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惜命

第五章 惜命

第五章惜命

長安九月中旬已入了秋。

校場這邊的草木都開始泛黃,秋風陣陣,曹樹聲如洪鐘,扯着嗓子操練兵馬。

兵馬操練之事從七日前就開始了。

徐應白得了魏璋的首肯,先是和戶部那調了相應的糧餉,再發信給其餘還依附中央的州府,要他們調集兵士到長安來。

最後又對魏璋好言相勸,總算是打消了魏璋想要削藩的念頭,又對藩王行賞,好歹是安撫住了蠢蠢欲動的藩王們。

徐應白前世就了解這些藩王,只要不動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大都是這樣的,只要不會威脅到自己,誰管洪水滔天?

等萬事俱備,徐應白奉命操練起這群從各地來的新兵們。

但徐應白如今既是顧命大臣,又有太尉一銜,實在是忙得腳不沾地,只能將操練兵馬的事宜暫時交於曹樹之手。

曹樹文武兼備,當年考的也是武舉,一舉中第。他本是奔着去做將軍,護一方安康,但吏部那邊卻只是安排他在翰林院裏面抄書,抄了六年終於從翰林院裏面出來,進了兵部在職方司當佐官。

所以他放心將這些人交到曹樹手裏面。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位老兵給踹了,笑罵道:“一雙眼珠子長哪去了!什麼病秧子!這是咱們太尉大人!”

是以在朝臣看來,曹樹是徐應白的人。

曹樹已經迎上去行禮:“太尉大人。”

仲直是曹樹的字。

但等他抬眼尋找,那道目光又猝然消失了。正當曹樹納悶的時候,徐應白的話音又響起來:“仲直兄,我此次前來,除卻看看這些新兵,還是想同你說,我想練一支精兵。”

“仲直兄不必多禮,還是叫我應白吧,”徐應白單手扶了一下曹樹,“仲直兄,近日來多勞累你了。”

曹樹操練兵馬,上陣殺敵很有一套,經過那四個月的並肩作戰,徐應白看得出他是個難得的將才。

秋日裏涼了些,徐應白穿着常服,外面披了件灰藍色的披風,脖頸處圍了一圈雪白的絨毛。

直到烏厥和大晉開戰,徐應白點他為副將,一同前往邊疆。他抗敵有功,回長安后封兵部侍郎,又加封金吾衛中郎將,這才在朝堂上嶄露頭角。

練了快兩個時辰,這些新兵們累得滿頭大汗,曹樹大發慈悲給他們休息。

曹樹剛說完,便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目光釘在了他的身上,審視意味十足還混雜着危險的意味。

曹樹愣了一瞬:“精兵?”

有新兵也看見了他,眼都直了,奇道:“校場怎麼來了個這麼好看的病秧子?!”

啊……一些新兵大驚失色,在他們心中這位神龍不見首尾的太尉大人應是虎背熊腰,鷹視狼顧的兇悍樣子,誰承想竟是一位如天上謫仙的漂亮書生。

雖說磋磨了一陣子,但比起其他混了七八年還是個芝麻官的人,他的仕途還算得上順暢。

然後曹樹一轉頭,就看見了徐應白。

曹樹神色輕快,性子爽直,也不推脫徐應白的話:“還好,不過若說受累,還是應白兄你受累更多。”

只是也不得兵部尚書付柏溪重用。

不過曹樹覺得,他和徐應白是朋友。

不過以他的才能,徐應白仍然覺得可惜。

“是,”徐應白道,“肅王有北府兵,寧王有驍騎軍,齊王有十三衛,益州李毅,肅州楊世清也有自己的府兵。而長安,什麼也沒有,我們需要一支能聽命於我們的軍隊。”

曹樹嘆息:“但我們現在還有金吾衛和御林軍。”

“金吾衛疲敝,御林軍散漫,”徐應白說,“邊疆四月,這一切你也知曉,況且,他們不是我們的人。”

“世道不平,沒有兵馬,我們只能任人宰割,而陛下與朝臣……”徐應白琥珀色的雙目看向遙遠的山巒,“你也知曉,不然你也不會在翰林院蹉跎六年,明珠蒙塵。”

曹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道:“你說得是。”

“仲直兄,我們得早做打算,”徐應白語氣淺淡,說出的話卻深重,“如今中央是一盤散沙,地方坐大,你敢說他們之中都沒有不臣之心嗎!”

“…………”曹樹道:“應白兄,你練精兵是想為大晉,為陛下除掉那些藩王?”

“不,”徐應白堅定道,“是為了天下的安定。”

這也是徐應白前世遺憾的地方,他志不在弄權,卻總是被紛繁的算計煩擾,本以為魏璋即便不才,但只要天下太平下來,他也能做一位中庸守成之君。

可是魏璋親手殺掉了自己的顧命大臣。

他不信徐應白。

所以這一世,徐應白會先下手為強。

可徐應白明白,如今自己雖然重回一世,有着前世的記憶,前世在接下來的一年裏,他會經歷叛亂,刺殺乃至於更多的事情。

但世間萬物不是一成不變的,百因種百果,除卻天意,便只剩事在人為。而自己的重生已然悄悄改變了許多事情,即便有前世的記憶,也萬不可掉以輕心。

他可以變,他的敵人當然也可以變。

所以只能早做打算。

“仲直兄,你當年考中武舉,為的不也是一方安寧嗎?”

