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囚
第三章死囚
說實話,付凌疑的目光算不上是友好,簡直就像是雪原上的餓狼看見了獵物,恨不得直接撲過去!
緊接着,徐應白聽見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李筷子生氣地跳起來:“不得對公子無禮!!!”
徐應白抬手制止了李筷子即將脫口而出的破口大罵,示意身邊的獄卒把門打開。
付凌疑是罪大惡極的死囚,因此獲得了刑部單獨一間牢房的殊榮。牢房裏面臟污滿地,腥臭的血氣上涌,徐應白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
儘管在嘉峪關那動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的戰場上待了四個月,徐應白仍舊不習慣,也不喜歡血腥氣。
付凌疑的目光陰惻惻的,眼珠子好似透不進光,黑得嚇人,一瞬不轉地看着徐應白進門,在看見徐應白潔白的衣擺染上牢房裏的塵灰時,終於動了一動。
他的眼神夾雜着哀戚又瘋狂的味道。
徐應白沒注意這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付凌疑。
付凌疑身上穿着佈滿乾涸血跡,破破爛爛,也不知道多久沒洗的灰色囚服,頭髮被血黏連結在一塊,手腳全都被生着紫紅鐵鏽的鐐銬鎖着,鐵鏈分別拴在牆壁上四個成年男人小腿粗的鐵環上。
徐應白轉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付凌疑。
“我不會。”
“唔,他說他不會,”徐應白面不改色,把一包葯交給李筷子,“十一,叫個大夫,再拿碗水過來。”
付凌疑黝黑的眼睛仍然緊緊地盯着他那髒了一角的衣擺,未等徐應白髮話,他陰戾卻又帶着點興奮地說:“你是來找我的對嗎?”
徐應白:“……你怎麼知道我是來帶你走,不是來要你命的?”
前世付凌疑雖然也被關在大獄,但有人照拂,處境沒有那麼凄慘,徐應白記得當時付凌疑沒被這麼鎖着。
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傳過來,也不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多久沒說話了。
“不用多說,我和你走。”
付凌疑的脊背僵直了一瞬,隨即咧開嘴笑得張狂肆意:“猜的。”
他淡漠如冰雪的聲音讓本就陰冷的牢房更加涼颼颼。
徐應白眉頭皺得更深,怎麼看起來比前世還要慘。
不太對勁,徐應白想,前世來接付凌疑,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勸出去的。
“回太尉大人,”獄卒脊背僵直,“這人太不老實,試圖逃跑好幾次,小的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將他的腿打折。”
他雙手被高高吊起,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跪着,周邊有好幾隻爆漿的死老鼠,獄卒當然沒這個閑心幫他打老鼠,想來是他自己揍的。
李筷子跺了跺腳,知道勸不動,只能應了聲是,依言退了出去。
這是因為付凌疑與朝堂——說得更准些,是與大晉皇家有仇。
李筷子頗有些着急:“公子不可,若是他膽大包天傷到公子怎麼辦?!”
前世好歹沒斷腿呢,這人這輩子發什麼瘋了?
徐應白垂眸思索了一會兒,轉頭對李筷子道:“你和這位大人先出去,我有些話想問問他。”
“他的腿怎麼了?”徐應白皺着眉問。
僅憑聲音就知道,他喉嚨估計干疼得不行。
徐應白:“……”
那是在正德十七年冬——也就是如今晉靈帝魏璋的父親晉幽帝年間,烏厥曾大舉來犯。時任嘉峪關守將武安侯付達是付凌疑的父親。血戰三月擊退烏厥,大獲全勝,捷報很快就從嘉峪關傳到長安。
按理來說,打了勝仗,應當封賞,付達此時已是武安侯,封無可封,那麼至少也應該有賞。
但當時流年不利,正德十七年天大旱,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至正德十八年初,又遇雪災,幽帝信奉鬼神之說,覺得是上天降罪,立召欽天監夜觀天象,欽天監最後竟得出殺孽太過以至於上天降罪的結論。
當是時,太監劉莽,禮部尚書嚴懿德以武安侯手下士兵殺了烏厥俘虜為名,進言污衊殺孽自武安侯起,其戰三月,坑殺了無數烏厥士兵,引發天怒,這才使得天旱暴雪,降罪於大晉。
昏庸的幽帝信以為真,勃然大怒,未經調查就以武安侯未上疏便坑殺俘虜為名,要夷武安侯三族。
與武安侯交好的幾位大臣數度上疏求情,也沒能讓皇帝改變主意,反而被削職降罪。
從長安出發的劉莽帶着聖旨和人手去到嘉峪關,手起刀落,武安侯付達滿門抄斬,大漠上濺滿付家一百多口人的鮮血,他們沒有死在強敵烏厥的手下,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可憐武安侯,世代為大晉鎮守嘉裕關,從未有不軌之心,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讓人扼腕不已。
後來據說武安侯一家的屍首是被當地的百姓偷偷帶走掩埋,因為怕被發現,連碑也沒有立,草草埋在了嘉峪關那一片無字碑林裏面。
但誰也沒想到,付家竟沒有死絕,當時才九歲的付凌疑也不知道是被誰保下,竟然逃出生天!
