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很榮幸能為戈坦市民服務
此時的凱特琳小姐有些茫然。
面對車站外的遍地“熟人”,以及臨時帳篷下姑且還能稱為“人”的畸形傷者時,她心中泛起極微小的一絲悔意。
拒絕家族安排的帝都文職工作,不遠千里跑來犯罪率最高的戈坦市證明自己...這個決定果然還是太草率了么?
此時,距離凱特琳投身西北治安建設、成為戈坦市新晉治安官僅僅過去兩個鐘頭。
一樁慘烈的邪教徒火車襲擊事件,就這樣為她獻上了入職歡迎儀式。
瘋狂,暴烈...
只不過,為什麼治安署指派的搭檔並不怎麼驚慌,甚至還點了根煙?
“這就是戈坦市,凱特琳小姐。”
那名資歷頗深的搭檔、年邁的治安官隊長,此刻正饒有興趣地圍觀臨時帳篷的救治現場。
他揉撮着香煙濾嘴,意味深長道:“罪惡和戈坦市是一對雙生子,身為本市治安官,你得學會與罪惡的相處之道。”
“相處?”
凱特琳迷茫地環視着案發地的凄慘、倖存者的彷徨、傷者的哀嚎。
她深吸了一口氣,正義的熱血稍有回溫,如金褐色寶石般的眸子浮現出堅定:“我倒更希望自己如帳篷里那位應邀而來的年輕醫者一般,根除這座城市裏的一切惡疾與毒瘤。”
老隊長不置可否,繼續圍觀。
熱血的年輕女治安官想要匡扶戈坦,而熱心腸的年輕醫者卻在經歷一場他認為是無端的質疑。
“這傢伙真是醫生嗎?”
喚李維過來的乘務官們聚成一團,大聲地私語。
“傷者雙腿感染,他卻說病灶在大腦?!”
“看上去還像個學生,該不會是考試考壞了腦子?”
“...”
李維蹲在帳篷下,與不知哪位乘客走散的寵物黑貓無聊對視着。
半個鐘頭前他應邀而來,隔着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邪異的熟悉味道,甚至不用脫下自己的羊羔皮手套親自動手,他便下了診斷結論。
然後便是一群門外漢在旁邊討論了個半天,從他的醫術、腦子,一直討論到他那搶眼的相貌。
而躺在地上的那名雙腿如同細長節肢般拉長變形、被厚厚繃帶纏裹的昏迷傷者,卻逐漸被人遺忘...
“咳咳。”
李維越聽越離譜,只得出聲打斷,當著眾人的面,用兩根木條夾起了患者的手腕,狠狠一扭。
被木條擰住的手腕部位先是失血泛白,隨後被一片靛綠色充盈。
前臂里響起輕微的、骨骼摩擦的咯吱聲,傷者整條胳膊肉眼可見的變長,化作昆蟲肢體般的節段。
見手臂泛青變形,驚呼與吸氣聲在帳篷里接連響起。
“這是最近流行在卡妙巫術師之間的術式,中術者的大腦會被三階血髓異節蟲的蟲卵寄生,手腳節肢化是典型癥狀,預計能同化寄宿體的時間...一個鐘頭內。”
對着小本本上一字一句念完后,李維合起手札,見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手札上,不由靦腆一笑:“從小就有記日記的習慣,遇見罕見病例就會記錄下來。”
人群一時語塞,重點是日記嗎?
難道不該解釋下,你一個“醫生”怎麼會對敵國的巫術如此了解嗎?
“倘若血髓異節蟲真的完成同化,可就不太好對付了,各位還要繼續討論么?”
嘴上這麼說,但李維迫切救人的心思早已壓抑不住。
他彎下腰,從隨身旅行箱裏掏出巴掌大小的銀質小盒。
展開后,一排精緻的手術器械陳列在眾人眼前。
“嘶。”有人倒吸涼氣。
圍觀者們終於打消疑慮,除了醫生,誰出門會帶這麼些個玩意兒?
仔細挽起袖口后,李維邊拿醫用酒精給手術器械臨時消毒,邊問道:“請問在場有好心的劍士願意施以援手么?”
人群里的凱特琳橫臂行了個騎士禮,英姿颯爽的治安官形象立即吸引了眾人目光。
“二階劍士,樂意為您效勞。”
不知為何,她潛意識對這位醫者沒來由的信任,當然,絕不是因為對方令人驚艷的俊秀面容。
況且的確有人需要幫助,她心道。
“十分感謝,那就麻煩閣下施展精準的勁氣與劍法,幫我切開傷者的顱骨吧。”
“我的榮幸...”
