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斷雲刀
矮牆之下,那首領手執銅杖,身形魁梧,即使伏低身形,依然難掩虎腰熊背,這時壓低一口異族圓腔:“不須管他,莫節外生枝,那斥候應還未走遠,快快跟緊!”
原來前面不遠處有個兵士,身束皮甲,頭戴紅巾,正往前匆匆趕路。這幾人又催動身形,快速跟去。
兵丁在島上左轉右拐,來到一處院落前。院門口站着兩個紅甲衛戍,匆匆放他進院。
正值四月初盡,院中桑槐簌簌,葯香撲鼻,長長樹影倚着昏黃斜陽一直婆娑到院外。
那四個蒙巾黑衣人在二十步外便按下身形,慢慢從周遭鄰房間繞轉到小院外矮牆角匿好。
中間傳出低沉一聲:“高兄,他‘斷雲刀’再如何厲害,難道還比得過當年劍聖?細作消息說他新傷在身,我們出其不意,定能重創於他。”
“當年劍聖...劍聖何許人也?十七年前白劍谷夜戰,何嘗不是趁他有傷在身,否則誰敢試他‘照霜劍’之鋒芒?”那首領目光下視,眉間黯淡,沉吟回道,“今日某等敢潛入洞庭,可試問當年誰敢偷入白劍谷?”
最後一個哼了一聲:“這個劍聖果真如此高絕,不還是有劍敗身死一日?”
“盧六,此言差矣!雖然已去十七載,某家至今難忘:那劍勢山崩海裂,生平僅見,各家高手在他劍下直如草芥,非死即傷。”首領摸着左肩上衣服里的傷疤,頓了頓繼言道,“某家若不是走運,只怕早也折在那裏。他若想自保離去,恐怕誰也攔不住他…只是,依某觀之,劍聖他…恐怕早無生念。”
先前那低沉聲音接話道:“聽聞此戰之後,中原名家死傷殆盡,雲中城無智翁不得不重排天下高手,才有如今十數年‘三極五絕七宗九傑十三巔’之局面。”
首領身後那人眉鬢斑白,一路無聲,這時驀地答道:“天下高人奇士之多,豈是區區一榜所能囊括的?”
這一聲蒼渾年邁,卻虯勁之意暗涌,又言道:“盧六,方莊主,切莫小覷這位‘斷雲刀’,他師傳玉裳真人,功法深厚,據傳還有一手‘金水分形’之法,威力難測。不過,今日君山高手盡數不在,我等聽從高兄調派,找準時機,一擊即中,只消重創於他,我等身退即可,後續主人自有安排。”
高姓首領凝眉低聲:“盧六,手腳務必輕些。”
盧六應聲而出,伸起右手,輕划幾下,甩出根銀絲來,纏在牆縫裏,隨即翻身一躍,輕踏矮牆,竟游魚一般順牆而起,兔起鶻落間,已翻上院內一棵老槐枝椏。
矮牆邊三人見狀,立時各縱身法,紛紛踩上銀絲,躬身踏步而上。那銀絲韌性極強,承着三人綽綽有餘。
眨眼間,四人紛落屋頂后角,屏息凝神,伏身細聽。
只聽屋內重重粗氣喘息,斷續報道:“齊…齊先生!九穴十三口各伙水寇竟然合編,聚兩千餘眾,設伏華容口,前後夾擊,我洞庭七百勇師被分割圍困。水寇里不知哪裏來的高手,三位首領均被拖住,難以脫身。”
“白沙幫約莫有五、六艘戰船,自沅江口入洞庭,我們水哨被人拔了,發現得太晚,此時只怕距君山已不足十里了。”
齊先生一邊與他急急出屋,一邊蒼聲回道:“快快再探,我先報於楚公知曉。”說罷拉着這斥候急急向屋外衝去。
此時日沉西山,陰陽交割,已是青暝相接之時。
齊先生衝出屋外,正撞上個農人衝進院中,慌忙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西渡口爬上來一頭妖鼉!正到處吃人吶!”
齊先生大驚:“什麼妖鼉?快講清楚,是土婆龍嗎?”
那農人抓住齊老衣袖,頭搖如鼓,半哭半嚎:“不是不是,比尋常鼉龍大上十倍!已經吃了好多人了!楚公已去了渡口了!”
