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慧山
有人！
這是吳缺進入秘境以來，第一次聽到同類的聲音。
此前不管是遼闊無邊的黑水域，還是腳下的茫茫灰草甸，都是一片如死地般的寂靜。
吳缺一臉警覺地回身望去。
在他轉身的同時，飄浮在他身後密密麻麻的針影，竟也隨時轉了過去。
只見一名體形如小山般的壯碩身影揮舞着手臂，快速朝着吳缺的方向奔來。
這人臉上戴着和吳缺一模一樣的古怪面具，身上也同樣披上一襲黑袍。
而吳缺剛才聽到的“咚咚咚”腳步聲，竟是由這人一人發出的。
更令吳缺驚詫的是，這人竟直接在草地中飛奔，彷彿全然不在乎滿地的尖利怪草。
看着來人賣力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揮舞着手臂，吳缺下意識地回望了眼四周：這人剛才喊着什麼蓬萊閣師兄，難道此地還有一個蓬萊閣的弟子？
可是吳缺目力所及之內，除了新出現的這個壯漢，再無第三人。
一陣急流夾雜着碎葉漫天飛舞，眨眼間，壯漢已來到吳缺身前不遠處。
吳缺左手持着長骨棍橫於胸前，滿是警惕地看着在他身前丈遠處止住身形的壯漢。
“我是雍和寺的慧山，這位可是蓬萊閣的冷鈞師兄？”自稱慧山的壯漢掃了眼吳缺左手握着的白骨棍，隨即便一臉狂熱地看向吳缺身後。
雍和寺的慧山？
吳缺頓時便想到了此前在石洞中等待時注意到的那個大塊頭雍和寺弟子。
果真是人如其名，體形如山。
至於他所說的冷鈞又是誰？好像聽清洛提到過這個名字，有個什麼“左手劍”的外號。
臨行前，清洛曾和吳缺一一介紹了三派需要重點關注的弟子。
不過吳缺並未放在心上，畢竟他來秘境，只是為了尋找七星海棠，至於其他人，他們愛幹嘛幹嘛。
要不是這冷鈞還有個外號，吳缺根本記不住這人。
難道這冷鈞在這附近？並且看這慧山的眼神，好像這個左撇子劍客就在自己身後？
吳缺並未轉身，而是將外放至身後的神識聚攏在一起，擴大了感應範圍。
隨着吳缺身後的神識不斷凝聚，飄蕩在他神識中的青色針影也隨之聚攏，遠遠看去，吳缺身後就像多了條青色的長尾巴。
可是吳缺擴大了數丈的感應範圍后，身後神識的感應中依然空無一人。
“冷鈞師兄真是厲害，居然已達到劍意化形的境界。”慧山嘖嘖稱讚道，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看到慧山朝自己豎起了大拇指，吳缺終於意識到，這個大個兒是在和自己說話。
難道他把自己當成了那什麼冷鈞？
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白骨棍，吳缺這才發現，可能是剛才一直在使柳葉劍法的緣故，自己竟習慣性地擺出了劍術的起手式。
呃，若說自己左手中的長骨是一把長劍，好像也沒什麼問題，畢竟自己剛才就是以棍為劍。
只是這大個兒說的劍意化形又是什麼……
注意到慧山總是時不時地看向自己身後，吳缺將身前的神識分出一抹，朝身後感應而去。
這是什麼玩意兒？！
發現自己身後竟然拖着一條青色的長尾巴，吳缺頓時呆住了。
失去了神識的刻意控制，吳缺身後被神識聚攏在一起的青色光影瞬間四散而開。
這這這……
吳缺有些傻眼，自己是被什麼陰靈附身了嗎？
怎麼自己全然沒有察覺？
吳缺試着收回神識，不曾想這些青色光影也隨之回攏。
而當他再次外放神識時，青色光影也隨之擴散而開，仿若這些光影已與他的神識融為一體。
“你剛才說什麼？”好一會兒后，吳缺突然粗着嗓子問道。
這是吳缺進入盂蘭秘境后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依然沒搞清楚此刻自己的狀況，不過這大個兒剛才好像說什麼劍意化形，難道說的是自己身後這玩意兒？
“啊？”看着吳缺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身後青色光影不斷變換着形狀，慧山竟有些看呆了。
“你說的劍意化形，就是這玩意兒？”吳缺控制着身後的神識分出一縷挪到身前，隨之而來的，是一束青色光影。
