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婦人之仁?無用之用!
鴿子飛過院牆,穩穩的停在手上,那人手上捏着一撮黃米,遣黃米餵了鴿子,從鴿子腿上拆下一封信,恭敬的遞給身旁的縣令,楊光臣。
楊光臣讀罷,沉吟片刻,皺了皺眉,忽而轉身,在身後的小廝舉着的燈籠上引燃了信件,見其焚盡,灰燼漫天。
“此番是誰的授意?”楊光臣冷不防的問道。
“稟大人,小的剛盤問了昨個的更夫,昨夜那般動靜,當是陳崇虎授意,”身旁的人躬身回道,“說是那積香寺害了他兄弟的家裏人,叫他知曉,所以攛掇了此番事情。”
“胡鬧,那積香寺我素知之,李賽明曾與我言道,說那地方和府里有關係,哪能輕舉妄動,”楊光臣嘆了口氣,“罷了,所幸他還沒頭昏到那般,借了山賊的名義,否則,此事便要難辦。”
“大人此言差矣,小人倒覺得此事利大於弊,”師爺搖了搖頭,“那積香寺禍害我地人口,借他人手除掉,乃是最好的結果,那寺中的積累也便宜了大人,大人分毫未動,便得一石三鳥,豈不美哉?”
“我之憂思不在此,”楊光臣搖了搖頭,眼中迸出一抹戾色,“我沒想到的是,這幾年過去,鄭道斌這傢伙還是拎不清,與陳崇虎之瓜葛,辦事也不經我手,當敲打敲打了。”
“那鄭當家落草前,與陳崇虎有舊,無非江湖草莽之輩,重義氣,沒眼界,大人可先問責,不成在敲打也不遲,”師爺搖了搖頭,“您終究是要顧及一下肉鋪那位的臉面,他陳崇虎有豪傑之能,有鄉望庇身,您犯不着與他鬧不愉快。”
“哼!那就這般吧,你去操辦,”楊光臣點了點頭,倏忽又搖頭,繼續說道,“不過,豪傑之能?我看未必,他有豪傑之力勇,豪傑之見識,卻沒有豪傑之志向,有力無志,有勇無心,如何稱能?”
“大人切不可小看此人,”師爺搖了搖頭,“志從心來,此人孔武有力,卻從不仗勢欺人,也不多佔,也不多得,恐有仁心,仁心出壯志,常生報國志。”
“放屁,我看師爺你也老糊塗了,”楊光臣冷笑兩聲,“陳崇虎之仁,婦人之仁也!此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人,所需做之事無非有二,事農桑而繳稅賦,攘兵刀而平夷亂,除此以外,焉可有他?穩國需弱民!以他陳崇虎之能,可獨善其身,焉能兼善天下?多餘種種,豈不為婦人之仁哉?”
那師爺張嘴本還想說些什麼,見楊光臣動怒,當即不敢再反駁,只得唯唯諾諾的低下頭,嘆了口氣,心裏不免感慨。
在他的記憶中,老爺才該是那種常懷報國志之人,想老爺當年,要立不世之志,建不世之功,以天下為己任,以民願為己身。何其大志。
但老爺不知從何時起就變了,變得市儈,變得無情,視天下之民為賤民,從以天下為己任到損公而肥己。
他一介師爺,無甚話語權,雖常有勸誡,卻都被楊光臣責罵,作為一路陪伴之人,見楊光臣至此,何其悲涼。
師爺只覺得后脖頸一涼,猛的一抬頭,居然下雪了。
那是今年的新雪,雖不算大,但也足夠遮人眼。
…………
另一邊,陳崇虎幾人乘着曉色歸來,半路便開始下雪,三人從雪中踏出到來,一路回到槐縣中。
“哥哥,今年這雪下的倒遲,”牛志胡亂拍掉了頭上的雪花,“往年小雪時節便該下,今年一直拖到了快小寒。”
“今年雨雪都遲,”陳崇虎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已然漸漸被白雪包裹的景象,“農人不好過啊。”
“是極,”一旁的正覺和尚接過話茬,“我來時便聽人說了,隔壁的中原地區發生了大旱,滴水不見下,嘉禾不熟,百姓愁痛。田地龜裂,民不聊生啊,我在你這吃完酒,便打算去中原看看。”
“那你吃的這道,乃是壯行酒,可不能將就了,”陳崇虎笑了笑,“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那好酒當起壇了。”
“那是,佛爺我算準時候來的,”正覺和尚也笑笑。
幾人正說著,就見陳崇虎忽然停下了腳步,猛的轉換了方向,朝着一旁的一間院子走去。
兩人也連忙跟上,隨陳崇虎進了院子裏,這院子倒沒什麼稀奇的,只是有一股叫人寧靜的松香味,四周擺放着一批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顯得雜亂。
而最顯眼的是,在院落的最中央,居然擺着三道棺材,看樣式也是新打好的,漆都未全乾。
“宋師傅?”陳崇虎朝着院裏喊了一聲。
不多時,就見南邊的屋子開了門,從裏面走出一個佝僂着脊背的老頭,叼着一根煙桿,揉了揉稀鬆的雙眼。
“陳掌柜的,您這大清早擾人清夢啊。”宋老頭從懷中摸出兩顆燧石,雙手一磕引燃了煙草,猛地吐出一口青煙。
“打巧過來了,便問您一句,叫您做的那些可完工了?”陳崇虎問道。
“差不離了,等漆干到就可以,你趕巧,我這兒有幾口現成的,不然你這等急活,我根本不接,”宋老頭換了只手拿煙,指了指一旁的那三口棺材,“你們到底遭了什麼東西,老頭子我就不多嘴問了,但那幾個娃子們,嘖嘖,稀碎啊,老頭子我縫了半天,好道叫人看不大出來了,還給裏面填了些艾草,這幾日天涼,一時半會兒也壞不了,兩三日後漆幹了,你找人抬走便是。”
“得,您老費心了,”陳崇虎點了點頭,扭頭看向牛志,“牛二,你記住了,三天後叫老劉過來,叫他帶人,把這幾個夥計們送回家,把該操辦的都辦了,除了還未結的工錢,我額外給的撫恤也不能少,若是碰到家裏沒有精壯的,就多買些米面糧油予人家,人沒了,但這年得過,總不能叫人家死了人,還得寒心。”
“哥哥放心,俺記住了,”牛志點了點頭,“俺親自盯着,不會叫他們有剋扣,出不了閃失。”
“那就好,”陳崇虎點了點頭,又朝着宋老頭微微頷首,“那便不打擾宋師傅您了,您老休息便是。”
“去罷,去罷,莫放心上,人老了,覺少,嘿,他媽的,不服老不行啊。”宋老頭又猛的咂摸了兩口煙,回身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