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
“漢子,你莫管那討嫌的禿驢,”黃連羞惱不堪,連忙解釋道,“你若不信,可上船與先生一晤。”
“先生?”陳崇虎一愣,把目光挪到了一旁的烏篷船上。
“沒錯!”黃連似乎是一下有了辦法,小跑兩步上前,拉起陳崇虎的袖子,朝船那邊走去,“先生是矢志報國的義士!你若見了先生,定能知曉!速與我來。”
黃連說到矢志報國的時候,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赤誠又炙熱的光芒,叫陳崇虎這般好漢子都不禁一恍惚,再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了船上。
黃連撩起船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落落大方。
陳崇虎倒也沒什麼矯情的,微微一低頭,鑽進了船篷里。
這船蓬倒也開闊,坐五六個人也不顯得擁擠,船棚的一側,擺着一張古樸的木桌,一青年人正伏案,藉著外面照進來的光,翻着一本線裝書。
陳崇虎打眼一瞧。
那青年雖伏案,卻不顯得佝僂,身材勻稱,氣勢儼然,簡直與他們不像一個世界的人,身上透露出的那股貴氣,如同虎踞龍盤一般。
偏偏還穿着一件西式的白色正裝,帶一副金絲眼鏡,又平添幾分儒雅氣。
陳崇虎正欲上前,身旁猛然有人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肩膀,陳崇虎下意識想要回擊,卻並未感覺到對方有使力氣。
猛然扭過頭,與那人對視,那人相貌文雅,卻披頭散髮,似乎與坐在那裏的志士格格不入,身穿一身有些破舊的長袍,他看着陳崇虎,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
陳崇虎心中升起疑竇,又見那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沒說,猛的鬆開了把住他肩膀的手,又失魂落魄的跌落到了船舶的角落。
經過這一遭,坐在那裏看書的青年也發現了陳崇虎。
那青年見到陳崇虎,先是流露出一絲的訝異,隨後合上書,絲毫不在乎船蓬的搖晃,立馬站起來,迎了上去。
“這位壯士,”那青年開口道,“在下任月林,不知有何見教?”
“先生,”黃連在一旁補充道,“這位乃是我們剛剛遇到的好漢,手上有伏虎降龍的把式,此番旅途,若有他相助,定能成事!”
任月林聽黃連這般說,卻並未作何反應,只是又將目光轉移到了陳崇虎身上。
“任先生,”陳崇虎頓了頓,緩緩開口道,“某乃青州一武夫,逢此尊駕,聽聞黃蓮姑娘說,諸位此行,乃是矢志報國,匡扶社稷!不知先生此行去,所謂何事?”
“哈哈哈,報國太空,社稷太大,豈能系我一人之身,唯天下志士並起,天下民眾自強,無往不利!”任月林眼神一凝,“而我此行,正是要去尋自強之法!”
“何為自強之法?”陳崇虎追問道。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任月林斬釘截鐵的說道,“壯士可知曉?自洋人進關以來,佔地耕田,掠奪民富,乃是滅我國運,吸我國血,廣大仁人志士無不想除之而後快!”
陳崇虎點了點頭,哪怕在他們這等偏僻縣,朝廷也起發了民夫,修建教堂,勞民傷財,導致國人對洋人自然沒有什麼好印象。
“但洋人勢大,無數前人經過探索,皆說,要師夷長技以制夷,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才能挽救我國,但洋人在我國土上作威作福,豈能容我們站起來,此為外患,而朝廷也已腐朽,內有食利碩鼠,也不容我們維新,此為內憂。”任月林猛的一拍桌子,如同驚堂木炸響。
“此內憂外患之際,我任某人願遠渡重洋,學習西方最新的的思想技術,將其融入我博大精深的華夏文華中,救國民於水火,挽大廈之將傾!此不為報效國家乎?此不為匡扶社稷乎?”
“壯士,可願助我一程!”
任月林的聲音震耳發聵,恢弘志士之氣,整個人由內而外的迸發出星日精神,眼裏燃着火,心裏照着光,乃是用對這片土地的深沉之愛點燃,熱烈綿長,照耀大千!
陳崇虎聽的澎湃,心中豪氣猛然翻起,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平心而論,以他通曉古今的視野來看,這是一場註定會失敗的旅程,師夷長技以制夷,救不了中國!
但註定失敗,便不該做嗎?
那歷史中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今展現在陳崇虎面前,卻有千山的風采,乃是眼前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決心改變的不世之心!乃是無數志士夙興夜寐,矢志救國的精神意志。
若是陳崇虎此時已到了而立之年,他定然會拒絕,繼續過他小富即安的安生日子,但此時陳崇虎不過二八年歲,正是少年意氣,高過百尺樓,銀鞍白馬度春風!
壯士與義士,向來是相輔相成的!
所以,他此刻的答案,唯有一個!
“公若不棄,某願相隨!”
陳崇虎當即下定決心,拱手作揖,“某雖不才,也空有一身力氣,某常聞,大丈夫之志,當如長江,奔向大海,我願送先生山一程,水一程!全先生報國志!”
“請多考慮,”任月林搖了搖頭,“得叫壯士知曉,我這一去,身懷要物,關乎海外佈局,朝廷有天羅地網,前方乃刀山火海,絕非兒戲!”
“哈哈哈!”陳崇虎大笑三聲,“某豈是那般不爽利之人!收拾起風雷供調遣,百萬一藐笑談間!”
…………
這便是眾人的初遇,那一日,烏篷船上,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着火,心裏都有着光。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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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覺和尚說到此,舉起酒杯,與陳崇虎一碰,又是滿飲一杯。
一旁的牛志倒是罕見的聽到哥哥提及往事,全神貫注的聽着,想像着在他們講述中的那個,有點陌生卻又很熟悉的哥哥。
他不禁想到當時的場景,心中豪情無限,猛的一拍桌子,差點把火鍋拍翻,趕忙伸手扶起來。
“後來呢?”牛志有些心虛的瞥了一眼陳崇虎,連忙追問道。
“後來啊……”正覺和尚夾了一筷子羊肉,裹滿麻醬送入嘴中,囫圇吃了個滿嘴流油,燙的連連張口。
…………
幾個人就這樣講着陳年往事,外面雪似乎下的大了些,明明還是白天,卻醺得滿天黃雲,顯得昏暗。
外面漫天大雪,我這兒三兩知己,少年子弟江湖老,杯酒下肚暖,何足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