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家
第六章皇家
徐應白挑人的確如付凌疑所說是想組自己的暗部。
暗部能殺人越貨,也是情報網,這三十個人將會成為他的暗部最初的架構。
前世徐應白也有意讓付凌疑幫着組織,但還沒來得及挑人就南渡了。
徐應白痛定思痛,這輩子便早做準備了。
作為如今徐應白身邊最能打的人,訓練這些人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地交到了付凌疑手上。
付凌疑也幹得很好,才二十來天,三十來個新兵就被虐成了訓練有素的暗衛,雖說比不上皇家的正規暗衛,但殺人放火打探消息還是綽綽有餘。
徐應白對此很是滿意。
等到十月初四,恰是晉靈帝魏璋的生辰,魏璋別的不上心,大操大辦自己的生日宴倒是積極得很,珍饈佳肴必不用說,都是御膳房那邊選的上等的食材,用的都是最精細的做法;他還命織造署那邊織造了數件華麗的禮服,又大舉賞賜他的親信與宮妃……數不清的朝廷和地方官員來來往往給魏璋送禮……奢靡非凡的宮宴讓人看着咋舌。
這樣的宴會,不知是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辦成。
但魏璋樂在其中,徐應白則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徐應白溫和有禮回答道:“回太後娘娘,臣是嘉陵人士。”
“陛下醉了,”徐應白淡淡道,“來人去給陛下煮碗醒酒湯。”
徐應白對這些橫財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末了還要恭謹地對魏璋謝主隆恩。
沒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身邊的太後娘娘陡然變了臉色。
“愛卿……有功啊!”魏璋醉醺醺的,服侍的貴妃用玉筷夾起小菜,往魏璋嘴裏遞:“陛下吃些。”
緊接着一片嘶聲響起。
魏璋偏頭一咬,卻沒吃上,貴妃松筷太早,菜肴落在了他的華貴的禮服上,如此失儀,還是在百官面前,沒等抖如糠篩的貴妃請罪,魏璋就先惱怒地扇了她一巴掌!
焦婉卻無暇顧及自己兒子的這出鬧劇,若是平常,她必然會呵斥貴妃幾句,但此刻她的目光死死落在不遠處的徐應白身上。
徐應白攥着茶杯,指節因為用力而青白,沉默的目光看着眼前一切,輕聲咳嗽着。
他身後戴着紫金面具的付凌疑聽見他幾乎淹沒在管弦絲竹和歡聲笑語中那細微的咳嗽聲,眸色不由得更加晦暗。
魏璋高舉着酒杯,已然喝上了頭,他右手邊上坐着他的母親焦太后,左手邊坐着他寵愛的貴妃。
都是胡言。
“不知徐卿父母何許人……”焦婉還沒問完,魏璋醉醺醺地躺倒在桌上:“母后問這麼多作甚?朕又沒有妹妹和女兒嫁給徐卿……”
徐應白福身:“多謝太後娘娘”
焦婉頓了頓,眼神閃爍着:“嘉陵?”
徐應白把玩着茶杯的手一頓,緩緩站起身來:“臣在。”
說完徐應白看向上頭臉色難看,如坐針氈的焦太后,福了身:“臣父母不過一介布衣,臣幼時便因病逝世,多謝太後娘娘掛懷。”
魏璋笑着:“愛卿不必多禮!愛卿平身!”
皇帝陛下受用地點頭,一揮手就給他們賞賜金銀財寶。
從長安至嘉裕,流民遍野,田荒水枯,處處見橫屍,村村見白骨,哪裏是他們口中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焦婉笑了笑:“徐卿是哪裏人?”
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忽略掉那若有若無的,一直打量着他的目光。
“真好看啊!”有世家小姐捂着嘴驚嘆出聲。
“混賬!”魏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朕要你何用!滾下去!”
焦婉臉色有些難看。
剛才還盛寵非常的貴妃慌慌張張地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后。
入朝以來,不管哪一次宮宴,徐應白都是低調地坐在暗處,是以就算容貌絕倫,也鮮少有人注意到他。
陛下自然也體諒,這還是那麼多次宮宴以來,陛下第一次把人叫起來!
