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風雨同舟（上）

黑暗之中,蕭渥輕輕將下巴抵在上了蘇辛的額頭，只覺得燙得嚇人,伸手去摸她的手腳，卻是冰冷冰冷的。

“蘇辛,還是冷么？”他遲疑着問道,聲音輕柔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蘇辛“唔”了一聲，不說話。一雙手將蕭渥更近地拉向自己。

蕭渥於是低下頭，慢慢將唇貼上她冰涼的手心，溫軟而濕濡地磨蹭了一下,沿着小臂一路蜿蜒而上。太子殿下將太子妃的一雙手臂籠在懷裏搓弄着,輕輕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然後固執地問道：“現在好點了么？”

溫熱的氣息暖暖地呵在耳側,帶着貼心的熱度。

蘇辛垂下眼帘，伸手推在他的胸口，顫聲道：“你快一點……”

蕭渥將懷裏柔軟的身體擁得更緊了一些，提了提腰，緩慢地挺身進入。終於有一處熱源從身體最深處喚醒，相互慰藉着彼此，慢慢也開始覺得不是那麼冷了。

然後太子殿下開始，輕緩地，溫柔地，一下下，格外纏綿。

以身，相許。

無邊的黑暗裏，一個身體緊緊抱着另一個身體，一顆心努力去貼合另一顆心。

急流險灘，他們彼此依偎；天地靜寂，他們身體相連。

成親以來，竟是前所未有的親近。

“還冷不冷，蘇辛？”太子殿下溫柔地動作着，低低地問，聲音黯啞溫柔。

“嗯，不冷。”絲絲暖流在身體裏流竄，蘇辛恢復了一些氣力，在他懷裏輕輕挪動了一下。太子妃微微有些窘迫，半仰起臉，頰邊一抹微紅，融在因為發燒而潮紅的臉上看不太分明，“蕭渥，這次辛苦你。”

“你我夫妻，何、何談辛苦……”夜色掩蓋去太子殿下臉上那抹可疑的紅，蕭渥的聲音帶着一絲淺淺的低喘，“何況這種事情，本就該是我來出力……”

太子妃“嗯”了一聲，伸出一段白皙的手臂，輕輕擁住了身上的太子。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她竟也覺得古人類的敦倫之術，開始有那麼一點兒顫動人心的**滋味。

平心而論，此時此刻，她和蕭渥都沒有足夠的體力和心情，身體上的感受並不算十分完美，可是她卻彷彿能從身上人緩慢的沉動之中，感覺到一種奇妙的溫情。

彷彿除了身體，還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開始了更深更綿長的契合。

太子妃在不知不覺中收攏了自己的雙腿，更深地貼進太子殿下的懷裏，頭輕輕地靠上了他的胸膛。

蕭渥不消低頭，便感覺到架在他腰間的那雙白皙修長的腿，夾得比剛才更緊了些。

太子殿下心神一漾，情動的歡愉清晰地從腳底一路漫上心頭，隨着眼前的水浪潮一圈圈盪了開去，那一種別樣的**，並不算來勢洶湧，卻足夠餘味綿長。

“好了，今天先到這裏吧。”太子殿下低頭吻了吻蘇辛的耳垂，扶着太子妃的肩膀，輕輕地退了出來，“……我們來日方長。”

然後他將那雙線條美好的長腿蜷了起來，撐起半個身體，把太子妃像嬰兒一樣攏進自己的懷裏，十指輕輕一扣，將蘇辛整個人圈在了臂膀之中。

河水無言，山崖草木，一併寂靜無聲。若非月黑風高，倒可以問上一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蘇辛靜靜地睜開了眼，手還握在蕭渥手中，身體還記得剛才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餘韻，反映在臉上，就成了一片欲說還羞的淡緋。

太子殿下低頭看見，心迷神往地又湊了上去，舌尖綿甜，腦中空寂，敵進我退，敵退我追，兩個人你來我往之間，幾乎不知今夕何夕。

期間有片刻休戰調息的空當，蕭渥吻着蘇辛的嘴角，聲音裏帶着迷亂的低喘。

“是從抗洪開始，從今天揮旗開始，我才覺得自己真真正正是一個太子。”

