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風雨同舟(中)
站在山崖頂上往下看,視線一片開闊。
放眼望去是一片綿延起伏的山丘,河流一曲繞着山壁,隔着兩座山頭的河谷平原之上,依稀可以望見汜水城頭,
兩人開始循着山路往下走。
蕭渥還是堅持要走在前面,一路披荊斬棘,護着蘇辛穿過山野之中的亂石和橫斜低矮的灌木叢。這山望着那山低,看起來距離很近,走起來卻是艱辛。
暴雨過後的山路格外泥濘,黃泥一腳踩下去噗噗作響,不時有樹枝被風吹得搖動一番,噼里啪啦砸下來一片豆大的水珠。
太子殿下牢牢攥着太子妃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一路從早上走到中午,看着那麼小小的山頭居然只翻過了半個。
臉上的水漬分不清是汗是水,蕭渥默然伸手抹了一把,用力抖了抖發酸的小腿。
這特么真的不是人乾的事。
“累了么?坐會兒吧。”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妃找了塊還算乾淨的石頭,抹開了水,坐下來拍了拍身邊的半塊空位。
太子殿下拖着沉重的腿腳蹭過來,挨着太子妃的屁股坐下。
那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就伸過來,抬起他的兩條腿,擱在了自己膝蓋上。
接着撩開了髒兮兮的褲管,伸手上去捏了捏又按了按。
太子殿下有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臟腳丫子,不自在地往回縮了縮:“蘇辛,怪髒的。”
“別動。”太子妃手下一個用力,滿意地聽着太子發出一聲哀嚎,扭了扭手腕道,“你這麼強撐下去容易抽筋,我來幫你按一按。”
太子殿下抬起眼來,看着太子妃的手法嫻熟,行雲流水一般……不由自主挺直了腰干,時而忍痛吸氣,時而痛快地輕哼出聲。
太子妃認準了穴道下手,每次按捏下去都是狠狠地一痛,過後卻又一陣酥麻鬆快的感覺,直直傳到骨子裏。
酸爽……就是這個味兒。
黑腳丫子上面的黃泥簌簌而落,等到太子妃拍拍手,太子殿下看着黑不溜秋的腿給重新揉搓得白里透粉,太子妃經手之地,每一塊肌肉都舒服得不得了。
蘇辛給他拉好褲腿,溫和地問:“感覺好點了么?”
蕭渥連忙點頭,在自家太子妃溫情的眼神里拍拍屁股站起來,心甘情願地繼續趕路。
這次起身過後,便一直走到直到夕陽下山的時分,再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莫言下山便無難,賺得行人空喜歡。正入兩山連綿處,一山放過一山攔。
總算是翻過了一個山頭,又從山下的河谷處輾轉上了另一個山頭。好在這座山頭離縣城總算近了些,眼看着再走過一兩個小丘陵就到了河對岸,卻是日頭西沉,暮色四合,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晝長夜短的深秋,入夜時分,山頭上草木蕭蕭,寒鴉陣陣。
地上汪着一灘又一灘的水,草木枯枝都還濕着,生不起火,更不可能落腳睡覺,太子妃夫妻只能相互扶持着繼續爬山。
蕭渥在前頭走着走着,突然看到有些樹的枝椏上有過砍伐的痕迹。
“伐木多是為了生火……”太子殿下走上前去辨認了一番,激動道,“蘇辛,看樣子,山腰上該當是有人居住!”
“嗯。”太子妃點點頭,肯定了太子的判斷,“如果有人,我們就想法子投宿一晚。”
望梅可以止渴,太子殿下重新打起了精神,拖着如同灌了鉛的雙腳,邁開腿大步前行。
過了不多久,系統在太子妃耳邊“嘀”地一聲輕響:“紅外感知,前方一千米處有熱源。女王大人辛苦啦。”
太子妃心頭一松,看了看在自己前頭艱難跋涉的太子,想了想,幾個大邁步上前,伸手將人橫抱了起來。
蕭渥一個猝不及防猛然懸空,心肝兒顫了一顫。
“蘇辛你、你幹什麼?”
