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她已經嫁人了,不是什麼小姑娘。
“師姐,我還有些話要同俏俏說。”季恆打破了沉悶的氛圍,目光落在俏俏臉頰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秦穗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等到看不到對方的身影,季恆才敢開口,小聲問,“師姐送你東西,怎可駁了她情面?”
一聽到季恆替秦穗打抱不平,虞俏俏不由地皺起眉頭,像灌了口陳年老醋,定眼看向對方,眼裏似有輕火燃燒。
“我……我是想說,”季恆再木訥,也該猜到她到底因何生氣,頓時沒了底氣,胡亂解釋道,“無論是誰,都不可這般失禮。”
‘所以不肯留下,也是因為她?’她狠踢了一下腳下的塵土。
“這同師姐又有什麼關係?”他有些招架不住,明明只想安撫她的情緒,哪想竟會弄巧成拙,令對方更加生氣,“虞俏俏,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所以,你厭我,憎我,是不是?’虞俏俏從他臉上瞧出了一絲不耐煩,心中更為不安。
他默默垂下車簾,又不起心,抬手回望,卻見樹影深處,似有人影佇立。
王府門外,停着一駕漆黑的平頂馬車,戚梧獨站一旁,似乎在期待什麼,直到看見悶悶不樂地虞俏俏,慢慢地挪着步子,方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顧溪橋亦未像從前那般,只要她哭,哪怕沒有淚星子,也會貼心地遞上絹帕。他眸色藏霜,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像一隻被拎起來的紙人,唇角像乾涸龜裂的土地。
季恆掐算着時辰,路上再怎麼耽擱,顧溪橋也該來了,只是遲遲不見身影,猜想到是有意而為,“我還有公事要處理,先走一步。”
馬車沿着街道緩緩駛離王府,俏俏無數次想回頭看一看,最後還是忍住了。
王府守衛森嚴,要不是他暗中相幫,自己哪裏就能這樣順利進去?而今人也見到了,心意也明了,沒什麼好遺憾的。
想到季恆疏遠的神情,淡漠的目光,她知道,此生不負相見了。
本以為馬車會駛往顧宅,哪想半路改了道,在臨近碼頭的客棧旁緩緩停下,俏俏一臉茫然地看看窗外頭,又看向他。
戚梧知道他這是在催促,只是對方名正言順,而季恆並未有別的指示,他也無理強留,“那你照顧好自己。”
虞俏俏見是他,輕輕地行了謝禮,可顯然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她走進車廂,在顧溪橋對面坐下,昏黃的燭火下,他面色平靜,更沒有多問,“走吧……”
“俏俏,跟我回去。”他低聲地喚一句,不等她回話,便收回目光,在車廂內默默等候。
顧溪橋抬手撩起車簾的一角,寂靜的黑夜裏,她嬌小的身影越發顯得單薄,似乎風吹了就倒,而眼角隱約的淚痕更是讓他心頭一緊,不由握緊拳頭。
看季恆的意思,是不會搭理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他不能分心。接下來每走一步,都是險棋,即便再牽挂,也不能流露半分,以免日後成為要挾的籌碼。
“殿下呢?”戚梧看着她身後空無一人,忍不住追上前小聲輕問。
沉寂的車廂中,顧溪橋無一句話,俏俏與他更無半點眼神交流,唯有他厚重的呼吸聲。
看着他離去的身影,虞俏俏又一次感受到了被遺棄的滋味,孤零零地在鞦韆上晃了好久,這才起身往外頭走去。
俏俏遲疑着接過,亦她所想的那般,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正是和離書。
“我是來送東西的,”顧溪橋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身後取出小匣,將上頭的紙箋遞給她,“相識一場,往後餘生,各自安好。”
虞俏俏看得通透,自己不過機緣巧合,救了對方一命,哪裏有賴着不走的理。季恆對自己很好,人不能過分貪心。
“你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上下再打量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這裏是一些碎銀和銀票,不多,算是我顧溪橋對你的一點補償,足夠你回豫州之後的吃穿用度,”他連同匣子強塞進虞俏俏懷裏,“我已經讓丁毅安排好,明日一早便可乘船離開上京。希望你能信守承諾,來日不提你與我有過的嫁娶之事,莫誤我前程。”
“安樂在客棧等你。”他懶怠同她多說一個字,猛嗆幾口,在丁毅的攙扶下,換了馬車,在寒風中疾馳而去。
若不是從遠處傳來的隱約犬吠聲,俏俏倒覺得這就是一場夢。一場從她離了豫州,來到上京的大夢,
夢裏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臉龐。
她抱緊匣子,往客棧中走去。客棧已經被顧溪橋包下,除了掌柜的,並無旁人。掌柜的見到她,賠了個笑,指指樓上,“姑娘,人在樓上。”
安樂早等得急不可待,聽到腳步聲,忙跑上前來迎接,撲了撲對方身上的灰塵,又拍拍自己心口,“還好還好,奴婢以為顧溪橋他是騙人的。”
進了屋子,俏俏反手就將門扣上,把箱匣往桌上一擺,眼眶紅紅的,愣是沒有半點反應。
這是她一直盼着的,可如今真和離了,心裏反倒空空的,更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好似短暫擁有過的東西,活生生地被人奪走。
“姑娘,他都跟奴婢說了,”安樂輕輕拍拍她後背,“說起來,到底相識一場,顧溪橋的愚孝奴婢不認,可他的狠絕,奴婢又不得不欽佩,在這件事上,也算得上厚道。”
俏俏聽了零星幾個字入耳,將箱匣里的銀票一股腦兒倒出來,‘這裏一共多少?算算。’
“姑娘算這個做什麼?”安樂也被這沓厚厚的銀票嚇了一跳,她從前也見過的,還是被顧溪橋的闊氣給驚到,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這些都是他給你的?”