“是你讓我知道，我有很多該做的事，比揮旗更重要的事。”

“……蘇辛，謝謝你。”

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靠上了崖壁，嘴角牽出一抹滿足的微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蘇辛回味着方才那個有些撩人的吻，嘗試着使用精神力打開系統，這次終於如願。

“歡迎回來。”系統的溫聲細語有如太子殿下方才輕柔的愛撫，牽動着太子妃的神經，“精神力補充能源已經累計完畢，本次充電過程共續集能源78%。女王大人，歡迎回來。”

這樣一次身心俱疲之下不得已的“充電”，竟然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好效果。實在讓人感到驚奇。

“本次精神力的高效續集，歸功於太子殿下的強情感輸出，以及……”作為與腦電波同頻的人工智能，系統善解人意地進行了原因分析，“恭喜您成功喚醒調動了己方荷爾蒙物質，機體生理生成的高效活性物質，加快了了精神力的傳遞與轉化。”

喚醒調動己方荷爾蒙物質又是怎麼一回事？

折騰許久的蘇辛有些懶得去想：不管怎麼樣……結果是好的就夠了。

系統開始自動調用補充的精神力對身體的各項指數進行修復，太子妃終於又恢復了以往的行動力。可是出於某種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原因，此刻的蘇辛竟然懶得再動彈，情願就這麼伏在蕭渥的懷裏，好好地休息片刻。

太子殿下的肩膀雖然還不夠寬厚，但懷抱卻算得上溫暖。睡夢之中的蕭渥嘴邊噙着一縷笑，不知道在笑什麼。

太子妃慢慢閉上了眼睛，安心地在太子懷裏找了一個還算舒服的姿勢，靠在胸膛上沉沉睡去。

雲開霧散，清光重遊灑遍大地，萬籟俱寂之中，江月無聲，照着如此深夜，如此良人。

第二天早上，終於再不復昨日的暴雨山洪，一輪紅日迢迢掛在東邊的天幕，金光之中伴着霞彩千道，照得人心底也暖烘烘的。

太子殿下手足麻木地醒來，發現太子妃還安安靜靜靠在懷中。

兩個人四條腿毫無形象地抱着，灰塵和草葉亂七八糟地粘在臉上身上，頭髮上還掛着三根兩截枯枝，活像是從丐幫殺出來的男女乞丐。

然後蘇辛也醒了，兩個人四目相對，大眼對大眼地發了一會兒呆，各自低下頭去，雙雙一笑。

蕭渥穿上勉強還算得上完整的裏衣，在算不上澄清的河水中洗了一把臉，然後就看見渾濁的河水中出現了太子妃歪歪斜斜的身影。

看到蕭渥轉過頭來，身後的蘇辛大大方方抬起了頭，送上明亮一笑。

一縷濕發粘在她剛剛洗凈的臉上，濕漉漉的，顯得那一張臉格外地白皙。太子妃的一雙眼睛晶亮依舊，彷彿一夜之間重新活了過來。

“你是不是好些了？”蕭渥驚喜地問。

“好多了。”蘇辛點了點頭，隨手抹去了臉上的水珠，感激笑道，“謝謝你昨夜一直靠在山壁上抱着我。”

想起夜裏黑暗中的迷亂，太子殿下無聲地飛紅了臉，彎下腰又狠狠洗了一把臉。

之後兩人站在山崖下，開始沿着河道往回找回去的路，山路艱難，蕭渥主動要在前方開路，蘇辛就跟在他身後，無聲開啟了系統定位。

一定之下心頭瓦涼：昨天洪波洶湧，順着水流這麼一漂，已是漂過了彎彎繞繞的一個山頭。

靠這麼沿着山壁走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汜水縣位於黃河下游，山丘原野，河水多有支流，他們這麼半死不活地漂了過來，一路不曾留下訊息，蘇銘那邊要找人也難以下手，只怕眼下已是急得不行。

