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面具
中元之夜，一輪明月高懸於天際。
藥王山的霧，好像比往日裏更濃了些。
就連渭水河對岸的鐵匠村，也有淡淡白霧瀰漫。
不過，藥王門後山的一口石洞中，裏面卻沒有絲毫霧氣。
在油燈的閃爍下，一個中年僧人拖着長長的影子在石洞內來回踱步。
“你們說，那小子不會不敢來了吧！”中年僧人朝洞外濃霧張望了數次，終於按捺不住，衝著石洞深處盤膝靜坐的了得和尚說道。
而在了得身後，同樣靜坐着九個身影。
詭異的是，這九個人竟然都穿着同樣的黑色長袍，戴着一模一樣的古怪面具。
面具上面畫的人臉似哭似笑，長相好似那寺廟壁畫中的鬼怪。
“來了也沒什麼用，不過是浪費一個名額，還是不要去給我們佛門丟臉了。”了得和尚身旁的另一個中年僧人冷哼道。
“呵呵，不是還沒到時間嘛，大家稍安毋躁。”了得和尚嘴上雖然如此說道，不過他心中也不由得苦笑連連。
孫無忌雖然荒唐地名聲在外，不過應該能分得清輕重吧……
就在了得和尚也逐漸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時，終於有腳步聲從洞外傳來。
只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進入洞中。
原來是清洛帶着一個同樣戴着古怪面具、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身形的人進來了。
“不好意思，讓諸位師兄久等了。”清洛對着起身的了得等人裊裊行了一禮。
“師妹哪裏的話，這會兒時間尚早，我們也剛到沒多久。”此前一直在洞口徘徊的中年僧人笑意盎然道。
石洞深處靜坐的九個身影不約而同地腦袋輕垂，彷彿在低頭誦經似的。
“你也進去吧。”清洛朝身旁的面具身影指了指石洞深處九人所坐的位置。
看着孫無忌沉默不語地從自己身旁走過，居然沒有向眾人行禮，了得嘴上沒說什麼，心中還是感嘆了下孫無忌這小子果然特立獨行。
當然，也可能是他太過緊張的緣故。了得不疑有他，轉而與清洛說笑起來。
清洛帶來的面具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頂替孫無忌名額的吳缺。
不知道孫無忌用什麼辦法，居然說服了清洛同意他“換人”，並且還親自送吳缺過來。
按說吳缺的身形要比孫無忌高上半頭，很難直接裝扮他。
但有清洛在旁，眾人自然不會懷疑面具背後之人並非孫無忌。
並且除了面具遮面，還有黑袍加身，二人體形的差異反而不那麼明顯了。
更令吳缺稱奇的是，這面具模樣古怪倒在其次，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神識竟然無法穿透這摸起來薄薄的面具。
要知道，如今即使是一面石牆，也擋不住吳缺日益強大的神識之力。
聽清洛說，這面具取材自極西之地的流沙銀。
這流沙銀極為難得，由雍和寺大能從萬斤流沙中錘鍊而成，能夠抵禦防不勝防的神魂攻擊。
而這身黑袍，則是蓬萊閣的劍修從東海深處採擷海蠶絲，然後用劍氣穿引而成，可謂是天衣無縫渾然一體，並且還有着抵擋邪氣侵體的奇效。
更令這面具和黑袍威力大增的是，天符宗的符修還在上面鐫刻了極為珍惜的高階防禦符紋。
能夠集結三聖地之智慧，這兩樣法寶自然威力非同凡響。
也因此，自從有了這兩樣法寶，三派進入秘境的弟子便鮮有人再出現意外。
吳缺嘖嘖稱奇的同時，對於三派的實力也有了新的認知。
看着眼前紛紛抬頭看向他的九名雍和寺和藥王門弟子，吳缺裝模作樣地拱拱手，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最邊上。
吳缺不知道的是，他旁邊坐着的，正是有着雍和寺這一代弟子第一人之稱的慧明。
此刻的慧明心中啞然失笑。
這“孫無忌”果然不拘常理，他剛才竟然對着眾人行了個江湖上的抱拳禮，而非佛門合十禮。
若是“孫無忌”真被那人收為弟子，那他的輩分兒，可比在座的九人都要高……
按說眾人應當要向他還禮的，只是……
石洞深處的十個人都戴着同樣的面具，也看不出此刻彼此究竟是何表情，但想來定然十分精彩。
吳缺全然不在乎周圍掃向自己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將神識四散而開，而旁邊的幾個人似乎全無察覺。
看來這幾個人的神識境界應該不如自己。
不過吳缺並沒有趁此機會用神識打探下其他幾個人。
除了一名塊兒頭明顯比其他所有人都大上一大塊兒的雍和寺弟子讓他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此刻的他只對不遠處的石壁感興趣。
按照清洛的說法，通往那秘境的入口，就在那石壁中。
只是吳缺查探了許久，都沒有看出這石壁相較尋常山石，有什麼特殊之處。
這時天空中的那輪明月，正好升到了正當空，皎潔的月色，使得周邊的星辰也黯淡了不少。
而藥王山的濃霧，突然劇烈翻滾起來。
但感受最為奇特的，卻是此刻深處石洞深處的眾人。
他們身前的那面石壁，居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晶瑩透徹卻看不清內里的光鏡。
看着眼前的光鏡，感受着光鏡傳來的陣陣涼意，吳缺瞪大了眼睛。
剛才他下意識地想要以神識感應下眼前的光鏡，不過還沒等他的神識靠近，一股莫名的力量便將他的那抹神識吞噬。
隨即他再也感應不到自己散出去的這抹神識。
這還是吳缺首次遇到這種古怪的情況，這秘境果然詭異。
“盂蘭秘境已啟，你們好自為之，莫要辜負我佛門聲名。”看着躍躍欲試的眾人，了得和尚宣了聲佛號，鄭重說道。
“是。”眾人齊齊躬身應下，除了獃獃看着光鏡的吳缺。
