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麥田
第五十一章麥田
女孩的領口都被扯壞了,露出了胸口一大片肌膚,臉上的妝也被眼淚暈花了,赤橙黃綠交織在一起,像初學者調爛色的畫板。
朱魚見她哭的連話都說不出來,趕緊上去扶她,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倆先送你回家。”
邱梅家在村西頭,在眾多小洋樓中她家的小瓦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她爸媽長年在外打工,她初三輟學后也一直在外面飄蕩,今年夏天不知怎麼竟想起回來了。
到家后邱梅才稍微緩過來一點,先把衣服換了,又打來水將臉洗乾淨,已一種清爽利落的姿態對夏光和朱魚道謝:“今晚真的太感謝你們倆了,我要是被那老畜生糟蹋,真還不如死了強。”
夏光才發現邱梅其實洗乾淨臉也挺好看的,不同於朱魚的濃淡相宜,這姑娘屬於完全的清秀單薄掛,細目薄唇,配上鼻樑上淡黃色的小雀斑,脆弱中夾雜着俏皮。
“在這裏住晚上還是少出門的好,”朱魚猶豫完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別太把人當人看。”
邱梅笑了下點頭,在她倆臨走前給她們一人塞了把巧克力,比利時的品牌,不能說有多貴,但大部分人也不會買。
夏光不愛吃甜,出了門就把自己手裏那把也給了朱魚,朱魚吃了一塊就沒再吃,說不怎麼甜,反而發苦。
今天晚上遇見的事情有點衝擊夏某的心理防線,她不知道邱梅會不會報警,如果報警,她是一定會當證人的。
天上星河爛漫,好在出門時朱魚拿了鑰匙,才不至於大半夜回來打擾家人。她看出來夏光的心事重重,說:“明天我去找她家找她聊聊,如果不是非呆在這不可,我就勸她離開,我們也離開。”
“你就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吧!”
夏光點頭,進門后將大鐵門輕輕合上,上了三道鎖。
王大麗正愁沒處發作,現在看見朱魚恨不得將滿心委屈都傾瀉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小魚嘞你可得給你嬸評評理啊!裏面這個小浪貨仗着自己年輕勾引人家老公啊!你看看她給你大爺塞了什麼髒東西!”
她若無其事過去,輕聲問:“怎麼了麗嬸,邱梅惹您了?”
已經快到農忙的時節,梁艷朱文忙着到處去借割麥車,便宜了朱博文逍遙自在。他嫌同齡人太幼稚,親姐又不會玩遊戲,最後還是將目光瞄向被他嫌棄過菜的夏光身上。夏光很隨意,電子競技她摸不透,玩起來全當陪小孩豐富童年色彩。
“切,有什麼好稀奇,誰年輕不那樣?還不都是生孩子生的。”
“你伯親口承認這是邱梅那個小浪貨塞給他的,還說邱梅天天讓他去她家陪她睡覺。”王大麗越說越氣,掄起拳頭上去砸門,“你個有娘生沒爹養的□□喲!你勾引男人勾引到老娘頭上來了!你看老娘弄不死你!”
傍晚天氣涼爽,街上處處有三五成群的婦女聚一塊嘮家常,朱魚的出現無疑是給蝦兵蟹群里投入一塊香餌,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被她吸引了去了。
“你可死一邊去吧!小魚小時候跟她爸長多像你又不是沒見過,人家就是長大了長開了,恁看恁一個個的喲!”
“恁說說朱文兩口子長那個熊樣怎麼生出來個這樣的閨女?我覺得這裏邊八成得有點嘛。”
朱魚走了一路,聽了一路閑言碎語。離老遠還沒到邱梅家門口就見有個穿紅t恤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指着門破口大罵:“你個死不要臉的小破鞋你!你本事勾引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啊!老娘今天不撕爛你那張浪臉老娘就不叫王大麗!”
第二天她倆起了個大早去奶奶家吃飯,朱魚還給奶奶從裏到外打掃了一遍衛生,等一切忙活完已經到了下午。
王大麗將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扔,看得朱魚臉燙,連忙別過臉說:“這也不一定就是她的啊。”
幹了一天活,朱魚下午回來洗了個澡,把臟衣服又搓完晾上便出門去了邱梅家,走時被夏光警告天黑之前必須回來,她哭笑不得。
村頭小廣場裏依舊有不少孩子撒歡兒,只是出了邱梅給小孩塞煙之後,看孩子的大人明顯比以往更多了。
王大麗,朱魚想了一下,哦對,是朱康的老婆。
“俺滴個娘哎你們望望人家那小腰!咱這一個趕人家仨!”
