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哥,我想去留學
第五十章哥,我想去留學
信口雌黃
一頓飯結束,奚佑到底是沒能想起來這些“前塵往事”。
頌年和埃德蒙一塊留在樓下閑聊,林懷之被奚佑打發回房間休息,他自己則進了書房,開始看今天沒看完的賬本。
看着看着,他不知怎麼就發起了熱,頭昏腦漲了好一會兒,一時覺得自己是埃德蒙的教父,一時又覺得自己是他那朋友俞凌俞公子的前輩。
光怪陸離,實在是沒半點道理。
奚佑只當自己舊疾發作,推開賬本,趴在書桌上眯了片刻。不多時,管家端着熱茶上樓,見他睡著了,本想給他搭件衣服,不料卻不小心碰了他的額頭,霎時被嚇得臉色蒼白。
“快叫”他衝出門,又突然想到大少不想讓弟弟擔心自己的病,於是緩住腳步,先一個人把奚佑搬到搖椅上躺好,又夾起空托盤,慢慢悠悠地下了樓。
“我哥還在看賬呢?”奚頌年問他。
管家裝若平常地點點頭:“大少爺習慣晚上看賬,您又不是不知道………誒,您和本頓先生還有什麼需要的?沒有的話,我帶阿山去辦別的事了。”
奚頌年一手撐着膝蓋,喝了口茶,轉頭繼續和埃德蒙聊天:“沒有沒有,你忙去吧。”
管家想把他抬回卧室,又怕折騰得他難受想吐,左右為難時,病人幽幽轉醒。
陳醫生長吁短嘆地掏出聽診器,好一會兒功夫,他搖搖頭,面色似有不虞:“上次見面,我讓大少多多休息,少勞累,少耗費心神。他怎得不聽。”
他把陳醫生扶起來,一溜煙扶到奚佑跟前:“醫生,您快給看看吧。今天下午還好好的,晚上看了會兒賬本,看着看着就開始起熱。”
管家鬆了口氣,輕輕揩去額頭上的汗,溜出門叫醫生了。
“什麼?”奚佑一愣,“我瘋了,告訴他幹什麼。”
管家說的不是不在理,他光想着讓頌年以後吃喝不愁,讓他開開心心的,卻沒想過自己這悄無聲息地一走,會不會留下許多遺憾。
奚佑睡得不安穩,不知在夢裏夢見了什麼。
“可不是嘛,可把我們嚇一跳。剛剛陳醫生來了,您放心,頌年沒發現。”管家扶他起身,準備等等再去煎藥。
管家踟躕片刻,看神情,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管家跟着他一塊嘆氣:“也不是不聽。只是……您之前說好生養着還能賺得兩年,不好生養着就只剩下幾個月。可兩年的時間實在不夠,頌年的下半輩子還沒有着落,大少哪敢休息。”
奚佑沉默了。
奚佑:“那就好……”
這下鬧出的動靜不小,管家連忙湊到樓梯口往下看。還好,收音機的聲音大,頌年正和朋友評論戲曲呢,沒聽見。
管家:“大少,我是想說………想說您要不要,把陳醫生的診斷告訴頌年?”
他瞞着頌年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上趕着告訴。
“………我燒暈過去了?”奚佑聲音低啞,透着股沉悶的熱氣。
這是家務事了,陳醫生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又留了些葯,叮囑一番,原路踩着阿山的肩膀離開大宅。
管家說:“您不知道,我表叔家有個小兒子,原本身體也不好,他怕妻兒擔心,一直瞞着不講,後來突然有一天沒撐住,冷不丁就過去了,他妻兒從娘家回來,還以為他只是普通風寒。我不是咒您,哎,只是,回想最後那段日子,就像做夢似的,也沒有個心裏準備,有誤會也沒說清,有真心也捧不出來,平平淡淡的,就沒了。要是說出來,兩個人全心全意地走完最後一程,指不定還要好些呢………”
十分鐘后,阿山站在後院裏,肩膀上踩着陳醫生和他的手提箱,管家趴在二樓的窗戶口,捏着嗓子喊他慢些:“小心,小心,千萬別摔了。”
可憐陳醫生一把年紀,竟然還要干這種“上房揭瓦”的事,氣喘吁吁地攀住窗沿,腳被阿山在下面一托,整個人滾着進了奚佑的書房。
奚佑挑眉:“說吧,到了這種地步,我還有什麼話聽不得。”
他遲疑道:“我在頌年心裏的分量,或許並沒有那麼重,要不還是………”
話說到一半,他又想起前段時間頌年那番掏心窩子的言語,吶吶閉上了嘴。
管家察言觀色:“那怎麼著,您要和他說嗎?”
奚佑似是想通了,長嘆一聲道:“說吧。奚家人都死絕了,或許……或許也不應該再把他當孩子來看。不管怎麼樣,是我對不住他,又要讓他傷心。”
管家:“您千萬別這麼說咧!大少………”
門外,聽牆角的埃德蒙心裏一驚。
不好不好,怎麼就要和弟弟坦誠相待了呢?這一坦誠,奚頌年肯定說什麼也不會留學,他不留學,奚先生又怎麼能“獨自凄涼地病死”。
他捏緊手掌,轉身輕手輕腳地回到大廳,剛坐下,奚頌年就端着果盤從小廚房走出來:“嘿,廚娘都下班了,我自己洗了幾串葡萄,你別嫌棄。”
“怎麼會!”埃德蒙一邊吃葡萄,一邊思考對策。
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才能搶在奚先生坦白之前,把他弟弟弄到國外?
