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戰後梳理
“咔,咔,咔。”
天剛亮,太陽初升,臨沂縣城裏不知哪家傳出幾聲雞叫。
“喔喔喔!———”
沾染了泥土的布鞋踩在土路上,看上去高大溫和的青年扶着位老人,站到一戶牆面低矮的土屋門前。
“將軍....”老人萬分恭敬地,怯縮地向青年做個揖,“到了。”
“誒。”
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老人家,雨天路滑,可要當心吶。”
話完,他抽身離開,留下老人愣在原地,疑懼地注視着那被兩名黑軍戰士緊跟在身後護衛的青年漸行漸遠,良久,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嘟囔着“怪事”,推門進屋。
“這個地方的群眾還很怕我們。”一邊走,他一邊對身後兩人說,“後頭的宣傳工作要做好啊。”
此時,黑軍已經大體完成了城內清剿,而那位老人,是陸大古率隊確認搜查城內有沒有還在抵抗的殘軍時遇到的,對方似乎正想找地方躲避他們這些“黑匪”,剛好撞見,竟嚇得癱倒。
“首席,您對他們真好。”
大古身後兩名警衛員,一個是孫樹青,一個年僅十五六歲,名為謝大春,大春回看那進屋的老人,心直口快道:
“您對我們也好,可很多時候管的也嚴.”
最後的音節剛出口,孫樹青用手肘頂了下少年,使眼色瞪他,似是怪他說錯話。
“誒。”
陸大古又笑:
“既然加入了黑軍,為著同一的目標戰鬥,那就是我們的戰友,是同志,同志犯了錯誤,就要嚴厲的指出來,改了以後還是好同志。”
“群眾不一樣,對於群眾,是要溫柔地對待他們的。”
“如果因為是自己人就不管不問,會是什麼樣,看看那些金人就知道了。”
無論村寨、集鎮亦或城防,無論對手幾次三番表現得多麼脆弱不堪,既然選擇了這些對手,陸大古始終全力準備着。
攻打縣城以前,他也並非一拍腦袋就下了攻城的決定。
而是派出人手扮作普通鄉民,靠賄賂城門守關兵卒混進縣城勘察大致地形,了解敵軍和民眾的狀況,儘管無法進到守軍營房核心去看,這些偵查仍帶來了不少幫助,讓黑軍入城以後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似得亂竄,能找到需要重點對付的區域。
他相信,情報始終是戰爭中的重要環節。
他認為這會像上場任務對付七國,真刀真槍擺開架勢,拼軍略,拼硬實力,好比兩個男人光膀子大冬天雪地里搏鬥,打得頭破血流,無論輸贏都盡了力。
結果他打到很多村寨、集鎮的時候經常發現那裏沒有金人軍官,許多有錢的軍官和老兵都去城裏尋歡作樂,連續多日夜不歸宿,真真是字面意思地嫖到失聯。
打進城又發現,全未拿初來乍到的黑軍當回事的金國守城主官在春香樓里享受人間極樂,戰士們是在女人的尖叫聲中把那赤條條的中年男人拿住的。
那些士兵則更有意思,久疏訓練的他們完全荒廢了兵戈之事,失卻警惕性,手不能挑肩不能抗,尚不如鄉間青壯,打進營房的時候很多人都完全是懵的,兩百多號人能被十幾名戰士俘虜,弓箭對黑軍描邊了半天,愣沒傷幾個人,等被逼近,裝模作樣揮幾下兵器就投降了。
“報告!”
不遠處巷道拐角竄出黑三團一營一連連長,小跑到陸大古面前,做個了軍禮:
“報告首席,清點完了。”
“辛苦了。”
陸大古馬上回敬,再接過對方遞來的統計表,目光掃過武備,落到繳獲的糧草和錢款上,展顏:
“好,好得很。”
六十多匹馬,還有軍械,又將繼續充實黑軍的力量。
供養軍隊的物資也充裕許多。
這裏的物資供應不僅指戰士們的一日三餐,也指騎兵,古代養戰馬可是件很燒錢的事,先不說建造馬圈場地、選馬、馴馬、購置運送了,單飼料就足夠讓人頭疼。
這些為人工作的奇蹄目大可愛光吃草可不夠,它們的草料里往往需要加入五穀雜糧,且應定期補充蛋白質,譬如雞蛋,許多時候,它們吃的比人還好,關於這點可以參考二十一世紀的賽馬,賽馬們為了維持肌肉狀態,餐費近百並不稀奇,日啖三五百元者亦大有馬在。
另外,戰士們總算能完全安頓下來,不必野外紮營:
現實不像遊戲,鼠標一筐點兩下命令,幾千上萬號人就能安頓到幾座村莊裏。
行軍打仗更不僅要懂得指揮作戰。
那麼多人飲水進食、醫療、排泄都是大問題。
初到山東時,五萬大軍絕大多數人都只能野外紮營,連續多日作戰過後,黑軍取得許多民眾信任,使他們願意把祠堂、廟宇都借給戰士們居住,加上地主大院,仍不足。
現在黑軍終於順利安身。
“首席?你的手?!”