曹樹頓了一會兒,嘆息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當年的曹樹意氣風發來到長安,以為可以做一番大事業,橫刀立馬,建功立業,但大晉朝堂如灰濛濛的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宦官當權,司禮監掌印劉莽已然是第二個皇帝,左相房如意依附宦官,已然將整個朝堂變成了一言堂。諸王從幽帝年間就不再聽從指揮,只待一根引線就能着起來,反咬一口。

在這樣的日子下如履薄冰,許多人早就忘記了當初的志向。

“你我前往邊疆時,從長安至嘉裕,千里迢迢,一路上流民逃竄,餓殍遍野,”徐應白眼睫輕顫,似是不忍回憶,“這樣的天下,是你想看到的嗎?”

“自然不是!”

“那仲直兄,”徐應白伸出手,“你願同我一起嗎?”

“平天下,建功立業。”

徐應白看着曹樹。

他清楚曹樹的為人,曹樹不是劉莽房如意之流,可以通過金錢權力威逼收買,也不像前世的付凌疑,得用非常的手段鎮壓才會聽話……曹樹認義、認理,有建功立業之心,這樣的人,非誠心不能打動。

而曹樹看向那隻手,這手乾淨漂亮,骨節修長,像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但實際上,這雙手的主人有百死不悔之心,破釜沉舟之志。

如此至誠至勇之人,是值得他去追隨的。

曹樹嘆息一聲,伸手與徐應白擊掌為誓:“自然!”

“不過,除卻練兵,我還有些事要拜託仲直兄,”徐應白眼裏閃過一絲流光,“我想在這些新兵裏面,挑些好的做護衛,最好是孤兒,不知可否方便。”

那自然是方便得不得了,畢竟魏璋下令新兵操練去留一應事宜都交給徐應白處理,只是找幾個護衛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曹樹輕而易舉就點了頭。

而後,他就安排下屬讓練得最好的幾隊兵馬列隊。

徐應白微微側頭,看向身後的付凌疑:“你去挑。”

“能接你三招的,就算過關。”

“不用挑太多,三十人足矣。”

“是。”一道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曹樹這才意識到徐應白身後還有一個人。

戴着紫金面具的人低調地站在徐應白身後,周身氣息斂得很好,烏黑的頭髮束起一個高馬尾,頭低垂着,唯一能窺見的狹長眼尾有些許泛紅,看起來比兔子還聽話乖順。

他往列隊的新兵走過去。

曹樹:“這人……”能打嗎?

曹樹話沒說完,就看見一個身材魁梧壯碩的新兵被一個迴旋腿重重踢在地上!

塵土滿天飛,曹樹聽見了肋骨斷裂的聲音……

曹樹:“…………”

應白身邊還真是藏龍卧虎。曹樹想,前有十二歲就敢上戰場找人的徒弟謝靜微,後有看起來乖巧順從的侍衛一腳踢翻比他壯兩個人的新兵。

徐應白微不可察地皺眉,吩咐道:“下手輕點。”

付凌疑回首溫和道:“是。”

然而一轉頭看向新兵時又變了一個人,戾氣滿身,張狂的眉眼帶着血氣,隨手點了一個人:“你來。”

新兵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

從早挑到晚,總算挑夠三十個人。

徐應白與曹樹道別,帶着那三十個新兵和付凌疑回太尉府。

他的披風落在石桌上忘記拿了,秋風蕭瑟,付凌疑看見他的髮絲被風勾起來,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

徐應白走了兩步,忽然感覺頸間一暖,披風蓋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手收攏了一下披風,語氣淺淡:“多謝。”

他們兩個人一起從校場離開,付凌疑落在徐應白後面幾步。

他們兩個人在這大半個月的相處產生了微妙的平衡,徐應白仍然在審視着付凌疑,而付凌疑順從地執行徐應白所有的命令。

畢竟他承諾過會聽話的。

如今他走在徐應白的身後,近乎貪婪地看着徐應白的背影,目光描摹着徐應白的輪廓。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個人了。

所以即便在這個人身邊近大半個月,他有時仍然覺得,面前的人就像一場易醒的夢,只要觸碰,就會醒來。

醒來,就再也看不到了。

而徐應白完全不知道付凌疑在想些什麼——或者說,他並不在意。

兩個人往馬車處走去。

徐應白隨口問:“知道我為什麼要找這些人嗎?”

付凌疑抬眼,篤定道:“你想組一支屬於你的暗衛。”

徐應白語氣悠然:“不錯。”

“我惜命,”徐應白說,“不想死得太早。”

付凌疑眼神閃爍,手不自覺地撫上腰間的長匕,匕首的刀鞘上染着洗不凈的黑紅血跡。

但很快,他就把手放下了——因為徐應白要上馬車了。

徐應白搭着付凌疑的腕骨,稍稍用力就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的前一刻,付凌疑看見徐應白搭在帘布上的手指。

他喉結上下滾動一會兒,終於忍住了上前握住那冰涼指尖的衝動。

而後付凌疑翻身上了馬車的車轅,趕着車回太尉府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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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美人如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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