凱特琳抽出佩劍,隨後一怔:“嗯?!您剛才說切什麼?”
“顱骨,俗稱頭蓋骨。我需要給傷者開顱,趁寄生蟲不注意,第一時間將其摘除。”
很不幸,在聖劍騎士團服役期間,李維見過這種奇異的巫術,有效治療期、也就是一個鐘頭以內,任何保守治療都是對患者的死緩刑罰。
除非六階、開啟過規則領域的術士能越過醫學範疇出手壓制,不然就只能開顱搏一搏。
“對着額骨這裏,然後向著這裏...最後...”
李維用手指在傷者的腦門上比劃着,像是指點飯店學徒的廚師長:“就跟切馬鈴薯那樣。”
凱特琳:“......”
圍觀人、貓:“......”
昏迷傷者:“......”
教學結束,李維拿手裏的醫用酒精澆在凱特琳纖細的長劍上,並用煤油打火機將其點燃消毒。
“呃...”
凱特琳身體頓時僵直,只覺得佩劍和後頸都像是被髒東西爬過一樣。
才畢業的她,無數次幻想過手中利劍第一次出鞘的英姿。
可那應該是懲戒邪惡之徒,而不是斬向昏迷的病人啊...
“動手吧治安官閣下,注意別傷到腦組織就行。”
李維已經給傷者打完麻藥,舉着手術刀和鑷子直直盯着她,催促的語氣中有絲絲意味不明的迫切:“病人可撐不了太久。”
“要不還是...”
“我會倒數五聲,配合機會只有這一次。五...”
“醫生...我真...”
“四三二一。”
突然短促的倒數聲如熱油般燙傷了女治安官緊繃的神經。
噗呲!
華麗的弧光綻放於場間。
那柄細劍在二階劍士凱特琳的手上,如同皎潔銀龍般一閃而過,只留下銳利之物割破麻袋的沉悶聲響。
緊接着,傷者的額頂被無形之筆繪出了一條筆直紅線。
李維點頭認可了這出色一劍,抓住時機把手術刀遞進創口,微微撬開了些許縫隙。
一股腥臭逸散出來,鑲嵌在大腦皮層的兩顆綠豆光點,自那道縫隙里幽幽亮起,滿懷惡意地望向不速之客。
以及不速之客手中的那柄手術刀。
頓時,咕嚕咕嚕的怪響在場間響起,此起彼伏。
對此李維非常熟悉,這是反胃時導致的食管返流在擠壓氣腔,有人要嘔吐了。
事實如他所料,已經有膽小的乘務官面色蒼白,緊緊捂住了嘴巴。
此時,除去眯着眼睛的李維,以及好奇緊盯的黑貓,已經無人能坦然直視這驚悚的一幕了。
而只有李維能看到的視角里,漫天柳絮般的紫灰、腥紅光點在場間瀰漫,虛空波動扭曲,似乎有什麼詭異即將降臨。
剛還在齜牙咧嘴、惡狠狠瞪着李維的血髓異節蟲似乎感受到生死危機,突然顫慄蜷縮起來,想順着腦溝向更深處潛去,卻又動彈不得。
還真是個敏感的小東西,李維有些詫異。
考慮到傷者的腦子有着涼風險,李維當機立斷,精神力微操下的手術刀優雅插入,順着額骨切口,將蜷成一團的血髓異節蟲剜出。
呼——
隨着李維摘除寄生蟲,被屏住的數道呼吸齊齊長吁。
那些強忍反胃的圍觀者們像是被刑滿釋放一般,紛紛向著帳篷外衝去。
將寄生蟲裝進福爾馬林的玻璃小瓶后,李維旁若無人般地仔細清洗、縫合著創口,並纏上紗布。
而虛空探出的腥臭長舌,則在帳篷內大快朵頤,肆意收割着鮮美的恐懼。
各忙各的,互不打擾。
“感謝您的援手,治安官閣下。”
在傷者的頭上扎了個潦草的蝴蝶結后,李維收拾好清洗完畢的銀質醫療箱,對雕像般的治安官小姐揮動着手裏的羊羔皮手套,表達着敬意。
感受着精神之海多出的磅礴力量,他此刻心情異常的好,語氣也比先前歡快了些。
思索片刻,李維從亞麻襯衣的口袋裏,摸出一張裁剪得當的羊皮紙卡片。
“鄙人即將在戈坦市定居并行醫。”
將名片遞給凱特琳后,李維露出燦爛且誠摯的笑容:
“很榮幸能為戈坦市民服務,期待與您的下一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