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周欽之挑挑眉。
聰明人之間,有時無須太多言語。
兩人的眼神一匯,周欽之便明白她在問什麼,也明白她已然看懂自己正在尋找這房子裏能藏人之所或者能通往外面的密道。
他頭顱稍稍後仰,眼中有了些讚許之意。
周欽之回答她:“沒有。”
阿檀湊近來小聲問:“警長,聽說案發之時,你也在場,當真門窗緊閉屋內沒人?”
周欽之頷首:“當真。”
阿檀雙手反背長嘶一聲:“奇了怪了,這房雖然是舊屋,卻造得堅固,這裏上無天窗,下無暗道,也藏不住人,要是有人謀害,人從哪走呢?”
她嘀咕着,踱步到窗邊。
窗子是插栓式的,和門一樣都是木質結構,上側有鏤空雕花,雕花內側嵌入玻璃,下側則是木板,窗並無損壞,封得也很嚴實,阿檀搗鼓一陣,沒收穫,又轉過身去,看見周欽之從地上撿起了什麼。
周欽之單手插兜腳步閑散地踢了踢地面,他抬抬下巴叫來劉馬二人:“就按他說的辦吧。”
“這最後,二太太指甲縫……唔唔唔……”
“人在窒息瀕死之際,身體往往會失禁,如果謝家二太太正是上吊而亡,那尿漬定會出現吊繩之下地板之上,可這尿漬卻出現與縊點相距十尺之遠的被褥上,謝太太名媛淑女知書達理,總不會幹出上吊前還在床上撒泡尿的醜事吧?”
周欽之指了指背後的門:“這是門上的橫栓,應當是那晚破門被整個撞掉了。”
說話的是范景珠,她雙臂環抱神情不善,想來心中積怒已久。
“讓我看看。”
阿檀卻神秘莫測地笑了笑:“大太太,莫急莫急,我已經查驗完了。”
她神秘一笑,向眾人展示她的脖頸,前頸有一圈淺淡發紅的勒痕,但後頸光滑什麼都沒有。
阿檀打了個響指:“沒錯,老管家嗅覺靈敏,這就是尿漬!”
阿檀道:“弔死之人身體懸空,前頸受力,因此前頸必會留下深痕,但後頸提空則痕淺或無痕,但你們看謝二太太,從前到后,牢牢一圈,這隻能是被人用繩索勒死所留下的。”
“是,警長!”
“在說之前,我還有個請求,”她說看向周欽之,“警長,我覺得將二太太的屍身抬過來,這樣,我的驗屍結果,才更具說服性。”
周欽之揚手遞了過去,阿檀拿起這橫栓左瞧又瞧,又拿到門邊比對,可惜看不出什麼,她打算帶回去再做研究,這時,門口等着的謝家人終於不耐煩開了口:“你們一直在這房中走來走去做些什麼,要是查不出來,就登報給我謝家道歉吧,也莫要浪費時間了。”
眾人覺得說得有理,下意識點頭附和。
馬富家和劉得寶也是麻利人,沒多久,便同謝家傭人將方慧榮屍身連同棺材一起抬到了案發房屋外,緊接着,她拿着縊繩繞棺一周。
只見阿檀先請身量高大的周欽之將吊繩舉起,接着將腦袋鑽入吊圈之中,舉動大膽下壓脖頸,將這圍觀之人都嚇了一跳。
她剛想說方慧榮指甲縫裏沾血皮屑之事,突然被一隻寬厚大手從后捂住了嘴,她疑惑地昂頭后望,撞上周欽之居高臨下的冷肅眼神,阿檀立刻會意噤聲。
阿檀又進入屋中拿出方慧榮床上的被褥,日光下,淺色被褥上的黃色污漬分外顯眼,阿檀攤開雙手示意在場之人聞一聞,老管家好奇湊近一嗅,立刻捂鼻後退:“這是尿漬啊。”
“這是?”
謝承堂大着膽子湊近去看了眼方慧榮的脖頸,果然如那仵作講的一樣,他倒吸了口涼氣,不禁寒從腳起。
幾秒之後,阿檀做了個鬼臉,又將脖子從吊圈中縮了回來。
周欽之鬆開她,視線定格在謝承堂身上:“承堂,這幾處,都證明方慧榮是先被人勒死,隨後吊在了房梁之下,這起命案水落石出之前,方慧榮不能下葬。”
陳管家神情驚駭:“如果是那個惡鬼法力強大能憑空移動物體?”
“陳管家,你活這麼大歲數,見過鬼沒有?”
陳管家思索一陣,擺了擺頭。
“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鬼,就算有鬼,又是什麼鬼這麼無聊,害人就害人,還非兜這麼大個圈子,先將人勒死再懸在房梁下偽裝成上吊現場?”
