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劉莫

第二章 劉莫

劉阿柔來到大槐樹下時,鐵匠村眾人已全部聚集於此。

站在人群中央的,是劉鐵榮的長子劉統。

劉統是大伙兒默認的下一代族長。

這幾年,族裏包括抵禦盜匪在內的大小事務,基本都是由劉統主持,頗得眾人信服。

劉統正準備安排大伙兒分頭尋人,卻看到自家小妹劉阿柔徑直擠了進來。

“大哥,小雀兒也不見了,昨天一天都沒見到人影!”劉阿柔焦聲說道。

又一個人不見了?聽聞此言,場內眾人頓時哄的議論開來。

看着眾人有些慌亂的神情,劉統雙手下壓,眾人很快便安靜下來,齊齊看向劉統。

卻見劉統哈哈一笑道:“大家不用擔心,這倆臭小子,沒準又跑哪兒挖寶去了。”

聽到劉統這麼一說,眾人這才想到,過去一年多,劉莫吳缺二人可謂是一對活寶。

倆人不是鑽到山裏便是潛入水中,折騰半天,卻只是為了尋找一些叫不上名的石頭木塊等。

於是馬上便有人接聲道:“他倆不會又被大水衝到其他村兒里去了吧。”

眾人頓時大笑起來。

某次雨後,劉莫帶着吳缺在渭水中尋摸什麼東西,結果被上游突然湧來的大水衝到數里地外的下游村子。好在人沒什麼大礙,不過着實令人哭笑不得。

現場微綳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好了,大家還按之前的小隊,分頭行動,有什麼發現就來這裏敲鐘。”劉統很快便將眾人安排妥當,又轉頭對一旁的漢子說道:“老四,你帶幾個人去其他幾個村也問問。”

看到大家三三兩兩四散而去尋人,劉阿柔雖覺得哪裏不妥,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咱爹呢?”劉阿柔回過神兒來,方才發現沒看到劉鐵榮的身影。

“應該還在阿莫的窯洞那兒。”劉統安慰道:“小妹不用擔心,這倆臭小子指不定又跑哪兒去野了,等找到后你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我去窯洞那兒看看。”劉阿柔並未多言,轉身朝窯洞方向走去。

劉統搖頭苦笑了下,自家小妹這急性子,簡直跟老爹劉鐵榮一個模子印出來,希望待會兒倆人別又掐起來了。

劉阿柔腳下步伐飛快,腦海中卻反覆回想着最近吳缺說過的話,想要找出點線索。

記得月前有次晚飯時,吳缺說道,劉莫要為他鑄一根新鐵棍。

當時劉阿柔還納悶,怎麼又要打一根新的,之前那根鐵棍不才用了一個月嗎?

吳缺一臉神秘道,三表哥劉莫最近又有了些新想法,準備再鑄一根試試。

劉阿柔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的三侄子劉莫是個一心沉迷於煉鐵的怪人——除了脾氣性格古怪,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煉出來的東西着實也有些奇怪。