在殘缺貧瘠的山巒映襯下,北方的夕陽都顯得有些悲壯。
朱魚心裏已經全然明白了,地上的內衣絕對是朱康趁邱梅晾衣服時偷的,因為最晚沒得手他又有意報復,這才讓邱梅背了那麼大一個黑鍋。
“麗嬸兒,您別哭了。”朱魚聲音柔柔的,卻字字誅心,“您想想,邱梅勾引大伯,她圖什麼啊?”
言外之意,圖他又老又丑還是圖他窮的叮噹響還是圖他家有悍妻?
王大麗的嚎哭聲果然止住了,一雙老鼠眼上下打量朱魚:“我怎麼覺得你是來幫這小浪貨說話來了?”
“沒,我就是路過。”朱魚依舊風輕雲淡,“嬸兒活這麼大歲數肯定也知道人都無利不起早,邱梅勾引大伯,對她有什麼好處?”
王大麗心中也起了疑慮,心道一聲不好,別再是朱康那小癟犢子故意使障眼法,表面上把禍水引邱梅身上,其實跟他搞破鞋的另有其人?
老鼠眼轉了一圈,王大麗心裏篤定。但她不想承認是自己找錯了人,而是掐起腰陰陽怪氣道:“誰不知道邱梅小丫頭厲害啊!才十幾的時候就被老頭包養,到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個男人了呢!誰說非得給她好處她才給人睡啊,萬一人家就是天生的賤骨頭看見男人就合不上腿呢!”
任朱魚經歷過網絡暴力校園暴力也沒聽過這麼噁心的話,而且還是來自同村從小看自己長大的長輩,還都同為女性。
朱魚氣不打一處來,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來句:“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這樣說怎麼了!敢做不敢讓人說啊!”王大麗哼了一聲,掐着水桶腰一扭一扭走了。
正當朱魚也紅着眼睛準備回去的時候,門開了。
邱梅頂着一頭火紅長發,素顏,看起來乾淨又萎靡,她朝朱魚伸手,裏面是巧克力。
“吃糖么?”她笑着問。
朱魚搖頭:“你的糖太苦。”
經過這一會兒無用蹉跎,天色又暗了幾分,但天邊霞光萬丈,照耀的本就金黃的麥田更加金黃。
朱魚很久沒有在瓦房上坐過了,再次上來,恐懼已經大過了新奇——她害怕自己滑下去。
“別那麼緊張,我家房子又不高,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人。”邱梅說。
朱魚望了眼高度:“摔殘還不如摔死了。”
遠處風吹麥田,掀起一陣陣金黃的麥浪,她覺得這景色真美好,該帶夏光一起來看。收回思緒她問邱梅:“剛才外面人罵你罵了那麼久,幹嘛不解釋?”
“解釋有用嗎?”邱梅一句話將朱魚所有話堵了回去。
她撕開紅色錫紙,將巧克力塞進嘴裏:“況且她說得也沒錯,我確實十幾歲起就被人包養。”
“說是身不由己有點噁心,我就是不想進工廠而已,老男人多好,錢多時間少,除了味道難聞了點其餘倒也能忍受,我得謝謝老男人,不靠老男人我早進紅燈區了。”邱梅嚼着巧克力,目光望着麥田,面色平靜,“我被老男人包了五年,中間為他打過三個孩子,今年上半年他腦梗去世,遺囑上給我留了點遺產,不多不少,夠我下半輩子逍遙自在。結果他三個老婆六個孩子都在追殺我,我能躲的地方都躲一遍了,除了這兒,我真不知道去哪兒了。”
朱魚沉重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出了個主意:“能不能把遺產給他們,然後讓他們放過你?”
邱梅嗤笑一聲:“沒錢我還不如死了。”
朱魚有點着急:“錢可以再賺的,你只要好好生活,一切都能重新開始不是嗎?”
“重新開始?”邱梅笑出了眼淚,“怎麼重新開始?我去年背着老頭和一大學生談戀愛,結果陪人家去電影院看個電影都能想起來自己在這種場合給人/口/過,我怎麼重新開始?”
大學生很好,大學生嘴裏沒煙味,大學生不讓她喝酒,告訴她煙癮犯了就吃巧克力,大學生真的特別特別好,是她不配。
朱魚啞口無言,心頭似有烏雲壓過,將她心裏的太陽遮個乾淨,嘴上卻仍堅持:“我相信,只要人想重新開始,就能重新開始。”
“我這種人除外。”邱梅手指點着遠方麥田,“我就像早熟的麥子,還沒到收割的季節呢,就爛地里了。”
一句話將朱魚的心理防線徹底擊垮,她好像又回到那個陰暗偏僻的小巷,清秀單薄的少女被一群社會青年團團圍住,睜着雙絕望的眼睛向她求助,她明明停下了,卻又在同學的催促下,頭也不回的走了。
少女的臉穿過多年光陰,與邱梅的臉重疊在一起。
“對不起。”朱魚淚水洶湧而出,“當年,真的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