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取經四人眾
聽到蟾精的叫喊,小妖們立時騷亂起來,推搡着擠作一團。
“夫人回來了,快快列隊迎接!”
“吳老六,你起開!讓你阿耶站排頭!”
“王老三,你別扒拉我!小心乃翁的拳頭!”
“滾開!別擋道兒!”
“誒喲,哪個不長眼的踩老子腳了?!”
“......”
一時間,白骨洞前叫罵連天。
袁通三兄弟不願與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烏合之眾爭搶,默默退到一旁,冷眼觀瞧。
忽地一陣黑風掠過,天邊西頭飄來陰雲朵朵,立即被眼尖的發現,指着大叫:“大伙兒快瞧,夫人來了!”
話音未落,眾妖稀里嘩啦湧上前去,圍了個水泄不通。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陰雲緩緩落在洞口,煙消霧散,走出一胖一瘦兩道身影。
走在前是個胖老頭。
蒼髮童顏,面色紅潤,肥碩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鬍,身披鶴氅巍然,手執羽扇輕擺,頭戴方巾,裝扮得十分瀟洒,奈何手腳短小,肚大如球,看上去好不滑稽。
正是白骨洞名義上的“二把手”貉師爺。
黑狐私底下給他取了個綽號,叫“磕就滾”,意思是一磕倒就會滾起來。
這老妖看上去一團和氣,很好說話的樣子,實則老謀深算,一肚子的壞水,誰茲要得罪了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一準兒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據袁通所知,這位貉師爺道行深厚,雖是妖身卻常作人相,且行事詭譎,來歷莫測,很少露面,平日裏連白骨夫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蛇女丁香在其面前亦不敢放肆,實是個面善心黑的狠角色!
再瞧後面跟着的那個瘦子,一身枯毛似草,長得尖嘴長腮,歪脖拐臉,駝背細腰,瞎了隻眼,身貫黑甲,背一條狼牙棒,裝扮與老豺類似,卻乾瘦如柴,目光陰翳,令妖不寒而慄,與老豺形成鮮明對比,正是其兄長——
白骨夫人座下左先鋒,姦猾巧詐。
他們兄弟二妖相仿,弟弟是老豺成精,哥哥乃老狽得道。
姦猾巧詐甫一着地,首先環視一圈,沒發現弟弟巧詐姦猾的身影,兩眼微眯,語氣不善地問左近一個小妖:“瞧見右先鋒了嗎?”
那小妖被他盯住,頓時壓力山大,哆哆嗦嗦半晌,斷斷續續憋出一句:“稟、稟左先鋒大人,右先鋒大人他、他前天散步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現、現在後山養傷...”
“什麼?”,姦猾巧詐聞言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張狼臉頓時拉得老長,幾乎戳進土裏,面黑如炭。
眼看老狽就要發飆,附近站着的小妖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喘。
見此情形,一旁的貉師爺趕忙當起“和事佬”,打援場道:“左先鋒且息雷霆之怒,令弟說不定是有事出去了,還是先進洞再說,別讓夫人等急了!”
姦猾巧詐聽后強忍怒意點了點頭,“師爺說的在理!不過今日夫人赴宴歸府,下令召集眾妖,將有要事宣佈,誰也不能缺席!勞煩師爺通稟一聲,讓我先去後山,把那不成器的夯貨揪出來!”
說完,沖貉師爺拱了拱手,甩袖而去。
貉師爺望着老狽怒氣沖沖的背影,輕撫鬍鬚,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哂笑。
直到姦猾巧詐的身影徹底消失,才有膽大的小妖吞了口唾沫,顫顫巍巍地開口:“敢問師爺,你們和夫人一起赴宴,怎麼現在只有您和左先鋒大人回來,夫人哪去了?”
此言一出,其餘小妖們恍然大悟,紛紛交頭接耳地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對啊!夫人呢?”
“奇怪了!怎麼不見夫人身影?”
“是啊!”
“......”
“諸位稍安勿躁!”,貉師爺見眾妖面帶疑惑,不焦不躁地輕搖羽扇,笑呵呵地解釋道:“夫人早已先一步回府。”
“夫人回來了?”,小妖們聞言一愣,接着齊刷刷搖頭晃腦,“不可能,我等每日守在洞前,不曾見到夫人身影!”
“呵呵,你們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啊?什麼時候!”
“剛才那陣黑風便是。”,貉師爺慢條斯理地答道。
眾妖聞言面面相覷,一個個目瞪口呆。
。。。。。。
今夜的白骨洞風兒甚是喧囂。
天剛擦黑,一干小妖便在姦猾巧詐的指揮下佈置起來。
搬桌的搬桌,抬凳的抬凳,舉火的舉火,斟酒的斟酒...有燒火的、添柴的、煮湯的、片肉的,更有那裝點的、擺盤的、跳舞的、雜耍的...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早些時候趁着天色未黑,老狽還專門架起妖風,去往西下三百裡外的寶象國里捉了百十活人,通通殺了放血,下令晚上宴會烹來吃。
袁通三兄弟有些倒霉,被分到后廚負責劈柴,從早上一直劈到黃昏,直到身後摞起“小山”才得空喘口氣。
等到幹完一看,除了阿虎還算輕鬆,袁通和黑狐兩個都灰頭土臉,滿身的汗水混着木屑跟毛髮粘成一縷縷的,惡臭撲鼻。
三妖都不是邋遢性子,實在忍受不了一身臭汗,趁亂偷偷溜到後山,找了條溪水好好洗涮一番才回到洞內。
時機趕得正巧,回來時宴會才剛剛開始。
三妖隨意找了個昏暗的角落坐下,各自撿了些酒菜開吃。
除了黑狐終於得償所願,抱着半條烤得金黃酥脆的人腿大快朵頤,袁通和阿虎都只吃了些松蒓山茸、木耳筍竹,喝了些清醇潤口的猴兒釀,也覺知足。
宴會進行到一半,巧詐姦猾方才姍姍來遲。
袁通偷眼打量,見老豺耷拉着臉,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兄長屁股後面,整個妖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顯得無精打采,全然不復往日威風,頓覺好笑,剝了幾顆核桃大小的龍眼拋進嘴裏,嘴甜心更甜。
又過了好一會,等到洞內群妖酒足飯飽,貉師爺起身走上高台,緩緩開口:“諸位都安靜一下!”