“去吧。”了得和尚朝光鏡結了個佛印，便見光鏡如水紋般波動起來，遠遠看去好似水面的漩渦。
慧明率先走進光鏡漩渦，消失不見。
其他弟子也緊隨其後，一個個進入光鏡中。
最後一個進去的，正是吳缺。
而在藥王門後山的其他兩處石洞中，也上演着同樣的畫面。
須臾之後，三派三十名弟子，已然全部進入光鏡漩渦內。
沒一會兒，光鏡漩渦停止波動，又恢復之前的晶瑩透徹、平靜如鏡。
留在石洞內的眾人或面露期待，或悠然回憶起當年。
“外界一夜，秘境十日。希望天亮后再見到這幫小傢伙們，他們都滿載而歸。”了得朝着雍和寺和藥王門眾人笑道。
眾人正要說些什麼，突然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晃動。
雖說眾人均有修為在身，一個不備之下，也差點被晃倒在地。
好在這處石洞頗為結實，晃動得如此劇烈，也沒有什麼亂石滾下來。
饒是如此，眾人依然有些狼狽。
“怎麼又地震了……”一個中年僧人終於站穩身形后，不由得苦笑道。
“不好，你們快看！”一個藥王門僧人突然指着光鏡的方向喊道。
眾人連忙回頭看去，只見不久前還晶瑩透徹的光鏡，此刻光澤黯淡了不少。
“怎麼回事？”一個中年僧人連忙跑到石壁前，拍了拍石壁，卻發現依然無法阻止石壁繼續黯淡下去。
眾人神色均凝重起來。
顯然眼前的情況，已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和預想。
難道是盂蘭秘境出了什麼意外？
……
藥王山北麓，一片墨綠的松林如同玉帶般環繞着濃濃白霧。
突然，一個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從白霧中走了出來。
他背着雙手飄蕩在松林上方，身形忽隱忽現。
不過沒多久，這道身影便止住了身形，駐足在一棵松樹尖。
只見他饒有興緻地望着前方——月光之下，不遠處的一棵松樹頂，竟斜躺着一個和尚。
“看來大師也覺得今晚的月色不錯哦。”黑色身影率先開口。
從他口中傳出的聲音十分陰柔，一時竟分不清男女。
“和尚勞碌命罷了，打個盹都不得安生。”斜躺着的和尚打了個哈欠伸了下懶腰站起身來，如履平地般也站到了腳下的松樹頂。
若是吳缺在此，定會十分驚訝。
這和尚不是他人，正是教他夜叉棍法的覺喜。
“五尊者親自跑到藥王山，不會是來瞧病的吧。我佛慈悲，難不成五尊者當年落下的病根還沒好？”覺喜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對面的黑色身影，竟是三聖教的五尊者。
聽到覺喜提及當年，原本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五尊者，站在樹頂的身子微微晃了下，彷彿覺喜戳到了他什麼痛處。
“咱家就不勞大師費心了，大師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說不定大師很快就能見到你們那個佛祖了，只是不知道大師是否找好了傳人。哦是了，大師這一脈，以後也不需要傳人了。”說著說著，五尊者便捂着嘴怪笑起來，身子也隨之搖晃起來，遠遠看去，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從樹尖跌落。
“借五尊者吉言，若真如此，和尚以後就可以放心地喝酒吃肉了。”覺喜舉起手中的葫蘆往口中灌去，隨即一臉滿足地呵了口氣。
要不是他那月光下依然鋥亮的光頭，覺喜咋看都像個嗜酒如命的老酒鬼。
“只喝酒多沒勁兒，不如給大師看場好戲助助興。”五尊者冷笑了聲后，抬頭望向正當空的明月，卻見一團黑雲不知何時飄了過來，緩緩將明月包圍遮蔽。
原本夜空中閃爍的星辰，月光下如同披了一層銀紗的松林，此刻也隨之黯淡下來，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看着對面的五尊者望向天際的目光隱隱閃爍着狂熱，他那舉在半空中的手指像是要抓住什麼，覺喜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就在天際間的最後一縷月光也被黑雲吞噬，入眼只剩下黑夜時，覺喜發現自己腳下的松樹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不是林間突然颳起了大風，而是整個藥王山都在晃動。
雖然藥王山周邊發生地震不是什麼新鮮事，但覺喜的臉色卻越發的凝重。
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如同半空中閃過一聲驚雷，藥王山竟然閃起道道詭異的青光。
這青光並不怎麼耀眼，卻是從藥王山千年不散的濃霧中穿透而出。
青光周圍的白霧如同被炸開了一般，翻滾着朝山下四散而開。
藥王山北麓的這片松林首當其衝，很快就被白霧所淹沒。
緊接着，白霧便擴散至藥王山周邊的村子、山林、河谷……
入目所及，整個世界似乎都被霧氣所籠罩。
唯獨覺喜二人周邊空空如也，彷彿俯衝而下的霧氣有意繞開了他們這一片兒。
覺喜對於持續四散的霧氣視若無睹，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青光閃爍的半山腰。
沒多久，道道青光逐漸黯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或大或小的光鏡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而這光鏡，竟與吳缺他們進入秘境的入口一模一樣。
緊接着，一道道黑影從白霧中飛出，沖入各個光鏡入口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