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相談
“哈啊———”
時間是下午六七點,青年推門進屋,鬆了口氣。
“歡迎回來。”
裏屋的少女聽見他的腳步聲,輕輕走來,張開手抱住他,兩手向上攀附,上身後仰,好將他的重量更多的支撐住:
“累了嗎?”
她好像有些擔憂。
“有一點。”
在這裏可以卸下全部的防備,他笑了笑,用力地回抱了下妻子,兩人往屋裏走。
這是他們的臨時住所,一間位處集鎮,被原主人廢棄的低矮民宅,他們清走裏面的垃圾,掃乾淨各處,從隨身空間裏拿出桌椅床鋪,然後把這裏當做休息和辦公地點。
“等等,你的手.”
她忽然注意到,大古手腕處有銳器留下的傷痕。
“沒事,小傷。”
遇到了精銳老兵,那人想以命換命,不過還是被他解決了。
陸大古神情很輕鬆地,邊走邊自然地說起先前的經歷:
“真正搞起暗殺來比我想的還容易,難怪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聽前輩尉官們說有個流派叫暗殺流,就是多個尉官集中到一場任務的時候,物理解決對手本人,不過這種法子也就能在尉官時代發展一下.....我們無限軍官的主要路徑還是搞變革。”
說著,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我這次在臨沂縣城裏遇到的敵人挺抽象的。”
“我們搞雨夜突襲,既是防人也是防狗,我還說這樣敵人的軍犬就聞不到、聽不見我們了。”
回想起從敵人那裏問得的結果,陸大古感到分外弔詭:
“他們竟然把軍犬烤了吃了。”
比起春秋戰國時期列國軍人對戰爭乃“死生之事,不可不察”的覺悟,這些金國士兵真是承平日久,差得太遠了。
“還好,那邊的民眾都正常,我沒看見什麼人戴儒冠,這是好消息。”
這意味着他們能在白紙上作畫,操作空間足夠大。
兩人坐到桌邊,大進只手支起下巴,歪着頭看他與自己分享見聞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
“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
比起上場任務內心壓抑的糾結、痛苦,憤怒,現在的陸大古整個人散發著念頭通達的暢快。
“因為是真的很開心啊。”
他轉過頭,露出溫暖的笑容,那雙閃爍光輝的溫柔眼眸倒映着少女的面龐:
“可以不受拘束地做真正想做的事。”
不再是人王天子,不再是始皇帝,真正動手實現自己想要的未來,讓他覺得很安心。
“雖然年代確實是早了些。”他臉上多了絲尷尬,“我們來之前,工業連個影子都沒有,工人需要我們自己培養。”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繼續往前走就行了,既然沒有大勢,那就讓我們自己成為大勢吧。”
陸大古望向窗外,陰雲籠罩着漸漸變得漆黑的夜晚。
他眼底映着燭火: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他如此相信:
終有一天,劃破舊世界的陽光,會照亮所有受苦的人的臉。
“好啦,在那之前———”少女歪着頭和他挨得近了些,“讓我靠一下吧。”
大進似乎是在用他充電,她最近在關注農會,和搶奪礦場后的建設工作,大古輕笑了下,也歪頭靠向她,兩人互相倚靠着,房間裏安靜下來。
“有的時候。”
正在腦內思考過去遇到的問題,以及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法,梳理和總結的時候,陸大古聽見少女柔細如夢囈的聲音:
“我真害怕你會消失不見。”
因為你這個笨蛋,在乎別人甚於自己,很多時候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真害怕你遇到什麼危險。
“怎麼會呢?”
他對她的話語感到不解,不假思索地說:
“我們不是一心同體的么?”
