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論九品中正制
衛瓘回京述職不可久待，不日即將離京。臨走之前他辦了兩件事，一是特地拜訪了司馬亮，請他多多照拂自己的家人。
司馬炎立晉之初，以曹魏為鑒，深覺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地方政權亦很容易脫離中央的掌控。為維護皇權，他大肆分封同宗諸王，將其祖司馬懿以下宗室子弟二十七人均封為王，以郡為國，邑二萬戶為大國，置上、中、下三軍，兵五千人；邑萬戶為次國，置上軍、下軍，兵三千人；五千戶為小國，兵千五百人。
分封的宗室諸王暫時留居京城洛陽，未到封國，制度規定的王國軍隊此時尚未建立。但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司馬炎有選擇性地賦予受封的宗室諸王都督所在各州軍事的權力，且同時擔任州刺史，監督地方官員，集軍政大權與一身。
司馬亮乃司馬炎叔父，被司馬炎封為扶風郡王，食邑一萬戶，擔任騎司馬，增加參軍掾屬，加持節稱號，都督關中雍涼諸軍事。后在秦涼之變中因下屬劉旂之罪被連坐免職，但司馬炎很快又封他為撫軍將軍。
司馬炎對司馬亮極為器重，是諸王中權勢比較高的一位。本來司馬孚是最為德高望重的，但他已於幾月之前離世。剩下的那些藩王，要麼出鎮地方，要麼無德無能。齊王司馬攸雖然位高權重，極得民心，但頗受司馬炎忌憚，衛瓘不敢與之深交。
司馬亮與衛瓘私交甚好，自然應允。
這第二件事，即是給司馬炎上疏一封。本來他之前就認為九品中正制極為不妥，現在看到像何綏、荀組那樣的無德之人也能因祖上的蔭庇入朝為官，而德才兼備的寒門之士卻報效無門，實在令人憤憤不平，扼腕嘆息。
於公於私，他都決定要上疏建言。
自司馬衷遷入東宮后，司馬炎時常讓他在一旁學着處理政務。
這日他將衛瓘的奏疏交給司馬衷，讓他直接念給自己聽。
“九品中正制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道。此等計資定品、居位為貴的做法，會使人棄德而忽道業，傷損風俗，弊端諸多，與國運民生皆不利，應當廢除。”
“臣以為應當恢復鄉舉里選之法，使朝臣共相舉薦任命，如此，有才之人的為官晉陞之路通暢順達，即可激勵眾人爭相推薦賢良之人，且監督在任官員的得失。”
司馬炎聽罷，道：“衛瓘所言有幾分道理。”
“父皇也贊同廢除九品中正制？”司馬衷試探着問道。
“太子以為呢？”司馬炎反問。
“兒臣也以為如此選拔官員，長期下去朝政只會被世家大族把控，權勢微薄或無權無勢的寒門則永無出頭之日，長此以往，他們必定心生怨懟，以至於滋生各種動亂。況且九品中正制選人首先看家世門第，個人的才能品性反倒是其次，這樣選出來的官員必定會有許多庸碌無能甚至德行欠佳之輩，且既然士族之人只要門第尚在就不愁晉陞之道，這會使得他們越來越不思進取，為官之人也會逐漸懈怠朝政，這下去兒臣擔心朝政會日益腐敗。”司馬衷想了想說道。
“你說得也不錯，且朝中建議廢除此法的人也不止衛瓘一人，早前劉毅、段灼等人就上疏提過此事。”司馬炎說罷將兩人的奏疏找出來給司馬衷看。
劉毅上奏說道：“今之中正，不精才實，務依黨利，不均稱尺，務隨愛憎，隨世興衰，不顧才實，衰則削下，興則扶上，以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暨時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時，實為亂源，損政之道一也。”
議郎段灼也說：“今台閣選舉，塗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即當途之昆弟也。”
被評為上品的世家子弟極易步入仕途，而且升遷迅速，他們一旦入仕，即可擔任尚書郎、秘書郎、著作郎、散騎侍郎、黃門侍郎等職閑位重的官職。
“你們所說的都有道理，這其中的弊端朕豈會不知？但九品中正制現在廢不得！”司馬炎眉頭緊鎖，嚴肅地說道。
“為何？”司馬衷下意識地問道。
“正如他們奏疏中所言，九品中正制維護的是士族的利益，廢除它就等於極大地侵害了他們的利益。屆時他們肯善罷甘休嗎？到那時恐怕不是朝政不穩那麼簡單，改朝換代都有可能！假若朕提拔了某個寒門士子，即便讓他身處中書監這樣的高位，他勢單力孤，依然會受到士族大臣的排擠，最後的結果，好一點的就是外放為官，差一點的連命都保不住。假若朕大肆提拔一群寒族，朝廷的職位就那麼多，寒族來了士族就讓位，他們肯嗎？”
司馬炎說得很詳細，此事事關社稷，他必須讓太子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衛瓘他們提出此諫言自然是為我朝着想，但你身為太子更應知道其中的厲害。”
司馬衷聞言起身行了一個大禮，道：“兒臣受教了！”然後又說道：“但此問題也不能放任它不管啊！”
司馬炎很欣賞自己兒子這種遇到問題不退縮的態度，問道：“那你有什麼好的辦法？”
“據兒臣所知我朝目前實行的用人選舉制度，除了以九品中正製作為常舉之外，還有諸如徵聘、舉賢良、方正、寒素等特舉，常舉與特舉相互補充，為朝廷選拔所需人才。但這些特舉並沒有實行幾次。兒臣以為雖然現在廢不了九品中正制，但可以逐步增加特舉的頻次，比如先是三年一次，然後兩年一次，再然後一年一次。”司馬衷建議道。
“你能提出如此建議證明你對這方面確實做過不少了解，朕甚是欣慰！確實如你所言，自朕即位至今，只舉辦過一次拔寒素，徵聘到是有過幾次。”司馬炎讚賞道，然後起身來回踱步，最後說道：“也罷，朕擇日令尚書台再舉行一次拔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