然後她開口:“哀家還是第一次見到徐大人,徐大人丰神俊朗,讓人見之忘俗,若是哀家膝下有女,必要將大人留下當駙馬才好。”
“是,”徐應白說,“臣自幼在嘉陵長大。”
眾臣震驚的看着站起來的徐應白。
徐應白福身道:“太後娘娘謬讚。”
而後宮宴繼續行進,魏璋詩興大發題了幾首狗屁不通的詩,又賞了徐應白和幾位官員許多金銀珠寶,然後就讓幾位道士呈上幾枚硃紅色的丹藥,吃得如痴如醉。
焦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哼笑了兩聲:“呵呵,嘉陵……嘉陵好啊,常出美人。”
多少宮女太監與地方官乃至於後宮的宮妃們都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魏璋這一點,徐應白一應,宮宴裏面無數道目光都齊刷刷朝徐應白看過來。
房如意正在歌功頌德,說的話狗屁不通一派胡言,周圍的官員都在附和,說什麼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焦婉勉強笑了笑:“是哀家不是,勾起徐卿傷心事了,徐卿坐吧。”
徐應白神色淡淡,以手覆額,向魏璋行了標準的君臣禮。
看來是真喝醉了,以往不管什麼宴會,陛下可都不會輕易將徐應白給叫起來,畢竟誰都知道徐大人身體不好,也就沒人敢湊到徐大人那敬酒。
“徐愛卿在哪,”魏璋左右相看,“朕的徐愛卿在哪?!”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着官員們阿諛奉承,大讚魏璋治國有方,看着官員們一簇兩簇湊在一塊,袖子裏悄悄傳遞着貴重的禮品,以求搭上一絲半點貴人的線,從此官運亨通平步青雲!
舞女婀娜多姿,手上飄帶翩翩,顧盼神飛,時不時朝着列坐的王公貴族拋去媚眼;樂工穿着精美華貴的綾羅綢緞,手指撥弦,頻頻對着朝他們傳來曖昧眼神的公子哥點頭致意。
直到宮宴結束,那道目光才不甘不願地收了回去。
更深露重,十月的長安夜晚起了初霜,李筷子點着宮燈走在前面,徐應白披着灰色的鶴氅,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宮道上。
付凌疑走在他身後,幾乎聽不見腳步聲。
“今夜太后一直在看你。”付凌疑冷不丁出了聲:“她沒有好心思。”
“她想要你的命。”
徐應白攏了攏自己的衣服,古井無波的眼眸淬着冷冷的光:“你怎麼知道她想要我的命?”
“我……”付凌疑張口,忽然爆喝一聲,“誰在那裏!!!”
牆角處的人影被嚇得一個激靈,付凌疑反手拔出自己腰間的長匕,一個呼吸之間就閃到了牆角處!
“慢着!”徐應白眼見付凌疑的動作,急忙喝道。
冰涼的匕首已經將來人細弱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痕,付凌疑陰戾的目光在手上這個少年流轉片刻,而後一腳把人踹了出去。
他背對着徐應白,眼中的猩紅緩慢地散去。
少年被付凌疑一腳踹在地上,蒼白的臉上沾了灰,他嘗試站起來,卻又摔了回去,腿骨傳來劇烈的疼痛——付凌疑把他的脛骨給踹斷了。
“膽子這麼大,”徐應白上前兩步,一把薅住了付凌疑的發尾,把人拽了回來,喝道,“在宮裏也敢殺人,不要命了!”
付凌疑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卻一言不發,極其順從地順着徐應白的力道回來了。
徐應白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火光映照着少年滿是冷汗的臉。
而後徐應白一愣:“七殿下?”
被稱作七殿下的少年抿着唇:“大人……求您……救救我乳母……”
冷宮內,李筷子正在點燈,付凌疑靠在朽了一半的柱子上,太醫正在內室給那生病的乳母診治。徐應白掃了掃椅子上的灰,環顧了一下四周:“殿下受苦了。”
不怪徐應白如此說,七皇子魏珩好歹也是皇帝的兄弟,雖然沒封王,也應該有個像樣的住處,但魏珩卻因生母身份低賤,是一個洒掃奴婢,被幽帝認為是恥辱,一直住在這破敗的冷宮裏面。
傢具上面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門窗破爛遮不住風,角落裏生着一層又一層的蛛網,擺在案上的瓷具髒兮兮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徐應白嘆了口氣。
他上一世見到魏珩是在南渡前幾日,那時他核對南渡的名冊,發現七皇子不在,便差人去找,找了半個時辰才把人找到。
瘦弱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徐應白忽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便許諾魏珩有空可以過來他這借些書讀。
後來魏珩讀書,興許是因為先前未曾有人教過,總是有不懂的地方,徐應白後來便不只是借書,也把功課解疑的活給攬下來了。
南渡幾月,他同魏珩雖未行過拜師禮,卻是實實在在的師徒。
只是自己終究死得太早,徐應白手指敲在扶手上,不知他後來如何了。
那邊魏珩聲如蚊吶地回答:“無礙,我乳母她……”
“太醫在診治了,殿下稍安勿躁。”
徐應白說話間,李筷子已經將燈點好了,陰暗冷寂的宮室頓時明亮起來。
暖黃的燈光下面,徐應白眉間一點硃砂越發鮮紅,他微微垂着眸,宛如一尊神祇。
“敢問……敢問大人名諱。”魏珩輕聲說,“改日必將登門拜謝!”