這時,來彙報的連長突然注意到他沒來得及換的衣服右臂袖管上,泥濘混雜着大片黑紅斑塊。
“不用擔心,這血不是我的。”
考慮到體能分配問題,以及行動的隱秘與效率,搞特種作戰進城潛行處決的陸大古不可能一路“脖子右擰”過去,他動了刀,接着,他藉助雨夜黑幕掩護擊殺的行動似乎造成了恐慌,不少敵人死時出血量比較大———按大古石器時代、青銅時代積累的經驗,對手情緒波動較大時,由於心跳加速,泵血更急更快,斬首、割喉后血都會噴得更多更遠。
“那首席,要不先換身衣服。”
大古滿身混了血的泥,若非身姿挺拔,高大勻稱,臉擦得比較乾淨,連混進乞丐里都毫無違和感。
“不必。”他正了正有點發癢的領口,順手扣幾下泥斑,“事還沒幹完,我不能臨陣脫逃,搞特殊化。”
言罷,察覺到視線的陸大古往路邊看去,那裏有不知誰家的半大小子偷偷扒牆張望,同他對上目光的瞬間,那少年觸電似得縮下身躲進牆后,消失不見。
“......去忙吧,不必管我。”
“是。”
那位連長聽令離去。
大古打量牆頭,再次發現少年。
附近很多人都和這少年一樣悄悄觀察着黑軍。
他們對陸大古率領的部隊感到不可思議、分外特別,由此衍生出好奇:
戰士們基本沒做任何擾民的舉動,清理完敵軍以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打掃戰場。
清走路面的屍體、洗掉血跡,收撿垃圾,扶起傾倒物件,恢復街道秩序。
偶有民眾遇見他們,不僅沒遭打罵,還有笑臉相迎。
人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都覺得新奇得很。
不過出於經驗。
他們還是很怕這些“軍爺”。
“打下縣城以後,治理也很考驗我們的能力,打仗和搞經濟幾乎是兩碼事。”繼續行走間,兩位警衛員聽見他說,“最關鍵還要和群眾打成一片,引導他們起來支持我們,我們是為窮苦人打天下的隊伍,脫離了他們,我們是沒辦法發展的。”
“還好,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並不難,至少比在南宋容易得多。”
“可這是為什麼呢?”
青年笑道:“樹青、大春,你們來說說看,我應該講過這個問題。”
“因為....因為金國是一個不成熟的半奴隸半封建國家。”
謝大春遲疑了下,如此回答:
“它是封建體系的薄弱環節。”
封建時代,炎華的男子,普遍要受三種有系統的權力支配,首先是天子皇帝為核心的權力系統,其次是宗祠、支祠以及家長的家族系統,再次是由閻羅天子、昊天上帝、土地菩薩等種種神怪組成的神仙系統,而女子除受上述三重壓迫外,還受到夫權的壓制。
然後儒家學說為這套體系中的上等人提供法理支持。
而在這個時代的東北,戰亂使人們文化程度極低,沒怎麼受到儒學洗腦馴化,對天子更多的畏懼其力量,宗族勢力極大衰弱,鬼神之說影響不深,至於夫權,很多事去鄉下聽聽那些在儒生們眼裏未開化的“愚夫”“愚婦”們能對罵得有多臟就不言而喻了:
“柳二姐,你那洞,是泥鰍也進得菜根也進得,嘻,原來也是個不知羞的!”
“呸!你泥鰍也不是,菜根也不是,你啥也不是!你這蛆心爛肺沒卵的孽生子!”
綜上所述,金國對於統治的理解依然粗糙,大約只知道收稅、徭役,它們還不懂得如何讓人們在精神層面下跪。
正是這樣未受儒家“教化”的開放,構成了造反的藍海。
“這正是我們絕好的土壤。”
越深入了解,陸大古越對這裏抱有希望,他既對兩名警衛員,也對自己說:
“要對他們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