而如果想要走得快一些的話……蘇辛抬頭看了看沿途幾余丈高，被水流沖刷得陡峭嶙峋的山壁。

除非，翻山。

不過眼下這種情形，這樣的行動還是有些危險。

蘇辛沉默着再往前走了幾里路，彷彿是天隨人願，太子妃意外地看到了幾乎稱得上是驚喜的東西。

山崖之上，草木掩映之間，竟好生生地垂着幾條長長的粗繩。

太子妃站在山崖邊，用力拉了拉手中的粗繩，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繩子的承重。然後停下腳步，叫住了前頭的太子。

“蕭渥你來看看，這是幹什麼用的？”

太子殿下返身走回，扯了扯還有些濕滑的粗繩，遲疑着道：“大概是采草藥的葯農留下來的，用粗繩借力攀爬，上山下山採藥。”說完看見了太子妃的神色，突然警覺起來，“你突然問題這個……是想做什麼？”

蘇辛對着他關切的神情，突然有了一絲的心虛。

“蕭渥，我們被沖得太遠了，這麼走不知道走到什麼時候。”太子妃撿了一個石塊，憑着記憶在比較平整的石頭上勾畫這片山崖的地形圖，“如果能從這裏上山的話，從山下的河谷中穿過去，會快很多。”

“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要爬上去？”

“你在這裏等着我，少則半日，多則一日，我必定帶船來接你。”蘇辛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握了握手中的粗繩，臉上重新浮出鎮定自若的笑意，“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不行！”蕭渥不假思索地反駁，立刻上前一步，憤恨道，“你不能就這麼把我扔下，我得和你一起！”

蘇辛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蕭渥，是擔心她出什麼事吧……

心頭驟然一暖，太子妃打量着太子殿下的身板，還是有些不能放心。

萬一有個萬一……

胸口悶悶地痛了一下，太子妃突然在心裏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就不要爬了，還是走吧，總也有走得到的時候。

蕭渥要是出了事情，她……問心難安。

正在放棄的當口，身邊的蕭渥已經把繩子在腰上拴好，舒展了腿腳道：“小時候誰沒有爬過山，你別小看我。”

說著就打算開始爬。

“你等等。”看他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蘇辛橫了橫心，調整着姿勢將粗繩在腰上系好，“你栓緊一些，實在不成，我還可以拉你上去。”

蕭渥點了點頭，輕聲叮囑：“你也才剛剛恢復力氣，夜裏還有些發熱，小心繩子捉不牢。”

話音未落，只聽身旁“嘶——”的一聲，布料撕破的聲音。太子殿下愕然回頭，只見太子妃手裏拿着條兩寸寬的布條。

“才下了雨，山壁濕滑，你力道不夠，得加大摩擦。”蘇辛把布條從中衣上撕下，往蕭渥手心裏纏了兩圈，仔仔細細打了個結，才重新放開。

太子妃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鄭重道：“好了，你跟着我，要小心。”

兩人對視了一眼，望着蘇辛擔憂的神色，蕭渥的眼底閃出一了抹毅色：“你放心！”

秋陽煦暖，灰藍相間的天空中，不時有群鳥飛過枝頭。晴和的陽光下，滾滾的浪流前，河岸邊的山壁之上，又兩個一點點向上攀爬的身影。

蕭渥仰頭沿着蘇辛的腳步，將右腳探向下一個着力點，冷不防頭頂的一棵歪脖子樹被飛鳥撲稜稜一震，宿夜的雨水伴着泥漿滾滾而下，濺出幾點在眼睛裏。

視線頓時一片模糊，太子殿下用力睜大雙眼，酸澀的淚水衝出眼眶，卻依舊無濟於事。

全身的衣裳本來就只是半干，被泥漿一灌重又濕透，無端端又重了幾分。

這會兒可不是玩笑，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腳下的石塊隱隱有些鬆動，蕭渥閉了閉眼。

