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買魚穿柳,聘貓銜蟬
吱吱~吱吱
什麼東西在叫?
沒個清靜,好生惱人,大清早的不叫人清閑。
陳崇虎扯了扯被衾,猛的翻了個身,又覺着安穩,繼續夢會周公。
吱吱~……啪!
那惱人之音再起,窺盆翻碗,擾人清夢,這番哪還容得它猖狂。
只聽得一聲脆響,速如電,力如風,如窺豹破秋水一般,一隻布鞋從牆邊摔落。
同其一道落下來的,是一隻肥大的碩鼠,已然被拍散了骨頭,出氣兒多進氣兒少,只剩下些吱吱丫丫的叫喚。
砰,又是一隻鞋砸來,這下徹底沒動靜了,耳根子清靜了。
陳崇虎又翻了個身,總算睡上了,安穩的回籠覺。
……
日上三竿。
陳崇虎這才猛的抖了抖,迷迷糊糊的翻身坐起來,扶着腦袋,看着有點陌生又熟悉的家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他大抵是喝多了,他那好酒是蒸餾過的,相當攢勁兒,他也沒有運起氣血抵禦。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還記得閉眼之前,在之前的飯店的二樓,打發爛醉如泥的正覺和尚和牛志兩人睡下,自己卻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酒店,推開了來攙扶的小二,徑直回家去了。
想起來這般,陳崇虎一拍腦袋,好賴是反應了過來,起身撿起鞋穿上,又拾掇起那子鼠將軍,順着院牆拋到外面去了。
這天寒地凍,也不擔心它腐壞化瘟,到時自然有人清理。
嘿,昨兒個還說這耗子惱人,今個更是倒反天罡,欺負到他家裏了,看來真得聘只狸奴來了。
陳崇虎探頭瞥了一眼院外,雪還未停,日上三竿,想來孫婆婆該起了,乾脆趁現在去討一隻。
陳崇虎向來是爽利的性子,心有所想,那便付出行動,當即便披上褂子,掩了房門,拐進了一旁的市口。
…………
漫天大雪未停,鬧市照樣紅火,阻擋不了熱忱。
陳崇虎看着這漫天大雪,不由想到了昨日喝酒時,回憶起的那般往事,那時他還是少年志氣,常有義舉,莽撞行事,卻是那麼的意氣風發。
一時間只覺得心胸開闊,環視一周,看這四顧蒼茫,萬里銀裝,帶礪山河,莽莽紅塵事,都付笑談中。
陳崇虎忽得大笑三聲,也不顧旁人的眼色,腳步越發的輕快有力。
笑罷,人生能有幾度這般風光?
……
陳崇虎邁着四方步,又往前走了幾里,大抵到了市口城門的地方,抬頭瞥了一眼招牌,闊步走了進去。
“老胡?”陳崇虎用拳頭在虛掩的門上敲敲,往裏邊喊了一聲。
“欸,來啦,”裏邊立馬答應一聲,不過片刻,便見一黑臉矮漢從裏屋走出來。
頭戴雨帽身披蓑,身材微微佝僂,掛起一臉憨笑,在那張黑臉上卻不甚顯眼。
“喲,虎爺,俺說怎麼大早上聽喜鵲叫,您怎麼上這兒來了?”那黑漢連忙招呼陳崇虎坐下,“您要想吃魚了,叫夥計們吩咐一句,俺老胡親自給送上門去,哪敢叫這般勞累?”
“別介,犯不着,”陳崇虎笑了笑,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我那院中里近來不是鬧子將軍嘛,窺盆翻碗,好不惱人,我這不尋思上孫婆婆那裏聘只狸奴,管教一番那畜牲,這才來你這穿幾尾魚掛上,當做聘禮。”
“您這做事忒講究,”黑漢聞言笑笑,調侃道,“掛魚聘貓,多少年沒聽過了,嘿,老黃曆。”
“好你這黑漢,叫你辦事兒不辦,反倒拿我開涮,甭說掛魚聘貓,我當年還陪姑娘縱馬打過雁,也要說與你聽不成?”陳崇虎也跟着笑笑,佯裝去打發他,“去休,去休,記得挑幾位大鯉魚掛上,甭拿那鯽瓜子糊弄。”
“得。”
那黑漢答應了一聲,果真是個辦事麻利的,從一旁扯下來一根風乾的柳條,又挑出來五六尾肥鯉魚,拿稱量了,又從腮后穿過脖子,掛在柳條上,便成了一串兒。
“瞅瞅,多鮮靈,都是現撈的,您放心拿去,保叫那狸奴兒喜歡,”黑漢說著,“這鯉魚四大二小,約莫不到二十斤上下,近來魚價也漲,俺還給你照原來的,還按二十文,算您四錢銀子。”
陳崇虎接過了幾尾魚,掂了掂,大抵對了數,也不磨嘰,從懷裏掏出幾顆碎銀子丟了過去。
“虎爺爽利,”那黑漢得了銀子,笑得更燦爛,“你若還想吃魚,管叫夥計來吩咐俺,俺半夜爬起來也得給您送去。”
“心領了,忙你的吧。”陳崇虎隨口應了一聲,拎着魚,拐頭出了門兒。
……
陳崇虎拎着魚出了鬧市,又看了一眼手上的魚,嘖嘖兩聲,甩了甩雪碴子,笑笑。
聘貓嘛,得講究,聘出貓的家裏也同娉姑娘一般,要把託付給好人家。
所謂。
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瓮翻盤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
……
孫婆婆家在城西,和魚市正好打個對頭,不過陳崇虎腳程好,走路生風,不過半刻鐘便到了。
拍了拍頭上的雪,陳崇虎叩響了孫婆婆的家門。
“誰呀?”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透過門框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貓叫犬吠之聲,好不熱鬧。
“婆婆,我是城那頭的陳崇虎,找您有事相商。”陳崇虎朝着裏邊兒喊了一聲,又激起一陣犬吠。
“噢,陳掌柜的,你稍等。”
門那邊傳來一道窸窣的腳步聲,在雪上嘎吱嘎吱的,一路竄到門前,拉開了門閂。
門打開了,孫婆婆的樣子也出現在陳崇虎眼中,雖然早便見過,但每次看到,還是難免有些驚奇。
別的倒還好說,與尋常老人沒什麼兩樣,鶴髮昏眼,披着件棉服,被歲月錘鍊的臉上痕迹深重,顯得溫和而慈祥。
但唯獨有一點不同,孫婆婆是小腳女人,尋常小腳老人平日裏只能盤坐在炕上,能行走,卻也多有不便,若是沒人照料,很難獨自生活。
但孫婆婆的腳上卻擺着幾道木頭機關,相當的小巧精緻,卻恰巧作為了支撐,只需要拉動一旁的杆子,便可以支撐着孫婆婆走街串巷,照看她院裏的這些小傢伙。
據說那是孫婆婆的亡夫替她打造的,她與丈夫的感情很好,生前雖無子嗣,死後也沒有改嫁,只是獨自一人照料院裏的這些貓狗,日子還算過得去。
“陳掌柜怎麼想着上我老太太這邊兒?莫不是來找我做媒的?”孫婆婆溫和的笑笑,把陳崇虎迎了進來,“上次我做保,想把閆家的閨女嫁到你家去,你卻不依,這一時叫俺老婆子上哪給你找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