作為【無限軍官】和【追隨者】,他們真正意義上的共用生命。
而且。
“我會陪着你的。”
“....要說話算數哦。”
她輕哼。
過了會兒,接着互相講起白天的事,大進幫大古揉肩,捶背,房間裏響起愉快的笑聲,再然後,為了洗澡,生火燒水,主要是她洗,陸大古回來以前已經清理過全身。
“大古。”“來了。”
栗發少女披着外衣走到床邊,在他提前鋪上木椅的毯子上坐下來,等着青年的後續操作,青年拿來梳子、蘆薈和毛巾。
“唔。”
她享受地眯起眼睛,感受着手指輕柔地梳理髮絲,按摩,沒一會兒,進行到下個階段,也就是毛髮的擦乾護理。
陸大古做得很熟練,少女的頭髮手感很好。
她的髮絲在他經常地投餵養護之下營養豐沛,油光水亮,非常柔順。
“好了。”他放下工具,笑着捧起慵懶享受地眯着眼睛的女孩的小臉,鑒賞似得左右看看,滿意地點頭,“這才對啊,就應該多笑笑才好看,別那麼愁眉苦臉的,我會心痛的,大進。”
像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試藥被她發現的時候,她那樣難過的神情,再次意識到身邊人的關切時,扣緊心弦。
他眼神複雜地擠出微笑:
“真的.....真的很痛。”
“所以不要那樣子,好么。”
“唔嗯———”
一記頭槌撞在他胸口上,少女靠在那裏,發出不悅的鼻息———想讓我開心,就不要去做那些不好的事。
不過你還在這裏,所以就這麼算了。
栗發少女拱了拱他,感受着氣息和溫度,嘴角勾起,眉頭舒展開....會陪在我身邊,我們“一心同體”,還有那些對未來的諾言,這都是你自己說的,要是敢說話不算數的話,哼。
我不會放過你的。
“差不多該休息了。”青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明天.”
跟着站起來的少女用擁抱終止了他的話,她把臉埋入心口。
“大進?”
“你去哪兒?”
“加班弄點東西。”他看向木桌,“省點時間。”
“......”
沒有回應,但看似纖細的雙臂把青年緊緊束縛,陸大古如果要掙脫,以這種狀態,必然對她造成損傷,他的力氣也不太夠,至少肯定比不過她,於是有違常理的一幕在此上演:
相較而言身材嬌小的女孩開始倒退着將身材高大的青年往床鋪方向拖行。
“大進???等一下!”他瞬間領會,想脫離,可既怕傷到她,又力量不足,無措地視線在桌面和床鋪間來回,“至少讓我整理下文檔!”
少女稍作停頓。
“不行。”
接着更大的力量傳遞過來。
“你已經三天沒碰我了。”
接下來,讓我們想像群山腳下的一片森林,一片流動的虛幻森林,自北向南的冷空氣為山脈所阻擋,於是山巒終年積雪,自南向北的熱空氣同樣為山脈所隔,吹化了少許冰雪,為山腳下的生靈送去潺潺流水。
而冷熱交匯的山巒,則有一團團白雲不散。
遠看如點綴棉花糖,澆上奶油的黑巧克力,也會聯想到冰塊嚼碎在口中的“查查”聲,那種刺激到神經的顫慄。
聖潔,平靜。
至於森林是怎樣的呢?
白天時。
早晨,松針霧靄,晨光沿着枝葉孔隙顯出紛繁的軌跡,將萬物喚醒。
正午,小鹿采葉,猞猁會從灌木叢中撲出,這些皮毛厚實圓敦敦的小傢伙比雪豹更輕靈,能撲殺三倍自身體型的獵物。
黃昏,雪鴞出巢,站上枝頭轉動腦袋,看起來憨呼呼的鳥兒確實是猛禽。
而入夜後呢?
現在的時間大約是晚上9:30。
月光下森林分外寂靜,有交疊的影子,朦朧又闌珊。
“嘶...咿.咕嗚....咿..大古.”“大進.....”
兩人正在,呃,爬山。
對,他們在爬山。
讓我們把視角撥開這層疊的松柏和灌木叢,來到這連綿的群山腳下吧。
十指相扣的兩人在這明月高懸的星夜下踏上登山的路途,沿着一條鋪設得狹長的小路,目光採摘沿途美好的風景,月光,景與物隨着登高而變化。
時而有月華在野草枯木上匯聚成簇,或者不斷流轉,漸漸地。
耳邊吹起了風。
“慢一點。”她停下來低語,“腿好累....”
“我知道了。”輕輕扶起她,青年親昵地在女孩耳邊柔聲安慰,“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風景於是又變化。
夜空中稀薄的雲層褪去,時時幾點星火點亮,從漆黑的背景中劃過。
它們落入黑暗,輕飄地或直墜的,橫的或豎的,漸漸地,連那萬星也一時迷亂起來,有時一顆單獨的亮星拖着極長的光尾,在狂放地璀璨過後,刺入銀河,有時它只是閃爍着,還有時,它們都劃出無規律的軌跡。
許久,許久,如同汪洋上孤舟面對着風暴,在連續凶暴的海浪拍擊中,風與浪,一陣高過一陣。
終於.
月亮登上了山頂。
在一聲婉轉高亢的啼鳴之後。
“咕嗚!咿!唔嗯!!!————”“唔.”
慵懶的群星復歸原位,萬物寂靜。
長夜已經過半。
“大進....我們明天再去找找板子吧。”“嗯....”
床板在後半程斷開了少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