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王朝、權力
瑪麗·約瑟芬第一次正視眼前這個不滿十六周歲的男孩兒。
不高的個頭，敦實的身材，還有圓鼓鼓的臉蛋。
這樣的外貌，如果放在小說中，絕對是愚鈍的代名詞。可是眼前這個有着愚鈍外表的男孩兒，卻問出來瑪麗·約瑟芬預設之外的問題。
被約瑟芬直勾勾地盯着，路易·奧古斯都渾身不自在。
他不安地扭動着身體。如果不是眼下他們在水中央，如果眼下他們在花園裏，或者是凡爾賽任何一個房間，他絕對撒腿就跑。
瑪麗·約瑟芬坐直了身體。
她不再壓抑自己的氣場。
可憐的路易·奧古斯都，他抖得宛如寒風中的鵪鶉。
瑪麗·約瑟芬用扇子半遮着臉，道：“我很驚訝，你竟然會問出這個問題。”
路易·奧古斯都低着頭，宛如犯錯的孩子。
瑪麗·約瑟芬不是他的第一個傾訴對象，但是，絕對是反應最特殊的一個。因為其他人只會當他是聽了斷頭國王查理一世的事後嚇破了膽。
“你很聰明，也很敏銳。親愛的路易，不，路易·奧古斯都，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但是毫無疑問，你已經超越了我的兩個哥哥，也勝過了凡爾賽絕大多數人。”
什，什麼？
路易·奧古斯都驚訝地抬起頭。
他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明白……”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七個小人去划船嗎？”
奧古斯都點點頭。
“這七個小人的身份分別是，國王，教士，貴族，銀行家，農民，牧民和手工業者。”
“這，這是法蘭西？”
“準確的說，這艘船叫做王朝。可以是任何一個王朝，法蘭西、英格蘭乃至我的娘家哈布斯堡-洛林王朝。”約瑟芬道，“現在，作為船長，你知道你該怎麼分配食物了嗎？”
奧古斯都小心翼翼地道：“是公平地把食物分配給每一個人？”
“如果你這麼做了，那麼第一個被丟進大海的人，絕對是你。”
“怎麼會？”
“因為你失去了制約他們最大的籌碼，那堆糧食。現在他們只需要聯合起來，把你的那份也鯨吞掉就行。他們還多出了一人份的糧食可以分配。想知道最終抵達港口的方法嗎？”
奧古斯都連忙點頭。
“第一次，只給每個人一餐的食物。並且告訴他們，你是船長，你終會帶領他們回家。”
“可是食物根本就不夠！”
“對。所以這個消息只需要你知道就夠了。如果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還不知道閉嘴，那就把他丟下船。”
什麼？！！！
“可是，可是人民真的會信嗎？”
“會的。”約瑟芬道，“身為人，我們每天都需要處理各種信息並跟外界處理好關係。很遺憾，大多數時候，信息是不對等的，而作為農民、牧民、手工業者等第三等級的底層，他們能獲得的信息也是最少的。所以只需要宣傳做的好，就可以牢牢地把他們控制在手裏。船上只有七個人，只要籠絡住了這三個人，誰都奈何不了你。”
“可是，可是……”
可是我的夢裏，把我送上斷頭台的，正是由農民、牧民和手工業者為主體的暴民。
約瑟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的疑惑，我放到後面再談。我們繼續來說小人划船的事。”
路易·奧古斯都點點頭。
“你知道接下來要防備什麼人嗎？”
路易·奧古斯都想了想，道：“貴族？”
如果自下往上不行，那就自上往下。
“不，你應該提防的，是銀行家。”
“為什麼？”奧古斯都大惑不解。
“因為銀行家的本質是商人，而商人的能力就是生意，或者說交換。他們可以通過交換的方式，從別人手裏得到物資，包括別人節省下來的口糧。你還記得剛才我提到過的，你會被丟下船的原因吧？”
糧食。
路易·奧古斯都道：“商人會威脅到我？”
“對。”
“可我是他們的國王！”
“商人便是如此，只要利潤足夠，不要說讓他們出賣自己的國王，他們甚至能出賣弔死他們的繩子！”
怎麼會！
路易·奧古斯都淚流滿面。
原來夢裏，他錯得離譜。
約瑟芬道：“路易，你還好吧？”
奧古斯都胡亂擦了擦臉：“我，我很好。”
“那你要繼續嗎？”
“繼續。我想，後面還有很多問題。”
“當然。不過，在告訴你後面的事情之前，你先告訴我，權力是什麼。”
什麼？
奧古斯都傻傻地看着約瑟芬。
他知道，君權神授這個答案肯定不能讓約瑟芬滿意。可是權力是什麼，他還真不知道。
良久，奧古斯都沮喪地搖了搖頭，道：“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笨？”
“請相信我，你就是問遍了整個凡爾賽，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答案，極少數人或許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但是他們大概率無法準確地表達出權力的定義。”除了我。
奧古斯都道：“那，那權力是什麼？”
“權力就是扭曲他人意志的力量。”
“力量？”
“對。也許是王儲的地位，也許是巨額的財富，又或者，只是一塊小小的、滿是木屑和碎石子的黑麵包。”
“怎麼可能！”
“這種事，不是每天都在發生嗎？”
“每天？”
“是的，在巴黎。你應該知道巴黎街頭到處都是流言吧？”
奧古斯都點了點頭，小聲道：“我知道，巴黎人都在說我笨。”
瑪麗·約瑟芬道：“他們還說，我是個奧地利女人，心裏從來就沒有法蘭西呢。”
“他們不會的！”
“對，因為今天我也使用了我的權力，改變了他們的認知。”
“土豆？”
“沒錯。”約瑟芬輕聲道，“親愛的路易，我們的國王陛下從受人民愛戴的國王變成如今聲名狼藉的模樣，的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跟七年戰爭的失敗有關，但是你也不能忽略那些藏在陰影里不停地抹黑我們的傢伙。”
“可是，為什麼？”
“如果你因此患上抑鬱症，如果你沒有子嗣而終，那麼你的王位、你的王國就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你是說我的弟弟？”
“不，我說的是奧爾良家族。你應該沒有忘記去年彭蒂耶夫郡主的婚禮吧？”
奧古斯都點點頭。
“那你可還記得你祖父當時的反應？”
奧古斯都恍然大悟。
“記住，只要你好好的，奧爾良家族的算計就不會降臨到你的兩個弟弟身上。你會替你的母親保護好你的弟弟們吧？”
奧古斯都重重點頭。
是啊，他們兄弟父母雙亡，都是孤兒。如果他不支棱起來，那面對這一切的，就是他的弟弟們了。
他要替媽媽守護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