“對對對。”慧山倉促應聲道：“小僧不是有意窺探冷鈞師兄修鍊，只是小僧所修行的乃是兵芒淬體術，對於刀意劍意這些兵芒極為敏感，遠遠便感應到了師兄身上磅礴的劍意，不曾想師兄的劍意竟然到了化形的境界。”
看着眼前的“冷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慧山不由得心生納悶。
這位冷鈞師兄好像不確定他的劍意能夠化形，難道他是剛剛在這裏突破的？
想到他居然說自己化形的劍意是個玩意兒，慧山連連點頭，這份心境，果然足夠洒脫，怪不得他年紀輕輕不但修成了本命飛劍，還達到了劍意化形的境界。
“那個……冷鈞師兄……小僧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慧山洪亮如鐘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他此刻的聲音中竟隱隱透着些扭捏。
“幫忙？”吳缺抬頭看向眼前如山般的壯漢，第一反應便是準備拒絕。
且不說這慧山實力如何，此番吳缺進入秘境，並不想與其他三派弟子有什麼瓜葛。
畢竟他是頂替孫無忌進來的，並且他的第一要務是找到那七星海棠。
在此之前，什麼事兒都得往後放放。
不過，未待吳缺開口，便聽慧山滿是急切地懇求道：“請師兄狠狠地揍我一頓！”
吳缺手中一松，白骨棍差點掉落到地上。
他從未見過如此荒唐的要求。
吳缺原本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見慧山眼巴巴地看向自己，頓時心中發麻。
自己該不會是遇到了一個瘋子吧……
吳缺搖了搖頭，扭頭便要離去。
“哎，師兄，你不要走嘛，你聽小僧說……”慧山見吳缺默然拒絕了自己，連忙追了上來。
慧山一進入吳缺的神識外放範圍時，絲絲青色光影像是被激怒的蜂群，齊齊朝着慧山撲來。
“啊……哦……對……就是這種感覺……”神識感應到慧山突然靠近自己，吳缺原本有些猶豫，要不要回身給慧山來一棍，但隨即便聽到身後的慧山怪叫連連，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變態！”吳缺心中暗罵。
本來吳缺還想着怎麼能多套些話，弄清楚慧山所說的劍氣化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如今他只想趕緊遠離這個精神看起來有些不正常的瘋子。
吳缺手中白影飛舞，頓時前方草葉亂飛，前行道路豁然開朗。
可能是吳缺將神識主要集中於身後提防慧山的緣故，這時吳缺終於注意到，從他斬落在地的草葉中，一道青色光影快速飛出，隨即融入他外放的神識中。
這就是慧山口中的劍意嗎？
吳缺突然想起，那年在那地下裂縫中，三聖教那個傢伙也曾提起過母親劉阿柔領悟了柳葉劍劍意，不過這兩年他並沒有將太多的精力花在練劍上，因此對劍意之說完全沒有概念。
只是這灰草甸的鬼舌蘭等古怪草葉，為何藏有劍意？
並且為何這劍意能被自己的神識融合？
方才慧山一路奔來時，也是碎草飛濺，不過吳缺並沒有看到有什麼劍意出現。
難道是因為自己所使得柳葉劍劍法得緣故？
吳缺思量間，手中的“白骨劍”卻一刻不停地柳葉飄飄着。
這也是吳缺長期以來養成的修行習慣，即使他在柳葉劍上投入不多，但也只是相對棍法符術而言，其實每一路劍招早就成為了他的身體記憶。
一道道青色光影劍意也隨之持續不斷的融入到吳缺的神識中。
吳缺並未有什麼不適感，或者說即使有不適，也主要來自他身後哇哇亂叫的慧山。
“真舒坦啊……好純粹的劍意……哦……啊……再來多一點……再猛一點……”慧山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一直回蕩在吳缺耳邊。
“閉嘴！”吳缺終於受不了了，頭也不回地冷喝道。
他大概有些明白為何慧山會一直緊跟在他身後。
聯想起慧山此前所說他修行的是什麼兵芒淬體術，自己周身的這些劍意，自然要比地上這些尖利的怪草更有煉體效果。
畢竟吳缺自己也曾試過罡風伐體，確實痛並快樂着。
弄明白了慧山跟着自己的目的所在，吳缺暫時不準備對慧山出手。