“看你累了。”太子妃語帶憐惜地看了一眼懷裏的太子,“剩下的路不遠,我抱你過去。”
蕭渥虎軀一震。
這樣的場景他簡直在夢裏想像過無數次,沒想到這樣輕易就成了真。
不過,稍稍有些和預想中的不一樣。
明明在夢裏,抱人的那個角色,才是他的。
太子殿下想了想,太子妃因為各種原因嬌弱得走不動路,淚光點點,嬌喘微微,他從身後幾個大步上去,雙臂一伸攔腰一抱,輕輕鬆鬆抱入懷裏。
然後對着雙頰緋紅的太子妃說:“看你累了,我抱你過去。”
像一座巍峨偉岸的山脈,護着身後的涓涓細流。
身為男人的夢想。
然而,現實是他有一個強大如山的太子妃,不僅比他威武,更比他偉岸。
而他現在也日漸開始習慣,被太子妃抱在懷裏的時候,除了臉紅一紅,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蕭渥趴在蘇辛的懷裏認真反思,他這次出門一趟,最大的收穫,大概是找到了身為太子的職責和位置。
他大概這輩子在武力上都不會是蘇辛的對手,不過那不是他的戰場,他可以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大做強。
治國安邦,把比他更加弱小的子民放在心上,去努力做個好太子,未來再做個好皇帝。
蘇辛馬上定乾坤不在話下,那麼身為太子的他,理當垂拱治天下。
比如這次黃河洪災,如果能早早形成一套定時觀測、旱澇預警的規程,能夠搶在災前做好防洪堤的加固和災民的轉移,災情波及的範圍和造成的傷害程度,就都會減輕許多。
他在親身救災上自然比不過太子妃和6離,那麼就要努力做到不辜負他們的任何一點付出。
更好地愛護他的子民,讓他身邊那些比他強大的人,能夠更好地發揮用處。
路漫漫其修遠兮,以他現在的能力,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只有這樣走下去,才能無愧於心地站在他強大的太子妃身邊,而不至於自慚形穢。
蘇辛再強,天下之大,總還是有需要他的地方。
太子殿下安心地將頭埋入太子妃柔軟的胸前,自覺已經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太子妃低頭一看,輕咳一聲拍了拍太子的頭:“蕭渥,你換個地方趴。”
即便是抱起了蕭渥,蘇辛走路的速度也沒有因此慢下來,再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果然便看到山腰處的一片坡地之上,有着一個不大不小的木屋。窗內透出融融的火光,那一簇明黃的亮色在暗夜之中閃爍,讓人從心底裏頭生出溫暖。
太子妃放下太子上前敲門。
門幾乎是立刻就開了,帶着一聲小小的歡呼,門裏的是小小一個男孩子,大概七八歲的樣子。
“阿娘你總算回來了……嗚……”孩子飛撲入蘇辛的懷裏,轉頭望着目瞪口呆的太子殿下,破涕一笑,又喚道,“阿爹!”
蕭渥抹了一把滿臉的塵土,徹底石化在當地。
含笑帶淚的孩子突然停下了動作,認真打量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兩個大人,目光陡然黯淡下來。他默然從蘇辛懷裏出來,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側開半個身子讓兩人進來。
“你們是誰?從哪裏來的?”孩子連連發問,沒等回答,又小大人似的在屋子裏坐下來,“晚上趕路很累吧,肯定又冷又累,你們要不要烤烤火?”
“謝謝你。我們都很需要。”蘇辛拉着蕭渥在炭盆邊坐下,低頭牽住孩子的小手,順勢蹲了過去,溫柔地問,“你叫什麼名字?一個人在家嗎?”
“我叫張鹿兒,爹娘前幾天出門了。”孩子伸手把炭盆撥了一撥,讓那火苗燒得更旺些。暖黃色的火光里,孩子的一雙眼睛黑瑩瑩的帶着擔憂,“你們來的路上,有沒有看見我爹和我娘?他們去山下的縣城裏賣皮子,已經去了好幾天都沒有回來。這些天一直下雨不好走路,我猜他們是不是和你們一樣困在山裏回不來?”
蘇辛和蕭渥對視一眼,彼此都是心裏一沉。
山下的縣城……好幾天沒回來……
見蘇辛開始沉默,蕭渥連忙湊過來接上了話頭,“你爹娘是山上的獵戶嗎?”還沒說完,肚子先不爭氣地響了一聲。
“是啊,爹娘拿着大弓射老虎,一射一個準。”提到爹娘,鹿兒歡歡喜喜地應了,聽到蕭渥肚子裏的動靜,注意力又被轉移了過去,問道,“你們餓不餓,我晚上煮了紅薯稀飯,還剩了些在大鍋裏面,要是餓的話給你們熱一熱……你們太髒了,又臟又破,我還是先找找阿爹阿娘的衣裳給你們換吧。”
說著就竄起身子,先去後頭的灶台上盛了兩碗粥過來,又吭哧吭哧從屋子裏翻出了兩套半新不舊的粗布衣裳,遞到蕭渥手裏。
末了,孩子熱心腸地朝門外指了指,建議道:“屋檐下的大缸里有清水,不過我提不動,你們可以去打一桶來擦一擦。”
“鹿兒真好。”蘇辛彎腰把孩子抱了一抱,對着那天真而懂事的笑容,突然沒來由地心裏一酸。
太子殿下看在眼裏,默然上前,從背後輕輕把自家太子妃抱了一抱。
兩人去檐下草草打水擦洗了一番,換過乾淨衣裳,張鹿兒已經在屋子裏的稻草上鋪好了被褥,還送進來一盞小小的油燈。
太子夫妻於是合衣歇下,辛勞奔波數日之後,終於能夠好好歇上一夜。蕭渥枕着身下柔軟乾爽的稻草,簡直比在東宮睡那錦繡大床還要舒服,舒服得讓人想要嘆氣。
睡意朦朧之間,卻聽見“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張鹿兒的身影站在門外,小小的一團,十分孤單的樣子。
“我一個人睡不着……能和你們一起睡嗎?”孩子有些遲疑地撓着頭,期期艾艾地說,“阿爹和阿娘說夜裏有要緊事做,已經很久沒讓我和他們一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