俏俏點頭又搖頭,從前她討厭銅臭味,哪裏想到是個人,終究會為五斗米折腰。不過這錢,她不打算收,她要通通計下,來日一併還給他。
算是借的。
畢竟在這寸土寸金的上京,沒有銀兩,可謂是寸步難行。
‘以後,還給他。’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眼下還是需要這筆銀兩的周轉,儘管顧溪橋說了那番話,可在生存面前,尊嚴似乎就沒那麼值錢了。
“姑娘,這本就是你應得的,哪怕捐了扔了也不能給他,顧家家大業大,這些錢對於他們來說怕是九牛一毛,姑娘委屈了自己,怕也只感動了自己。”安樂苦口婆心地勸說,又把銀兩往匣子裏裝,活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氣。
虞俏俏抓住她的手,‘回王府,明日我回豫州了。’
心中的戀戀不捨,沒有表露出半分,卻一下子把安樂惹哭了,“姑娘,怕你不願聽,可奴婢還是要講。奴婢不是因為殿下的命令才留在姑娘身邊,而是奴婢聽起過許多有關虞將軍的忠勇事迹。為萬世開太平者,他的後人不該孤苦無依,所以哪怕殿下沒有開口,奴婢也會選擇和姑娘在一起,給姑娘做伴,陪姑娘說說話。”
“姑娘莫要忘了,奴婢的心上人,他也是位將軍,”安樂生怕她會執意趕自己走,淚眼汪汪道,“將士們常年領兵在外,奴婢和你在一起,也就不會那麼孤單。”
俏俏不忍叫她難過,忙擺手搖頭,‘不,不是這個意思。’
是怕她離開上京會想家,是怕她去了豫州不習慣,是怕……
有很多很多很怕的事,否則誰不想着,孤孤單單的日子,有如此嬌俏的一個姑娘作陪。
“那就是答應了!”她反應迅速,摟住虞俏俏的脖子,用額頭貼了貼,一臉滿足。
俏俏雖然有旁的顧慮,但還是不忍叫她失望,點頭以示答應,‘明日啟程。’
一想到明日就可以離開上京去往豫州,俏俏許久不見笑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期待,將那和離書反覆看了又看,倒憑添了幾分安慰。
和離了,她就自由了,不再是顧家的什麼人,更不用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還得瞻前顧後。
俏俏才走,季恆緩緩從幽暗處走出,面對戚梧的茫然神情,淡聲道,“找幾個妥當的人跟着吧……”
他放心不下,此去豫州路途遙遠,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多幾個人也好能照看些。
“虞姑娘此去豫州,若不出意外,此生怕永不相見了。”戚梧把他心頭的愁思毫不留情地挑了出來,他知道季恆不舍,也知道就這樣一個悶葫蘆怕是對方面對面追問,也得不到個所以然。
“?”季恆皺眉看向他,“見她做什麼?”
“只可惜啊!”戚梧又嘆。
“可惜什麼?”季恆心中有些焦躁,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旁人賣關子,但戚梧從不是這樣的人,一時間倒也不習慣。
“像她這樣好的姑娘,回了豫州,怕是求娶的人要踏破門檻了吧?”戚梧兀自搖頭,“不過卑職擔心,山谷被焚,她的親人又杳無音信,即便回了豫州,她又能去哪裏?”
“我已經寫信給沈臨昭,到時他自會去接應,你的擔心會不會有些太過多餘?”季恆有些窩火,“你的心思應該放在邊防戰事上。”
“殿下息怒,都怨卑職記性不好,卑職竟忘了豫州還有個沈臨昭,他那樣的性子一定可以照顧好虞姑娘。”
“戚梧……”季恆再是木魚腦袋,也能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面色陰沉道,“昨日我讓你鑽研的排兵佈陣可有何見解?”
“……”
“未曾,未曾。”知道勸不動,戚梧也不敢多言,捂住嘴,灰溜溜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