他一開口,聲音不大,卻彷彿有股奇特的魔力,一瞬間便將眾妖的目光吸引過去。
袁通也放下酒杯看向高台,驚訝地發現虎皮石床的羅帳后,不知何時已躺着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身影。
在其身旁,丁香以及其餘蛇女面籠霧紗,托盤掌扇,亭亭玉立。
屍魔來了!
袁通心下凜然,趕緊推了推吃得正酣的阿虎和黑狐,自己正襟危坐。
黑狐猝不及防被袁通一推,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轉身瞪他一眼,正待罵娘,忽覺氣氛不對,循着周圍小妖的目光看向高台,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急忙丟掉手中肉排,擺正姿態。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凶名赫赫的屍魔白骨夫人當面,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放肆絲毫。
一時間,洞內群魔個個腰板挺得筆直,閉口不語,神情肅穆,乖寶寶似的端坐原地,連一向神經大條的阿虎也不例外。
台上的貉師爺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整理一下衣袖,富態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朗聲道:
“今夜良宵好景,風清月皎,時近中秋佳節,我等諸位歡聚一堂,在此共襄盛舉,同舉酒杯,不僅為夫人洗去風塵,更為了慶賀一件天大的美事!”
此言一出,台下略顯騷動。
天大的美事?
袁通也是一愣,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倒抽一口涼氣。
莫非...
“敢問師爺,是何美事?”
一隻蟾妖仗着着嗓門問道。
“事關重大,還請夫人親自揭曉!”,貉師爺賣個關子,扭頭望向石床。
群妖目光也齊刷刷跟了過去。
這時,石床上側卧的女人身影緩緩坐了起來。
倚着柔順的虎皮,翹起二郎腿,一雙白玉般晶瑩溫潤的纖足探出羅帷,蜻蜓點水般輕輕踏住虎頭,腳趾嫩如藕芽兒,踝腕削裁適中,玲瓏小巧而又豐滿勻稱,猶如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望之令妖心醉。
女人一隻手搭在扶椅上以二指虛托着下巴,儀態妖冶,用另一隻手緩緩撩開紗帳一角。
重重帷幕阻隔了她的真容,朦朧的黑暗中,隱隱只能看見一隻絳紫色的妖瞳,流光溢彩、熠熠奪目,恍若一輪紫月,似能將墨染的夜空映徹。
袁通三兄弟縮在角落,也逃不過那眼眸的梭視。
當那道妖艷的目光從身上掠過時,三妖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阿通,我怎麼覺得夫人比之前更可怕咧...”,阿虎悄悄拽了拽袁通的衣角,神情緊張,碩大的虎頭上冷汗涔涔。
袁通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懂什麼...”,黑狐不以為然,沖二妖翻了個白眼。
袁通抽空往旁邊瞥了一眼,見對方雖一臉驚悸,眼底卻隱隱透出幾分享受,不由感到一陣無語。
這小子心裏指定有點毛病...
這時,一道慵懶沙啞的醇厚女聲從羅幕後娓娓傳出:“本座前些日子應黃袍大王邀請,前往碗子山波月洞赴宴,期間聽聞了一個潑天的秘密。說是幾年後,會有一夥從東土大唐向西而去的和尚途徑此界。
聽說那為首的老和尚本是西方如來座下二弟子的化身,是個十世修行的原體,一點元陽未泄。相傳吃他一塊肉,便能永生長壽,不老不死!”
“因此,自今日起,爾等要日巡東山,設關持卡,凡有剃度的僧人過嶺,不論好歹,通通拿將洞來。”
“本座特着人將他師徒畫了個圖影,交與爾等拿去,以後遇上禿瓢,便持此照驗,丁香——”,說著,喚來一旁侍候的蛇女,“將圖樣取來~”
“是,夫人。”
丁香微微欠身,從托盤上拿起一卷畫軸,款款行至台前緩緩展開,惹得眾妖紛紛抻長脖子張望。
袁通目力出眾,隔着老遠率先看清了卷上印的四個和尚的神影:
打頭是個美丈夫,生得丰姿英偉、相貌軒昂;
第二個猢猻模樣,尖嘴縮腮、毛臉兒雷公嘴;
其後跟着只豬妖,黑臉短毛、長喙大耳;
末尾是個夜叉厲鬼,藍靛圓眼、赤發獠牙,豁!乍一看上去好不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