他的心不在焉被奚頌年看在眼裏。
“埃德蒙,你怎麼了?是家裏有事,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不不,”埃德蒙連連擺手,正着急着呢,突然靈光一閃,裝作苦惱道,“是這樣的,頌年,明天中午我想在家裏親自下廚,不知道能不能邀請你來一起吃飯呢?”
“哦,”奚頌年嚼着葡萄,“我還以為什麼事呢,肯定可以啊。”
埃德蒙繼續苦惱:“但我只準備了三個人的食材,你知道的,我和阿凌住在一起,還要加上他,這樣的話,就不能邀請你哥哥和林先生了!”
奚頌年擺手:“沒關係,我去就成,這幾天下雨,醫生說別讓我哥受涼呢你家在城西那邊吧?算了算了,我可不放心他跑那麼遠。”
至於林懷之,他就是大哥身上的狗皮膏藥,走哪跟哪,撕都撕不下來。
“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埃德蒙長處一口氣,“那麼明天中午,我們不見不散。”
奚頌年咧咧嘴:“你成語說的真好啊。”
當晚,埃德蒙告辭后,奚頌年又去他大哥卧室,盯着他放下賬本,早點睡覺。
奚佑的燒已經退了,臉色還有點白,奚頌年對着他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麼門道,只好催促他鑽被窩休息。
“哥,明天中午我不在家吃飯,”奚頌年替他掖了掖被角,“埃德蒙請我去他家。”
“有來有往,是該去。”奚佑這麼說著,眼神卻一動。
他本想今晚就把實情講出來,可頌年明天要去朋友家裏,罷了罷了,再等一天,免得和朋友吃飯時失禮。
“等看你喝完葯,我再出發。”奚頌年狡黠一笑,這些天,他日日追到鋪子裏去盯着大哥喝葯,不許他再偷懶找借口。
奚佑無奈:“好,等你來了我再喝。”
奚頌年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房間,睡了個好覺,一大早爬起來,坐在書桌前看賬本,看布料花色筆記,間或還念幾句法文,用功用的十分像樣。
臨近中午,他飛速出門,先趕去鋪子盯着奚佑喝完了葯,又賣乖討巧讓大哥聽他講賬本,講完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才火急火燎地來到城西,踩點赴了埃德蒙的“家宴”。
埃德蒙很會做飯,以前經常做給卡洛斯吃。雖然大多不怎麼精緻,可現在上京西餐館都沒幾處,他做成什麼樣,奚頌年大概都不會懷疑。
一頓飯吃完,他又順理成章地把人留下來喝下午茶。
蛋糕和咖啡一上,他清清嗓子,開始進入今天的整題。
“什麼?去法國學習?”奚頌年下意識皺眉,“不瞞你說,親愛的埃德蒙,我哥讓我學了很久法文,似乎也想送我出去,可眼下這情況,那些山匪,我哪能離開他呢。”
要寸步不離陪着才行,亂世中,人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埃德蒙:“我知道,我知道。我和阿凌也害怕呢,但你可以等山匪被剿清再去,我前陣子得到消息,你們那位曹司令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來上京,到時候大概正好是我回國的時候,你和我一道去,還能做個伴。”
奚頌年:“這……”
俞凌在旁邊幫腔:“當年我一個人坐船去法國,海上枯燥乏味,度日如年,下了船更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辨不清。幸好後來認識了埃德蒙。”
他性子冷,氣場也冷。這樣的人往往不怎麼說話,偶爾蹦出幾句,比埃德蒙更有說服力。
奚頌年神色鬆動一瞬,似乎覺得他說的有理。
大哥身體不好,按照陳醫生的說法,要精心養着才能好。可他現在每天都有看不完的賬本,談不完的生意,訂不完的貨,建不完的廠子………哪裏還有時間好生休息。
奚頌年想幫忙,可實在浪子回頭的太晚,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上手。
如果山匪一事真能被解決,趁大哥身體還可以,或許的確應該早早把留學的事給完成;等回來,他就能多賺錢,多開店,讓大哥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安心養病,陪着他長命百歲就好。
這麼想着,他又問:“俞凌兄對那邊的學校有了解嗎?大概要學多久,有機會去法國人的工廠參觀嗎?”
俞凌當然不了解,但沒關係,可以信口雌黃。
兩個小時后,奚頌年帶着一肚子“珍貴信息”同兩人告辭半道還拐去醫館,旁敲側擊地和陳醫生聊了好久的天,確定他哥的身體真的無大礙,才下定決心回到家。
一進門,奚佑竟然就坐在大廳,正在閉目養神。
奚頌年起了點壞心思,悄悄湊過,從背後捂住他的眼。
奚佑:“頌年?”
奚頌年哈哈一笑,貼着沙發坐到地毯上,把臉擱在大哥膝頭:“哥………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奚佑揉了把他的頭髮:“有事想和你說。”
“正巧,”奚頌年打了個哈欠,“我也有事要和大哥說。”
奚佑於是道:“那你先講罷。”
奚頌年坐直身體,往嘴裏丟了個甜棗:“哥,我想去留學。”
留學。
奚佑心裏咯噔一聲。
他盯着弟弟鼓起的腮幫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