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火，大火（一）
晌午，
日光濃烈。
鮮血如花朵般在空氣里綻放，血腥氣在巷子裏彌散開來。
過了一陣子，
氣味稍微消散了一些，此時皇甫嵩才陪着蔡琰從外面進來。
蔡琰強忍着內心的不適，穿過了整條巷子，幫那兩名女人穿上衣衫，華翔等一行人離開了這裏。
……
當太學高高的建築已經遙遙在望時，華翔原本陰鬱的心情，往下面又沉了一些。
前方，
遠遠望過去，佔地極大的太學裏，體型高大一些的建築，幾乎都被淹沒在了火焰里。
馬剛剛站穩，
蔡琰便已經從馬上跳下，踉蹌着腳步沖了進去。
華翔擔心她有危險，便也急忙跳下馬，隨之快步沖了進去。
……
蔡琰早已不見蹤跡，
華翔剛一踏上太學大門前的層層台階，映入眼帘的，便只有……
火，
大火……
太學的主建築上，正在燃着巨大的火焰。巨大的煙柱直衝雲霄，零星的喊聲，混雜在木頭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里傳來。
先前隔得遠一點，感受尚不夠真切，此刻來到了近前，方才感覺有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氣浪里摻雜着刺鼻的氣味，好像是桐油燃燒后的那種味道。
華翔沒有絲毫猶豫，皺眉沖了過去。
繞過正在燃燒的太學主建築，來到一處較為寬闊的空地。
華翔的面前，是正在來回奔走人群，慌亂的腳步、各種各樣的呼喊聲混成一氣，火光在明亮的陽光里映上天空，空地上正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他隨手拉過一個從面前跑過的人，揚聲問道，
“你們這是在幹嘛？”
看裝扮，對方是個年輕的學子，被華翔陡然拉住，急得都快哭了，
“我們原本只是在上課，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誰知道衝進來一群涼州軍兵卒們，不由分說便要搶掠……老師上去與他們理論，竟被他們一刀給砍死……我，我，我……我的東西還在學舍里，我得去……得去取出來……”
那學子語無倫次地說著，
“那些涼州軍不由分說便殺人，還殺了我的許多同窗……我們被嚇得跑出去了，過了許久回來，太學卻已經被人給燒了……不行，我得去拿，我上個月才花了重金購置的《公羊傳》，還沒有背下來的……再不搶出來，要被燒掉了！”
華翔見對方答非所問，只得又問道，
“你見沒見到過蔡邕……蔡邕蔡伯喈，你們的老師！”
“哦，伯喈老師……他來過的，當時剛剛起火，我當時剛剛從外面回來，我見過他一面……”
那學子愣了片刻，苦着臉說道，
“但是我不知他此刻在哪裏……”
華翔皺眉，隨即便問道，
“你告訴我，你們太學的圖書館……咳咳，我是說藏經閣……咳咳，總之就是你們放置書卷的地方，在哪裏？”
“哦，你是說文博館……”
那學子指了指某個方位，匆忙說道，
“順着那邊過去，繞過辟雍，穿過槐市……前行幾十步，便到了。”
說罷，也不等華翔再說話，那學子便一溜煙不見了蹤跡。
華翔向著他說的那個方向過去，忽然在人群中望見了蔡琰，她正神色惶急的拉着每一位身邊經過的學子，連聲詢問着對方是否有遇到過蔡伯喈。
來往奔走的人大多是行色匆匆，即便是被蔡琰成功攔下的，大多也是衝著她搖頭。
華翔過去一把拉住蔡琰，
“琰兒，你在這裏問不出結果的。隨我來，我們去藏書的地方找你爹爹……”
蔡琰恍然，便轉身拉着華翔往某個方向跑去，正是先前那個學子所說“文博館”的方向。
兩人穿過幾棟正在燃燒的建築，又經過一片槐樹林，再一拐彎，便進了一處小院。
小院裏有一棟二層的木質小樓，此刻正在往外吐着股股濃煙，小樓前的空地上，雜亂地堆積着一些竹簡。
兩人進得院子，剛好看到有一人抱着幾捆竹簡，從小樓的濃煙里衝出來。
“父親！”
蔡琰尖叫了一聲，拔腿便沖了過去，
等到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她卻愣了一下，開口說道，
“馬鈞……怎麼是你？”
“呵呵……”
那人扭頭衝著蔡琰憨憨一笑，又往前走了幾步，彎腰把懷裏的竹簡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才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把臉，露出一張略顯稚嫩的面孔，