一方面是慧山這個傢伙雖然猥瑣，不過目前看來他似乎並無惡意，只不過想占吳缺點便宜。
另一方面，慧山一直以為吳缺是那個左手劍冷鈞，尤其是吳缺在他面前一直使得是柳葉劍法，簡直是如假包換的蓬萊閣弟子。
吳缺不想節外生枝。
畢竟劍意淬體也是有度的，這傢伙到極限后怎麼著都得停下來，也就不能再繼續跟着他了。
只是他着實受不了一個如山般的壯漢在他身後發出這麼猥瑣的聲音……
彷彿是吳缺的喝令起到了效果，身後的慧山竟然安靜了下來。
吳缺時不時地還能聽到慧山發出輕微嘶嘶聲，不過相較此前，他的耳根邊已然清靜了不少。
他繼續披荊斬棘飛速前進着，而在他身後丈遠處，則跟着一個上躥下跳、抓耳撓腮、齜牙咧嘴的如山壯漢。
雖然有身後的慧山消耗着青色劍意，但隨着吳缺的劍招飛舞，仍有新的青色光影持續不斷地融入到他外放的神識中來。
又是小半日時間過去，青色劍意已從吳缺身後佈滿他的周身。
若是從上往下看去，此刻的吳缺就是一個青色的仙人球。
一招柳葉飄飄，吳缺已經使了數千遍。
此前平日裏練棍，他都沒有在同一個招式上連續練過這麼多遍。
在劍招的牽引下，吳缺體內的木元力逐漸活躍起來，滋養着他有些發酸的右臂。
不過吳缺並沒有開心多久，因為他發現自己體內木元力流轉的速度越來越快。
難道自己體內元力的流轉被這周身的劍意影響到了？
這劍意究竟是什麼鬼玩意兒……
一路前行中，吳缺也曾試圖琢磨下這些來自怪草卻融於自己神識的青色光影。
起初他以為這些青色光影是怪草中蘊藏的木元力，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若是木元力，且不說他一開始便能感應到，至少現在也能被他吸入體內，或消散於天地間。
然而這些光影就這麼靜靜地融於他的神識中，彷彿就是他神識的一部分。
難道這些光影是怪草的神識？要不然怎麼能和自己的神識天然融為一體？
只是草木怎會有神識？
吳缺剛想再次否定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大膽猜測，隨即轉念一想，這裏可不是外界，而是有着地府入口之稱的盂蘭秘境。
要是草木成精，有了神識，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能……
只是它們為何陰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若說是為了找自己報仇，慧山一路上也不知道踩碎了多少怪草，也沒見有什麼劍意如影隨形地跟着他。
思量間，吳缺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有越來越多的劍意聚攏到他持劍的右臂周圍，隨着他的劍招揮舞旋轉起來。
而他體內流轉不息的木元力也朝着他的右臂湧來，好似這木元力與那青色劍意彼此吸引，想要融合一處。
漸漸地，愈來愈多的劍意加入到以吳缺右臂為中心的旋轉中，到了後面，甚至以吳缺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青色漩渦。
彷彿有一股洶湧的力量要從自己體內衝出，吳缺覺得自己的右臂隨時有可能炸裂開來。
恍惚間，吳缺時刻外放的神識突然感應到一隻大手猛然朝自己抓來。
吳缺下意識地揮棍自衛，使出的正是他已形成肌肉記憶的柳葉飄飄。
漫天飛舞旋轉的劍意在劍招的帶動下，竟凝成一把青色巨劍，並快速朝着前方斬落下來。
巨劍帶來的衝擊也波及到了吳缺，使他瞬間清醒了不少。
他終於看清，方才那隻大手不是別人，正是跟在他身後的慧山。
“快閃開！”眼見慧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吳缺急忙喊道。
難不成這個大個頭被這巨劍嚇住了？
未待吳缺多想，一道耀眼的青光猛然炸裂開來，吳缺眼中只剩下鋪天蓋地的劍影。
待他終於能夠看清眼前的景象，頓時呆住了。
一條數丈長的黑色溝壑出現在他身前，而曾站在劍下的慧山卻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