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獄
第二章大獄
開明元年八月十九,大軍終於步入長安。
百姓夾道歡迎凱旋的將士,中軍卻沒了那輛馬車,奉命前來迎接的幾位大臣面面相覷,對着曹樹詰問道:“徐太尉何在?”
曹樹連忙替徐應白解釋道:“太尉抱病,已經先行回府了。還讓下官給諸位大人賠個不是,讓諸位大人白跑一趟了。”
這倒不是假話,滿朝文武都知道四月前走馬上任太尉一職前往嘉峪關抗敵的徐應白在回長安的路上病倒了,陛下因此也特赦他回長安先休養好后再進宮述職。
因此聽聞曹樹如此說,幾個人連忙揮手說無妨,又說改日再去拜見太尉。
而長安城一處低調的府邸內,徐應白正靠在綠茵下面,監督謝靜微寫字。
他病早就已經好了,只是懶於應付這些朝廷大臣,便稱病回府,一回來就檢查謝靜微的課業。
謝靜微是他十八歲那年收的小弟子。
這小娃娃本來應該被徐應白的師父玄清子收為關門弟子,奈何這小娃娃一看見長着把長長鬍須,手裏拿着把拂塵追着幾個弟子大罵毫無形象可言的玄清子,當即嚇得倒退兩步。
玄清子的兇狠嚴厲把時年七歲的謝靜微嚇得哇哇大哭,抓着徐應白的衣擺不鬆手,哭着要拜徐應白為師。
不過即便自家師父有如此相貌,謝靜微此刻也無暇顧及了。
若是跟着我,一不小心就會丟了命啊。
徐應白看着謝靜微抄書,周邊有幾位侍從恭謹順從地站在一旁侍奉,劉管家手裏拿着網,正抓着樹上叫得嘶啞的蟬。
謝靜微一聽就炸毛了:“弟子不要!”
玄清子勸了好幾天都沒用,只能讓謝靜微給徐應白磕了三個頭,再奉了一杯茶,拜了徐應白作師父。
徐應白心中嘆息。
事後玄清子問謝靜微,這道觀里那麼多人,怎麼非逮着徐應白這個福薄的人拜師!
謝靜微家裏人常教導謝靜微要誠實做人,因而聞言老老實實回答道:“師父長得好看。”
言下之意,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
“聽話,”徐應白的語氣不容置喙,“長安很快就要大變,你回道觀安全些。”
謝靜微聞言委委屈屈:“弟子走了,誰來照顧師父啊?”
自他入世起,見過他的人沒有誰不為此等容貌氣質嘆服,更有人謂其容顏可與日月相爭,遍尋天下未見有容顏氣質能與其媲美之人,實在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但謝靜微確實沒說錯,徐應白確實長得極為好看。
謝靜微癟嘴要哭。
“況且你是偷跑出來的,”徐應白垂下眼睫,好整以暇道,“現在回去認錯,師祖頂多罰你禁足半月。”
儀態氣質必不用說,徐應白身姿如青松竹柏,頎長挺直,氣質如空谷幽蘭之淡雅,又如遺世白鶴之孤高,容顏極盛,昳麗俊美,膚白如深冬之霜雪,鼻樑高挺,唇色淺淡,眉心有一點硃砂,一雙眼睛極漂亮,鴉羽般烏黑的長睫下,是琥珀色的眼眸。讓人見之忘俗。
徐應白看了一會兒,聲音清潤:“靜微,明日我差人把你送回玄妙觀吧。”
謝靜微的小腦袋一晃一晃的。
“為師今年二十有三,你才多大。”
謝靜微只能苦哈哈抄,心想師父怎麼就不能一直像那天病醒之後那麼溫柔可親呢?
還沒幾天,就變成嚴厲的樣子了。
此話氣得玄清子吹鬍子瞪眼,年紀輕輕的徐應白自然比他這個糟老頭子更加賞心悅目啦!
今日他抄道經抄錯了一個字,便被徐應白勒令抄百遍,他當初拜師時,可沒想到過這小師父會這樣嚴厲!
撒嬌打滾也沒用,徐應白又不吃這一套。
徐應白一眼看穿,隨即情真意切地補充:“哭也沒用。”
謝靜微這下眼眶是真紅了,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抄書,本來就寫得不好看的字更加歪歪扭扭。
“認真抄。”
徐應白瞄了謝靜微一眼。
謝靜微“哇”的一下哭出了聲:“師父不要弟子了嗚嗚嗚嗚,師父還凶弟子!”
徐應白:“………”
這撒潑打滾顛倒是非胡言亂語的樣究竟是被誰慣出來的。
徐應白堅信肯定不是自己的問題,肯定是玄妙觀的師兄弟和師父把謝靜微給慣壞的。
他嘆口氣:“你真是我教過最會熱鬧的學生。”
謝靜微抽抽搭搭:“師父不是只有我一個弟子嗎?師父你有其他弟子了?!”