齊老拉住門口一個兵丁:“形勢急迫,速去聚攏各村避難。”說罷疾走而去。
屋頂四人聞聲而動,翻落院后,也徑向西渡口追去。
洞庭湖面上,霧氣漸起,水天間渺茫朦朧一片,一夥白帆隱匿在蒼暗暮色中,已行至君山西南。
頭船最大,長約十丈有餘,甲板上立着一眾人,為首一個矮身六尺,肩闊三停,身着黑錦甲,背掛長柄鴛鴦刀,正是白沙幫幫主柳白鶴。遮眉遠望間,忽聽得岸邊喊殺之聲迭起,不禁咕噥:“他娘的,難道君山還有防備?不是說都去了華容口嗎?”
此話一出,眾人焦躁驚惶,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柳白鶴臉色陰沉,提聲道:“加快行船!”
圓月漸起,水霧退散。
前方猝然撞出一頭巨大鼉龍,粗尾勁擺,鰭足飛奔,一張窄長巨口盆然怒張,朝着船隊直直撲來。白沙幫眾驚懼萬分,急忙轉舵。
“砰...轟”一陣巨響,右側戰船被鼉龍撞了個結實,船首樓前板轟然碎裂,艏艉龍骨震得攔腰斷裂。
這時洞庭湖面已是急浪飛湍,波濤撼天。
頭船雖然寬大結實,濤浪翻湧之下仍然顛簸甚烈,險至傾翻。柳白鶴腦中震得一陣嗡麻,等他穩息醒神,又有兩艘被大鼉龍橫衝直撞得桅斷船沉,湖面上轟亂一片,到處可見舷板尾樓緩緩沉水。
柳白鶴扶着頭船首樓,驚愕之下,頓時瞠目結舌。
嘈亂之中,忽有人聲宛如鐘鳴,綿綿傳來:“柳幫主好大家業,不好生珍惜,白白斷送了可有趣?”
那聲音來處,正是一人浮踏水面,朝湖心飛奔。只見他白髮散張,伸展身形,烏袍獵獵,月光散在袖邊,銀瑩生輝,身形在火光映襯下,宛若神明。
“楚問!”柳白鶴驚呼之下,轉眼就見鼉龍已朝頭船撲,忙縱身向船尾逃去。
楚問飛落在一張碎板上,雙袖急抬,運起周身真氣,手上凝起一團淡青色的真氣,又輕翻成手刀狀,頓然一滯,眼中精光乍現之下,手刀隔空甩劈。
刀氣陡然伸長,裹挾青芒呲呲作響,霎時衝天貫雲。斷雲刀一劈之下,狂飛百餘丈,分波斷浪。湖面竟被生生劈斷,斬出一道十餘丈深的淵壑來。
鼉龍後背被刀芒直直劈中,棘背飛裂,一道血口直划至側腹,頓時飲痛狂扭。
斷雲刀氣去勢不減,劈在頭船左舷。一聲脆響中,白沙幫魯殿靈光登時一斷兩截
見楚問能傷妖獸,岸邊又圍來些膽壯島民,舉着火把,甚有喝彩助威之聲。
人群中,方莊主細語道:“這便是‘斷雲刀’么!好生厲害!”。
那首領道:“威力實在驚人,不過想必消耗甚多。如今有這異獸在,某等切不可輕舉妄動,莫要白白將性命交在這裏。”
盧六輕哼:“如此妖獸助我等,不可錯失良機!你們瞧,楚問已引得它注意,與它對峙想必無力分神,我伺機出手,必可重傷楚問。若我得手,高前輩須奏明首功!”
原來那鼉龍狂扭之後,翻身已朝楚問撲來,楚問背身對着岸邊,早已擺開架勢,護住渡口。
盧六言罷,不等餘人阻撓,早已抽身飛出,倏忽間超絕身法已繞過眾人,從暗秘角落縱身入水,踏上一根葦莖,漸隱入湖面之上。
湖心之中,柳白鶴伏在波濤里,望着鼉龍朝楚問奔去,立馬脫去黑錦甲,攀上一塊架着船弩的浮板,解下長柄鴛鴦刀一分為二,以刀作箭,拉緊弩弦,覷准楚問,一手已搭上機括,只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