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爛了
第五十二章爛了
你們的初中時期是怎樣度過的?
對於朱魚來說,她的初中三年可以用一個字概括——“忍”。
忍受不平整的操場,忍受食堂里飄着蒼蠅的菜盆,忍受十二人一間的宿舍,最重要的,是要忍受同學的排擠。
她天生內向話少,又因為長得也柔弱可欺,自然而然成了女生們最討厭的“裝”那一類型。
她被同學拿蟲子嚇唬,因為尖叫一聲就引來後座女生吐槽:“嗯,她果然很裝。”
好在班上還有其他與她性格比較相像的女生,她們接納了她,不至於讓她成為獨來獨往的可憐蟲。
那時候朱魚最羨慕的人就是同村的學姐邱梅。邱梅學習不好,但是人緣極好,走到哪都呼朋引伴。然而招搖的人容易吸引人注意,也容易招來反感。
每個星期五回家的路上朱魚都能看到邱梅被人堵,有時是一大群女生,有時男生女生都有,這種情況她是不敢多待的,和同伴都是能跑多遠跑多遠。
電視機里的初中生被說成“祖國的花朵”,被稱讚“人一生中最純真的時代”,可她回想起班上滿口生殖器的同學們,覺得電視裏都是騙人的鬼話。
初中的階段很妙,一群被家長老師長期壓抑的小孩終於住進宿舍獲得自由,他們對過往被禁止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並且想要做所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好證明自己已經不再是小孩。這種時候,“性”成了興奮劑,女生成了被壓迫的犧牲者。
這個時期的男孩子往往不懂尊重為何物,其實也不能怨他們,畢竟沒人教過。
因為她這出,朱魚成了宿舍第一個被排擠的“關係戶”,也是無奈。
淚眼婆娑中,她看到門外有道頎長的人影站着,正在望她。
夏光被驚得不輕,等朱魚出了門就問她怎麼回事,朱魚抹着眼淚強顏歡笑:“聽邱梅講故事,太感人,聽哭了。”
“朱魚,你真的不用可憐我。”邱梅說,“我媽對我不好,我可以不認她,你媽對你好,你永遠都逃不了。”
但她再也沒見過邱梅。
風吹麥浪,時光荏苒。
她以為邱梅會這樣混過初中三年,以後上個職業學校,畢業找份工資少但清閑的工作,過幾年結婚生子,安然餘生。
“如果是能讓你哭的事情,那還是別想了。”夏光繃著臉說。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
朱魚第一次見夏光在她面前爆粗,不僅不害怕居然還覺得有點新鮮,挽上她的胳膊示弱:“我沒事真的,就是有點想起過去的事情了。”
他們喜歡去調侃胸大的女孩子,去譏諷胸小的女孩子,以看到女孩內衣的顏色為樂,對女孩的長相評頭論足從不顧對方的感受。這個時期,是人的一生□□情能力最低的時刻。
天已經快黑透了,個別人家還能升起縷縷炊煙,朱魚哭完餓的厲害,回家就問:“媽,我們晚上吃什麼啊?”
“好。”朱魚愉快答應,破涕為笑。
“你放屁。”
朱魚哭得不能自已,一遍遍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小巷後來成了禁地,家長老師決不允許女孩們從那經過,那幾個青年進了監獄,但因為未滿十八,只判了三年。
朱魚漂亮,但並非是受歡迎的那一類,她太內向太沉默,不能給人帶來“刺激”感,說白了,就是沒勁。最容易被盯上的,是那些招搖張揚的女孩。
“那你再跟我講一遍。”
大人們在“性”上的避口不談,並未培養出賢者,反而助長了□□。
那時她和邱梅的交集並不多,只是在開學住宿舍第一天邱梅去找過她,對着其他人說:“這個妹兒和我一個村的,你們都給我小心點,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別說對不起,你當時能懂什麼。”邱梅吃完了巧克力,拍了下朱魚的肩膀說:“有人來接你了。”
站在院裏的中年男人轉過臉,在朱魚獃滯的目光中咧嘴一笑:“喲,小魚回家了。”
“你舅來了也不喊個舅,光站那不吱聲!”在水缸前洗豆腐皮的梁艷瞥了朱魚一眼。
朱魚微微張開嘴巴,叫了一聲“舅”,然後就回了房間。夏光感覺她有點反常,也跟了上去。
“就叫聲舅就完了?也不給你舅倒杯水!”梁艷朝弟弟抱怨,“這死妮子小時候不和你可親了嗎,怎麼越大越六親不認?真是在外面待久了心都待野了。”
梁偉笑笑沒說話。
晚飯做的豆腐皮炒肉絲,配上焦干酥脆的大燒餅和小米粥。
朱魚一直埋頭喝粥吃燒餅,沒夾一筷子菜,粥喝完就說飽了出去透氣。
除了夏光外,其他人有說有笑,沒人注意到朱魚的反常。
“要說享福還是俺閨女小時候享福,她要什麼我和她爸沒給她買過?她那時候都穿皮鞋,其他小孩都穿布鞋,她喜吃的水果都死貴,我和她爸都三斤三斤的買,從小到大再苦沒苦過她。”梁艷戳了自己兒子腦瓜一樣,“哪跟這個貨似的,天天動不動挨罵。”
“那不能比,小魚小時候多乖了。”
“這倒不假,俺閨女小時候帶她進城,她相中個芭比娃娃,我說咱不要這個,她當時淚都出來了也沒求我買。”
“你看,還是閨女好,閨女大了還能給你幹活帶孩子,兒子一點用沒有。”
夏光吃不下去了,去樓頂問朱魚:“你還想要芭比娃娃嗎?”