陳管家被問得啞口無言。
范景珠卻開口:“那你如何解釋,雲麓觀法師封印血玉的密壇不見了?”
阿檀聞言懊惱。這這這、這她還真沒法解釋,畢竟那密壇是被她給偷走了。
她只能模稜兩可道,“興許,是有人見那血玉有價值,給偷走了,畢竟那可是古董。”阿檀伸手指了一圈,最後指向自己,“在場的各位,都有可能。”
“行,就當是我公館傭人手腳不幹凈偷走了,那我再請問你,你既說我弟妹是被人謀害,請問這人如何在殺害我弟妹之後從里關好門窗憑空消失的呢?”
這個問題,徹底將阿檀問住了,她到現在還未想通兇手是怎樣做到的。
“這個、這……”
周欽之上前替她解圍:“這起案子還有疑點,目前只確認了方慧榮不是上吊,具體原因,兇手是誰還須配合我們繼續調查。”
“我要審問方慧榮死前接觸過的所有人,”周欽之看向人群后一直誠惶誠恐的章兒,“就從她身邊的傭人開始吧。”
花園長廊,遠離人群,章兒誠惶誠恐走上前,她沒見過此等場面,此時弓首縮頸,手指搓衣,看起來很是局促。
周欽之雙手反背,渾身氣息冽然。
“你一人照顧方慧榮?”
“不、不是,還有、還有我姊妹。”她說得結結巴巴。
周欽之吩咐身邊的阿檀:“把她姊妹帶過來,我一同問。”
“警長!”章兒惶恐地抬頭,“我那妹妹香芍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是二太太見我們姊妹可憐才做主將她留下的,她說話做事都如七歲孩童一般,您問也問不出什麼的,有什麼事情,您直接問我吧。”
“先帶過來。”
幾分鐘后,阿檀帶來個大臉盤子的傻丫頭,她不知曉發生何事,搖頭晃腦着見章兒便跑着跳着撲倒她懷中。
阿檀開口:“二太太死前是不是喝過葯?”
香芍一聽這話,忙重複說道:“章兒,四點煎藥,七點喝葯,四點煎藥,七點喝葯!”
章兒忙捂了香芍的嘴。
“什麼意思?”
章兒解釋:“自二太太生病,我和香芍多了份活計,便是替二太太煎藥,每日四點煎藥,七點端去二太太房中,平日裏做的事太多,我怕忘記,在香芍面前多念叨了幾遍,她就記住了。”
“你們二太太被鬼纏身,是怎麼回事?”
“都是因為二爺送的那塊惹事的玉牌!”
章兒吞了吞口水,開始回憶起來。
“大約一個月前,二少爺從外頭回來,說帶了個寶貝,是漢代血玉,古墓里出土,一個德國佬送他的,他轉手送給了二太太,二太太覺得那塊玉漂亮,當天就叫人打了個孔戴上了,結果晚上就做噩夢,夢到有女鬼索命,她捂着胸口駭了好久。”
“一開始以為只是做個噩夢,就沒當回事,結果二太太這噩夢連續做了三晚上,她精神就恍惚了,老是說胡話,一下說有鬼要害她,一下說有人要害她,甚至都不住之前和二少爺的房,非要搬來這後院,這偏房裏,連吃飯都要分開,讓我單獨為她做,說怕有人下毒害她。”
阿檀一下抓住重點:“怕有人下毒害她?”
章兒重重點頭:“嗯。”
“她有與人結怨嗎?”
章兒擺頭:“沒聽說啊。”
周欽之問:“她在謝家和其他人的關係處得怎樣?”
“都一般,不討二爺喜歡,和小姐關係也不好。”章兒低了頭,聲音里隱隱有哭腔,“我們二太太就是性子冷了點,心可好了,對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和善,我妹妹香芍原本是沒法留在這裏做事的,是二太太憐惜我倆無父無母才留下我倆,可誰知好人不長命,二太太這麼年輕就去了……”
她說到悲傷處,沒忍住哭泣起來。
“姑嫂之間,為何關係不好?”
章兒抹着眼淚繼續說:“小姐脾性大,姑爺是個沉默寡言的,兩人性格不合時常吵架,有次爭吵,姑爺說她太囂張跋扈,不如學學二太太的嫻靜文雅,小姐可能就起了嫉妒心,後來時常拿這說事,還去找過二太太麻煩。”
“那她與你們大太太呢?”
“一般,只是……”她起了個頭,又諱莫如深地住了口。
阿檀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
她嘟嘟囔囔了半天才說:“只是這段時間,二太太常私下裏和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胡話。”
“什麼胡話?”
“說什麼醜事,什麼富貴人家齷齪多,她死那天,還和我說了許多……”
周欽之一偏頭,看到阿檀站在身側似在沉思。
他繼續問:“你將那天的所見所聞,詳實地複述一遍。”
章兒愣了愣,再度陷入回憶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