“微臣姓徐,名應白,無字,”徐應白回答道,“舉手之勞,殿下不必掛懷,倒是微臣該向殿下賠罪,傷着殿下了。”
魏珩聞言卻震驚地瞪大眼睛:“您是……徐大人!”
“是。”徐應白溫和地應了,“怎麼了?”
“……我……”魏珩磕巴了一下,“很仰慕您。”
本來抱着匕首鬆鬆垮垮站着的付凌疑聞言直起了身。
“仰慕微臣?”
徐應白輕挑長眉,沒想到魏珩會這樣說。
魏珩重重點了點頭:“我聽聞您有舉世之才,普天之下,千萬學士,皆比不得您。”
徐應白捏了捏自己的指節,不緊不慢道:“都是謠傳,臣和許多人一樣,不過是有一些小聰明。”
魏珩搖了搖頭:“您和他們不一樣,如果您只是有一些小聰明,那您為何會自請前往邊關呢?”
“邊關那樣遙遠險惡,稍不留神就會失了性命,”魏珩語氣真摯,“可是您去了,萬千黎民因為您而沒有成為烏厥騎兵的刀下亡魂。我聽宮裏的宮女太監說您還安置流民,興修工事,您從嘉裕回長安時,邊關百姓十里相送,您這樣的人,怎麼會和他們一樣只有些小聰明呢?”
“如果和他們一樣只有小聰明,”魏珩說,“您不會去邊關,也不會救一個無權無勢,沒有幾天好活皇子的乳母,因為這對於您來說,都不是划算的事情。”
“您和他們不一樣。”
“殿下言重,折煞微臣了。”
徐應白淡聲道:“微臣沒有殿下說的那麼好。”
“有。”魏珩語氣篤定。
這時,太醫陳歲背着一個醫箱出來了,魏珩眼見有些着急地支起身子,徐應白見他吃力,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我乳母她怎麼樣……”
陳歲惋惜道:“殿下,您乳母的病已經深入骨髓,現在醫治已經太晚了。微臣醫術不精,實在沒有辦法。”
“……”魏珩的眼眶紅了又紅,“那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她好過一些?”
陳歲點點頭:“這微臣倒是可以做到,微臣回去就給殿下抓藥。現下微臣還要去給貴妃娘娘號脈,得先行告退,望殿下恕罪。”
魏珩輕輕點了點頭:“多謝陳太醫。”
待陳歲退下,徐應白看着雙眼通紅的魏珩,溫和道:“殿下,生老病死乃人間常事,若是無力回天,殿下也不要自責。”
魏珩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付凌疑聞言卻緩緩抬起眼,目光落在徐應白蒼白而平靜的面容上。
“外臣無旨不能留宿宮中,臣也要告退了。”
魏珩點了點頭說:“好,今日多謝徐大人。”末了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歉意道:“恕我不能相送。”
“徐大人……”魏珩忽然又鼓起勇氣叫了一聲徐應白,“我……我能……”
“……”徐應白盯着魏珩慘白冒冷汗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
“唉……”
還是個孩子啊。
如果沒記錯,魏珩現在也就十四歲,沒比謝靜微大多少。
“殿下若是不嫌棄微臣才疏學淺,”徐應白解下自己的玉佩遞出去,“可以憑這塊玉去找微臣。”
玉佩觸手生溫,魏珩驚喜地看了一眼,正欲道謝,徐應白已經轉身出門,衣擺飄過灑下一地月光。他身後跟着的那位帶刀侍從轉着手裏面的匕首,目光在他手裏面的玉佩停留一會兒,也轉身走了。
結果第二日清晨,魏珩發現放在床邊的玉佩換成了一塊漆黑的令牌,上書“徐府”兩個大字,牌子下面壓着張紙條——“此物同樣能出入太尉府,我同你換。”
“還有,不許告訴徐應白!”
字寫得凶神惡煞,上面沾着幾滴鮮紅的血,彷彿是一種威脅,魏珩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把那塊令牌握在了手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