十一年後,付凌疑背着一把刀回了長安,在付家一百多口人的祭日這一天,屠了禮部尚書嚴懿德滿門!
而後他在刺殺太監劉莽時被抓,劉莽又驚又怒要將他凌遲處死,但是最後也許是幽帝良心發現,給付凌疑留了個全屍,說是秋後處斬。
昔日與武安侯交好的梅永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費盡心思保住了付凌疑的性命,但付凌疑至此也失去了自由,如果沒有人有能力把他帶出來,等待他的,將是漫長的牢獄生涯,或者是哪天要是皇帝想起他多問了一句,那就徹底回天乏術,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了。
這樣的大仇,前世徐應白是逼着付凌疑出的獄門。
畢竟以付凌疑來看,給朝廷乃至於皇家的走狗辦事,還不如讓他繼續蹲大獄!
前世的徐應白自認自己雖有些在亂世中看起來不太必要的仁善之心,但也不是吃素的。他答應過梅永要將付凌疑帶出來,便必然會做到,眼見付凌疑不肯就範,乾脆拿出了奸佞亂臣的樣子,若是付凌疑不出大獄,他就好好清算一下付家另外六族。
付凌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咬斷徐應白的脖子,但為了其他人,也只好就範。
後來他還跟訓狼熬鷹似的和付凌疑耗着,勉強把這條隨時發瘋的惡鬼給拴住了。
如今竟然如此簡單,他話還沒出口,付凌疑就要上趕着跟他走了。
這人是被掉包了?
徐應白伸出手一把薅住了付凌疑髒亂的黑髮,乾淨漂亮的手指陷進去,迫使付凌疑仰起頭來。
付凌疑的呼吸一瞬間變得急促,他被揪得有點痛,頭皮一陣發麻,脊背僵直,話語中戾氣極重,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別碰我……臟!”
按照前世付凌疑一開始對自己恨不得殺之的態度,徐應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臟”字是在罵自己。
“我都沒嫌棄你,”徐應白冷冷道,而後仔細地檢查起付凌疑的臉,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你到說起我來了。”
徐應白沒有摸出人.皮.面.具,眼前這個付凌疑貨真價實,不是假的。
他皺了皺眉。
付凌疑正要說話,徐應白隨手接過李筷子遞過來的水,往付凌疑嘴邊放。
付凌疑竟毫不猶豫地喝了。
而後徐應白紆尊降貴地蹲下了身,讓付凌疑喝得舒服點。
“我不養閑人,”徐應白看着付凌疑說,“我救你,是因為我缺把好用的刀,拿來殺人,也拿來自保。”
“你喝的水裏有我下的毒,”徐應白觀察着付凌疑的神色,“聽話些,你就不會死。”
預想中的暴怒並沒有出現,付凌疑的神色幾無變化,聽到最後他居然又笑了一聲,笑聲嘶啞,帶着瘋勁。這是他第二次笑,第一次,是見到徐應白。
徐應白莫名覺得他的笑有種興奮、危險又溫柔的意味。
“我會聽話的。”
徐應白聽見付凌疑輕聲承諾。
當夜,大獄死了五個死囚,死人的名簿上赫然寫着付凌疑的名字。
太尉府裏面,謝靜微委屈巴巴地和徐應白用晚膳。徐應白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擱了筷子,謝靜微偷偷把碗裏的青菜挑出來,手背馬上就挨了一下。
“不許挑食。”
謝靜微只好不情不願地吃了。
“吃完把剩下的經文抄了。”
謝靜微開始一粒一粒地數米。
徐應白抬手給了他腦袋一下。
“師父管弟子太嚴啦。”謝靜微小聲抱怨。
徐應白看着謝靜微:“那等你長大,為師就不管你了。”
“哼。”謝靜微一點也不信地轉了頭。
“劉管家,”徐應白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包一份給我院子西房住着的人。”
劉管家應了聲是,動作麻利地盛了一碗飯菜端過去。
徐應白的院子在府邸東邊,劉管家正思索着自家公子是不是開了竅,帶了姑娘回府,卻在打開房門后愣了一瞬。
漂亮姑娘是沒有了,只有一個神色陰戾的青年。
青年約摸二十歲出頭,同他家公子一般大,不知是遭受了什麼虐待,人看起來形銷骨立,瘦得有些脫相,但還是好看的,鼻樑高挺,雙眼深邃,眼尾狹長,兩條幾乎入鬢的長眉往下壓,顯得整個人戾氣深重。
他穿着雜役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左腿上了個夾板,應是傷到了。劉管家開門的一瞬,他猛地抬起頭,手下意識抄起桌子上的匕首,整個人殺氣四溢,虎視眈眈地看着劉管家。
雪亮的刀光閃花人眼,劉管家手一抖,端着的飯菜差點撒在地上。
劉管家毫不懷疑這人下一刻就能割了自己的脖子!
公子怎麼把這樣兇悍的人帶回府了啊!
上了年紀的劉管家經不起嚇,他顫顫巍巍把飯菜放到桌上,感覺那針扎的目光時刻跟着他。
“這是公子差小人送來的,”劉管家把飯菜放在桌子上,“閣下慢用。”
說完像被鷹攆的兔子,着急忙慌地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