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孽緣
李前進的心裏頓時像吃了一大口檸檬一樣,酸溜溜的難受的要命!
“豆豆!豆豆!豆豆!”
他擰過頭看見了正奮力撥開人群,從後面擠了上來的葛紅專。
她一邊排擠他人一邊高聲叫喚,方正憨直的臉上滿是焦急,一雙環眼四處張望,寬厚的嘴唇上長着一層絨毛,使她看起來更像個男人。
這個貌似憨直的女人卻有着一顆堅硬的如同石頭一般的心,還是黑色的。
開會的電鈴剛剛響過,興奮的新知青們正在勉強地肅靜,葛紅專急切的呼喚使林小豆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林小豆一點都不急於歸隊,而是充分利用着她的同學葛紅專。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了第一排,引頸尋找着葛紅專。展示了她與眾不同的奇裝異服和超凡脫俗的青春光彩。
她像白毛女迎着曙光走出山洞那樣,作出引頸遙望狀,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明媚的臉蛋霞光璀璨。
她的衣服有腰翹,褲子有考板風味,髮型獨特華貴,一枚耀眼的妃紅色發卡強烈地刺激着人們灰濛濛的眼睛。
林小豆知道就在這麼一刻,她攫取了周圍所有的注意力,千萬道訝異的目光照亮了她的特立獨行的身姿。
於是她抓住這關鍵的時刻,把臉轉向了主席台,直接面對丁義。林小豆的目光與他的目光正好相接。
丁義的目光不再是方才那深沉的目光,而是波瀾驟起,電閃雷鳴,她做到了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這時候,葛紅專抓住了林小豆的袖子,她氣喘吁吁地說:“豆豆,我在這裏!我們的班在那裏!”
“哦。”林小豆假裝恍然大悟。
她向黑壓壓的到會者們回眸一笑。
絕對地震驚了她的同胞,那擁擠在大禮堂的幾千名灰頭土腦的知青們發出了潮湧一般的驚嘆聲。
大會在林小豆的驚鴻一瞥中黯然失色,許多人心不在焉的聽着主席台上的講話,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向那個笑呵呵的林小豆。
李前進也不例外。
大會結束,所有人都登上大卡車駛向各個知青點,奔向他們的廣闊天地。
遺憾的是李前進沒有出現在前世乘坐的車裏,他的人生也昨天開始就駛上了另外一條人生的路。
公路上兩輛蘇聯產的嘎斯卡車一前一後,在兩團黃霧中行駛着。
後面的一輛就是李前進坐的車,有一個穿解放裝的人站在車門外的踏板上,是司機的助手,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人。他紅頭漲臉的,急得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向前面大聲吶喊着。
前面是一輛運煤的大卡車,開得太慢,把路給堵住了。他把喉嚨都喊啞了,前面車聲隆隆,也聽不見,或是假裝不聽見。
好容易到了一個轉彎的地方,前面的卡車終於良心發現了,退後一步,讓後面這一輛走在前面。
“我們也開得慢些。”助手把一隻手臂攀住車窗,把身體扭過去往後面看着,笑嘻嘻的十分高興,“他媽的!也讓你們吃點灰!”
車上擠的都是年輕人,頓時熱鬧起來,紛紛跟着起鬨。
一個戴着眼鏡的青年認真的說:“這司機的作風不好,應當檢討。”
李向前正坐在顛簸最厲害的車尾,兩隻手臂鬆鬆的環抱着,架在膝蓋上,四月的太陽曬在身上暖哄哄的。
他白了這個戴着眼鏡的男人一眼,小聲嘟囔:“裝什麼大尾巴狼!不應該叫郝全,應該叫郝賤。”
車上的年輕人們終於找到樂趣,指着在後面吃灰的卡車嘻嘻哈哈,正是亢奮的時候,倒是沒人注意到郝全和李前進。
李前進望着曠野無際的黑土地說不出來的痛快,一蓬蓬的風呼呼吹過來,捲起一陣陣的沙土撲在臉上,就像一層粗糙的紗面幕,不停在臉上拍打着。
陽光和風沙使他睜不開眼睛。他皺着眉毛,眯萋着眼,然而仍含着笑容。
這就是青春的味道,令人痴迷。
“‘東方紅,太陽升”靠近車頭的一個角落裏唱起來了,馬上就成了合唱。
沒有人不會唱,吼着南腔北調的腔調在這片黑土地上唱出了信天游的感覺。
前面來一輛騾車,卡車往路邊一歪,半棵槐樹的枝葉都掃到車子裏面來了,擦得車大廂嗤啦嗤啦,響成一片。
女同學們尖叫起來,紛紛躲藏着,往旁邊倒過去,更加擠成一團。
大家又是一陣嘩笑。王霞扭下一根樹來,在同伴的背上敲着,打着拍子。唱了新的歌曲,“團結起來吧,嘿,種地的莊稼漢!……”
不一會又換成了,“我們的中國這樣遼闊廣大……”
李前進最喜歡這一個歌,那音調里有一種悲涼的意味,使他聯想到一種“天蒼蒼,野茫茫”的境界。
同時他不由得想着,一群人在疾馳的卡車上高歌着穿過廣原,這彷彿是蘇聯電影裏常看見的鏡頭。
有人坐得腿發麻,大家儘可能的掉換位置,人叢里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現在挪了個方向,朝李向前這邊坐着了。
李前進注意到了,她的頭髮剪得很短,已經沒有電燙過的痕迹了,但是梢上還微微有些捲曲。臉型圓中帶尖,小小的微凸的鼻子,薄而紅的嘴唇。漆黑的一雙眼睛,眼梢撇得長長的,有一道深痕。
她的藍灰色的列寧棉服,從寬大的袖子能看出她手臂似乎太瘦一點,然而生在她身上,就彷彿手臂瘦一點,反而更顯出一種少女的情味。
大風把一片葉子颳了來,貼在她頭髮上,為她憑添幾分嬌柔。
不同學校的人,本來是彼此不認識的。上車以前,大家曾經挨次報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自我介紹這件事,總覺得帶點滑稽意味,所以誰也不好意思鄭重出之,不過笑嘻嘻的隨便咕噥這麼一聲。
人多,有許多人也仍舊鬧不清楚。然而像她這樣的人,自然是引人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