深感自己地位被威脅的謝靜微哭得更厲害了。
徐應白卻被謝靜微問得一愣。
“沒有其他弟子,”徐應白緩慢地回答說,“只是……先前也教過幾個人習字。”
不過那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想來竟也覺得久遠異常。
謝靜微還在哭,徐應白不擅長哄孩子,想了一會兒正色道:“別哭,有一個人字寫得比你難看。”
逮了好幾隻蟬下來劉管家樂呵呵說:“公子這般哄小公子,只怕小公子要哭得更厲害了。”
徐應白聞言面色一哂,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多時,謝靜微就抄累了,趴在案上睡著了。
徐應白熟練地把小孩抄起來,劉管家忙上前去要把謝靜微接過來。
徐應白微微搖頭示意不用。
劉管家即刻退到了一旁。
這群下人被徐應白教得極好,平日裏雖也會和徐應白開兩句玩笑話,但令行禁止,對徐應白恭謹得很。
把謝靜微放在床上,徐應白打開窗棱,有細風透過窗檯吹進來,隨着風送進來的,還有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
徐應白取下鴿子腿上的信。
信是玄清子寄來的,信裏面親切問候了謝靜微的現狀,並對徐應白表示以後一定會加強道觀的防衛,以免有閑雜人等亂跑出去。
信的最後,玄清子輕飄飄地問自己的弟子,現如今他樹大招風,不少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需不需要幾個武功高強並且缺錢的江湖人去保護他的安全。
那倒是確實需要有人護着他。
前世南渡的慘痛教訓放在眼前,徐應白確實需要幾個能打的人圍在他身邊,以防不測。
徐應白展開信紙,提筆寫字,寫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只是這信一來一回就要大半個月,玄清子發賞金令也要些時間,到時候還要篩選人手……
等到人來,也得十一、二月了。
徐應白捏了捏眉心,好半晌兒才停下來,他想起來一個可用的人。
前世自己並非沒有貼身高手隨行,相反,自己身邊確實有一個以一當百的人。
那人確有才能,領兵打仗都不在話下,只不過前世自己與那人關係不算太好,勢同水火,若不是自己鎮得住,換個人估計沒當多久護衛就被斬腦袋了。
當然,主要那人不是很聽話,徐應白想,自己不得已只能採取一些半真半假的非常手段讓人就範了。
但他確實兢兢業業,護住了徐應白許多次。
除了最後那一次。
南渡遇刺前夜正好是他們約定散夥的那一天,徐應白遵照約定給了他解藥,讓他離開。
沒承想第二天,就遇刺了。
滔滔江水之上萬箭齊發,唯恐徐應白死不透,魏璋表情兇狠卻又佝僂着背躲在興奮的肅王身後,徐應白落入江水前的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那人不知為何去而復返,雙目通紅,瘋了般朝他衝過來!
徐應白記得自己那時很不地道地想,……他是不是怕自己死了找不着人報仇。
但若是他當時還在自己身邊,徐應白想,以他的本事,興許自己不會死得那麼早。
不過也不一定能活,畢竟肅王可是鐵了心要他死透。
可惜都是過去的事了,往事不可追啊。
徐應白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把他的名字寫在了紙上。
——付凌疑。
徐應白擱下筆,本想把那張紙給扔進紙簍裏面,想了想又覺不妥,便將那張紙墊在最底下,用鎮尺壓好。
他踱步走出房間,把李十一叫了過來。
李十一是他三年前剛進長安時從東市贖回來的僕役,人長得周正,也伶俐,瘦瘦高高的一條,跟筷子似的,府里的人戲稱其為“李筷子”。
三年前李筷子家有病重老母,徐應白還代為出錢診治,若不是徐應白,估計家中老母已然病故了。
李筷子是個孝順人,因此心中對徐應白極為敬重,一聽徐應白叫他,連忙趕過來聽徐應白差遣。
“十一,”徐應白系好衣帶,吩咐說,“同我去趟大獄。”
李筷子飛快地應了聲是。
馬車悠悠出了太尉府,往大獄的方向行去。
行至大獄門口,李筷子拿着銀子往守衛那處奔去,那守衛掂量了一會兒銀子的份量,立刻喜笑顏開地讓了道,沒記名就把人放進去了。
沒多久,徐應白在獄卒的帶領下行走在大獄之中,路過的其他獄卒低垂着眼,裝作看不見。
很快他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往徐應白的方向走,這等大官辦事,他們這些小嘍啰還是別湊熱鬧得好。
大獄這裏關押的都是重罪犯人,有一大半此生都不能見到陽光了,監管大獄的官員顯然也不把這群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獄內潮濕異常,臭氣熏天,到處是讓人作嘔的腥臭氣息,有些犯人瘋瘋癲癲地在獄內大笑大哭,更有甚者因為太久沒吃飯,餓得兩眼昏花,正啃着自己腐爛的手臂和髒兮兮的頭髮。
“公子小心些,這裏有個坑。”李筷子緊張兮兮地護在徐應白周圍,並警惕地看着兩邊的犯人,儘管他們根本出不來。
徐應白輕車熟路地往牢獄中走去。
大獄他上輩子來過一次,同這次一樣,是為了一個人。
前世梅永向他舉薦,說有個可憐人,希望太尉能將他從大獄裏撈出來,況且其人武功高強,又是將門之後,留在身邊辦事也是不錯。
梅永對徐應白有恩,徐應白前世便應下來了,把付凌疑從大獄裏面提出來隨行。
不過這一次,是徐應白自己想要來的。
因為他想有一把趁手的刀。
再加上……這人確實還有很大用處,不能死在這。
於是徐應白抬手敲了敲柱子。
“付凌疑。”
牢獄內的犯人猛地抬起頭,如鷹般的眼睛看向了徐應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