“蔡，蔡……蔡姐，姐……姐，你，你……怎，怎……怎麼……來，來了？”
蔡琰皺眉，開口問道，
“我來我父親，他在不在這裏？”
“你，你，你父……父親，他，他……”
“好了，馬鈞你別說話，我問你，你點頭或者搖頭就行！”
蔡琰急匆匆地打斷他，開口問道，
“我父親在不在這裏？”
那馬鈞眨了眨眼睛，又點了點頭。
“在就好……”
蔡琰鬆了口氣，那他現在在哪裏？
“額……”
馬鈞又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正在冒着濃煙的文博館，剛張開嘴，蔡琰就已經扭頭沖了進去。
華翔眼見她如此，便也趕忙用袖子掩着口鼻，追着蔡琰的腳步衝過去，經過那個馬鈞的時候，他還特意扭頭，細細地看了對方一眼。
進入文博館，裏面到處都是厚重的煙霧，刺鼻的氣味混合著熱浪，如海浪一般拍在臉上，華翔的眼淚唰地就涌了出來。
他眯着眼睛在一排排的架子之間仔細搜尋着，終於在某個角落，找到了蹲在地上的蔡琰和蔡邕。
此刻，
兩人正在吃力地，試圖把一個巨大的布包裹抬起來。
華翔皺眉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個布包，剛一用力，差點被閃到老腰……
他心下略驚，又伸手另一隻手，才堪堪把那包裹拎起來。
到了此刻，
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是那個馬鈞又追了進來。
……
半晌之後，
華翔幾人站在文博館外面的空地上，面前的文博館依舊在吐着濃煙，濃煙里，開始有若隱若現的火焰閃現……
“爹，一樓的書卷差不多都搬出來，二樓的就算了吧，你看都冒火焰了……”
蔡琰緊緊地拉着蔡邕的胳膊，
“爹，你現在進去，太危險了……”
華翔也在一旁勸道，
“是啊，蔡叔父，你已經搶救了許多，二樓實在是不適合再上去了。”
蔡邕皺眉看向文博館，皺眉說道，
“老夫焉能不知危險，只是這二樓存放的書籍，可比一樓存放的要貴重太多了……其中很多書卷，都是當世的孤本吶……”
他的話音剛落，文博館的二樓窗戶里，突然冒出了一大股火焰，樓體上也吱呀吱呀發出了一陣輕響。
“不行！”
蔡邕像是下了決心，抬腳就往裏面沖，
“老夫要再試一次……”
“父親！不可……”
蔡琰眼見他這般，趕忙伸手去拉，卻拉了個空。
隨即，
她一咬牙，也抬腳向著蔡邕追去。
華翔一愣神間，蔡邕父女二人已經跑到了文博館樓下。
“不行，危險！”
華翔皺眉，正準備也追過去。
便是在這一刻，
毫無徵兆的“轟”一聲，在蔡邕父女的頭頂炸響！
華翔心頭閃過警兆，連忙飛身往那邊衝過去。
此刻他距離蔡邕父女不過十來米的距離，衝過去其實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
然而，
來不及……
華翔才剛剛提起了速度，文博館的整個樓體已經向著前方坍塌，不偏不倚地向著蔡邕父女砸了下來！
那一剎那，
馬鈞還愣在原地，華翔不過是剛剛向著前方衝過去，縱是有萬般不願，卻也是鞭長莫及了……
也正是，那一剎那，
蔡琰聽到頭頂有響聲傳來，下意識地抬頭向上看去。
她還沒看清楚頭頂上的狀況，肩膀處已經陡然有巨大的力量傳來，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去。
下一剎那，
在蔡琰陡然瞪大的眼睛裏，文博館那正在熊熊燃燒火焰的牆壁與屋頂，從天而降，向著自己的父親，轟然的，砸了下來……
再下一個剎那，
華翔一個縱身躍過來，趕在蔡琰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抓握、側身、翻滾，緊緊地把蔡琰抱在了懷裏。
……
滾滾的濃煙席捲了過來，灼熱的氣浪瞬間將華翔和蔡琰包裹，火焰彷彿在歡慶着什麼一般，在空氣里炸裂了開來……
……
“啊！”
到了此刻，
蔡琰那絕望的，無助的，撕心裂肺的，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才在一片火焰里，驟然刺破了空氣，
凄厲的……
響徹在小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