片刻之後，太子殿下用力挽住手上的粗繩，咬了牙喚道：“蘇辛！”

沉重的聲音劃破空谷，在他上方不遠處的太子妃身形一震，猛地回過頭來。

“怎麼了？”

“我眼睛迷了，你幫我看看，我右腳的下一個支撐點在哪裏。”

蘇辛聽在耳中，止不住地神色一變。

他們現在距離崖頂不過兩丈遠，底下就是河灘碎石伴着洪浪滾滾。蕭渥要是這個時候一腳踩空掉下去，只怕就此滾入河心，連骨頭都找不到。

只怪她掉以輕心。

明明最開始一直還擔心着蕭渥，後來看他爬起來還算從容，雖然艱難，但也不是特別吃力的樣子，就漸漸放寬了心……

“沒事的。”

蕭渥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太子殿下壁虎一般貼在崖壁上，顫抖的聲音里慢慢帶上了一絲堅定，“蘇辛，我沒事，你在這裏，我很放心。”

“告訴我，我右腳的下一個支撐點在哪裏。”

蘇辛心神一定，極力在視野之中搜尋着蕭渥可能的落腳點。

“蕭渥你右腳左上方一尺半，有一塊凸岩。”

“方向偏左還是偏上？”蕭渥遲疑了片刻，重新發問。

被他鎮定的態度所感染，蘇辛起伏的心緒也慢慢平復。

太子妃看着那塊石頭重複：“偏上，蕭渥，左偏上一尺半。”

蕭渥抬起右腳慢慢向他提醒的方向挪過去，探索片刻后，落定。又離崖頂更近了一步。太子殿下用力眨着眼睛逼出淚水，周邊的事物模模糊糊，腳下卻還是看不清楚。

“蘇辛。”他重新出聲，飽含信任，“我現在還看不清楚，你告訴我，我左腳的下一個支撐點……”

“正上方一尺。”太子妃立刻接口，“你右腳的下個一落腳點，在右偏上半尺左右。”

“……好。”

太子殿下發狠地拽緊了粗繩，在懸崖峭壁上依着太子妃的指令一次次抬腳又落腳，幾次險些踩空，又很快穩住……蘇辛一邊爬一邊看着他，感同身受之下，只覺得膽戰心驚，在明媚的秋陽之中，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到眼睛終於能夠正常視物時，距離崖頂的距離已經不到一丈。

蘇辛的臉就在正上方，萬分焦急地幫他看着腳下的路。

蕭渥定了定神，衝著自己的太子妃安慰地一笑：“我能看見了，沒事了，蘇辛。”

雨水和泥漿讓他渾身狼狽，面上的淚水和泥水交錯成了幾道烏黑，那一臉笑意卻彷彿穿雲破空而來，直直擊中了太子妃的心。

蘇辛“嗯”了一聲，心神驟亂，逼着自己轉過頭去，加快了攀登的速度，一鼓作氣攀上了崖頂。蕭渥也重新調整狀態，跟在她身後，一步一個腳印。

終於，離崖頂只升了一步之遙，太子殿下望着太子妃從崖頂伸過來手，咬牙用力搭上。

掌心的觸感冰冷濕滑，蘇辛低頭，對上蕭渥如釋重負的眼神，不由自主想起方才崖壁之上的那一笑，心底不由自主地軟了一塊。

居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素來柔弱的太子蕭渥，揚着滿是泥水的臉，在搖搖欲墜的山壁之上，對着她說——

沒事了，蘇辛。

這是她的男人。

太子妃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這是她蘇辛的男人。

不管是抗洪還是攀崖，只要她是對的，不管能不能夠做到，蕭渥總是最大限度地進行包容和採納，自始至終，努力地走在和她並肩戰鬥的路上。

未必要和她一樣強大，卻能夠永遠承擔和支持她的強大。

蕭渥笑起來的那一刻，生死攸關的那一刻，她從他的頭頂望下去，在奔涌的水聲之中，驀然聽見了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