂得以復活、承載着一部分他的意識,成為了被顧棲命名的“黃金”……
卡維立馬道:“至少我們應該慶幸,未來的王後殿下平安無事,而殿下所挂念的低階蟲族們,也有再一次回來的可能。”
作為暗影大帝的心腹,卡維知道很多事情,而他的生命和忠誠,都將奉獻於愷因。
“是該慶幸……”他所期待了千年的重逢,不能被任何人破壞。
alpha深紅的眼睫微顫,他無需任何攙扶便精準地坐在了一側的沙發上,手指輕輕敲着扶手,似乎是有些着急,“快點吧。”
“是!”
屬於暗影大帝的星艦騰空而起,洶湧的氣流冒着白煙,瞬間便飛離了聖浮里亞星。坐於沙發上垂頭沉思的愷因動了動指尖,籠罩整顆星球的精神力逐漸抽離,追趕着去尋找他所在乎的對象。
他喃喃道:“就算是蟲族,也不能讓哥哥受到委屈。”
那是他作為“黃金”時對新生蟲母的小心看護,也是重生期紊亂后的迫不得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