天上星河璀璨,朱魚一臉茫然:“啊?”
“你要是想要我就去給你買,多少都買。”
朱魚噗嗤一笑,不曉得她怎麼說這個,笑完搖頭:“小時候想要,現在不想要了。”
大概人過了那一個階段,熱情也就跟着翻篇了。
“那你以後想要什麼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夏光抬頭望天,“我有錢騷的。”
“哈哈好。”
梁偉吃過飯就走了,他本就是開車路過,想着很久沒來姐姐家了乾脆就來看看。
人走時朱魚沒去送,被梁艷說了一頓。她挨完訓之後待在房間吃邱梅給她的巧克力,一塊接着一塊,像要把自己噎死。夏光越看她越蹊蹺,實在忍不住問:“朱魚,你怎麼了?”
“我沒事。”朱魚拚命往下咽,“就是突然覺得它很好吃啊。”
夏光看她嘴角手上都是巧克力漬,拿紙巾擦都擦不掉,只得帶她去衛生間洗。
朱魚進去之後直接打開花灑站在下面淋,夏光驚呼一聲將她從水中拉出來,不可置信道:“你幹什麼!”
“我在洗自己。”朱魚說。
冰涼堅硬的水泥牆,昏暗泛黃的燈光。本該是極其惡劣的環境,卻顯得人的肌膚異常有光澤,如同蜜糖。
“可你這樣會感冒的。”夏光語氣嚴厲了起來,“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朱魚全身濕透,烏髮也貼在臉頰上,聽到夏光這樣說眼中恢復片刻清明,懊惱的敲了下頭笑道:“吃的巧克力里有酒心的,我可能是醉了。”
她的眼睛漆黑而濕潤,溫柔似春風,又深沉如夜空。
有一滴水“啪嗒”滴到夏光手上,將她的理智壓斷,她抬手撫摸朱魚臉頰,低頭向她靠近。
朱魚張開雙臂抱住她,下巴抵在肩頭,語氣輕快:“姐姐,我臟。”
“知道臟還不洗乾淨。”夏光的理智恢復,將她從身上扯下來就給她擦巧克力。
“以後別吃那麼多,小心牙疼。”
“好,不吃了。”
夜色漆黑而厚重,朱魚今天早早上了床,睡前乖乖將葯都吃了。
她今天的表現實在太奇怪,夏光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但回來還沒幾天,她也不好意思現在就讓她回去。她簡直想讓宋舒幼把關雪打包寄過來。
越想越不對,夏光給關雪發信息——“藥效會有反彈的時候嗎?”
三分鐘后,關雪回:“有。”
“比如?”
“控制期內遭受刺激。”
夏光陷入冥想,五分鐘后,關雪又發來一段語音,她點開,聽她說:“老實說,朱魚回老家這事其實我是不贊同的,她的創傷大概率來源於童年,而家鄉是所有童年回憶的儲存地。”
“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儘快帶她離開。”
掛斷電話,夏光看着已經陷入沉睡的朱魚,不知如何張口。
除了來這的第一晚她倆是擠一塊睡得,其餘時光都是朱魚睡床,夏光打地鋪。
沒辦法,她那小床她伸腿都困難。在地上睡硬是硬了點,但也涼快啊。
呆坐了有半個小時,夏光關燈睡覺,屋內徹底陷入漆黑中。
後半夜她在嗚咽聲中緩緩醒來,看到床上的一團人影蜷縮坐着,頭埋膝蓋上正在低低抽泣。夏光瞬間清醒,忙上床摸人肩膀:“朱魚?朱魚?”
朱魚好像已經感受不到外界的信息,全身發抖戰慄着,嘴裏時不時低聲說些什麼,夏光仔細聽了聽,發現說的是:“怎麼重新開始……怎麼重新開始……”
“什麼怎麼重新開始?朱魚你到底怎麼了?邱梅對你說什麼了?”夏光急的不行,恨不得現在就衝進邱梅家裏質問對方。
“不關邱梅的事,”朱魚好不容易恢復一絲神智,“是我,我爛了,我從小就爛了,我再也不能重新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