別人學煉鐵,要麼煉製出鐵器農具,要麼煉製一些刀槍棍棒,這也是族裏的主要財源。

然而自小就跟着祖父劉鐵榮學藝的劉莫,卻總愛煉製一些奇形怪狀的鐵疙瘩。

真正成為村裡人笑談的,則是劉莫在煉製鐵疙瘩時,還炸爐了。

在第三次炸爐后,劉鐵榮看着差點小命不保的嫡傳孫子,隨手撿起一塊兒散落在地上的碎鐵疙瘩,眉頭緊鎖。

待劉莫剛恢復過來,劉鐵榮就將鐵石山下那間廢棄已久的窯洞撥給了劉莫。

村裡人私下議論說,這是因為族長對這個不成器的孫子眼不見心不煩。把他扔到山腳下這種偏僻角落,萬一再炸爐,也免得傷及無辜。

不過劉阿柔自己卻不這麼看。

只有極少數人還記得,山腳下這個窯洞,是劉鐵榮年輕時為了自己琢磨鍊鐵專門開闢的。

但真正令劉阿柔關注到這個古怪侄子的,是吳缺竟然和一向孤僻寡言的劉莫熱乎了起來。

吳缺自小便跟着眾兄弟一起學習棍法。不曾想這小子在習武上頗有天賦,十歲時就能舞動大人們用的鐵棍。

吳缺一直想要一根像幾個舅舅手裏那樣的精鐵棍。在他看來,尋常鐵棍不僅輕,而且脆——在吳缺的暴力劈殺下,愣是斷掉了好幾根粗鐵棍。

只是這些年為了抵禦盜匪,族中品質好一些的碎鐵礦石,都優先用於給族裏壯丁鍛造鐵棍鐵甲等兵器。畢竟一件趁手的兵器,關鍵時刻說不定能保命。

加上鐵匠村也就劉鐵榮等少數幾個鐵匠手藝還不錯,有一定的可能煉出精鐵。也因此,即使劉鐵榮着實喜歡這個外孫,一時間也沒辦法挪用緊張的資源給一個娃娃煉一根精鐵棍。

雖然看着幾位舅舅的精鐵棍眼饞,但吳缺也知趣地並沒有討要,只是時不時地求來耍耍。

有一次,劉鐵榮看到吳缺毫不費勁地將一根重達五十斤的精鐵棍舞的呼呼生風時,突然跟吳缺說道:“你去找你三哥,讓他給你煉一根鐵棍。”

吳缺將信將疑地來到劉莫的窯洞。

平日裏吳缺大多都跟外公家的幾個兄弟們廝混在一起玩耍,但對於這個深居簡出、寡言少語的三表哥劉莫,卻着實有些陌生。

且不說沒怎麼跟劉莫說過話,僅他那些遠近聞名的炸爐等故事……吳缺突然有些懷疑,外公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聽到吳缺的來意后,劉莫倒是很乾脆地應下了,讓吳缺兩天後來找他。

吳缺安慰自己,記得母親曾提起過,外公在劉莫學煉鐵沒多久,就跟家裏人說,劉莫以後有成為族裏最優秀鐵匠的潛力。

雖然村裡人說劉莫學廢了,但以外公毒辣的眼光,又怎會看走眼。

當吳缺再次來到劉莫的窯洞,劉莫指了指模槽里的鐵棍,示意吳缺試試看。

看着地上灰不溜秋、表面肉眼可見粗糙的鐵棍,吳缺第一反應是,這看起來還不如自己之前那根尋常鐵棍賣相好……

不過當吳缺伸手拎起鐵棍時,頓時又驚又喜——這鐵棍的重量,竟不輸舅舅的精鐵棍!

棍身粗糙的手感,在吳缺眼中,彷彿也柔滑了許多。

來到洞外,吳缺興奮地將鐵棍舞成一團灰影,好一會兒方才停下來,卻看到站在一旁的劉莫眉頭輕鎖。

吳缺只道是沒及時道謝令劉莫不悅,卻聽劉莫搖頭道:“不對,不對,這棍煉的有問題。”

吳缺以為劉莫說的是自己棍法練得不對,劉莫卻緊接著說道:“你每到最後一式快速抖棍時,這棍身的晃動便有些不穩。”

對於劉莫的說法,吳缺沒有什麼明顯感覺。

“我見過大哥練棍,他揮棍時就穩得多。雖然是因為大哥功底紮實,但也離不開他手中鐵棍品質更高。”劉莫說起自己最愛的煉鐵,一改平日裏的寡言少語:“應該是鐵棍內部的雜質還是處理的不均勻。”

劉莫口中的大哥,正是劉鐵榮的長孫劉封。

在吳缺之前,劉封是族裏最有練棍天賦的年輕人,因此被劉鐵榮藉著當年的一點關係,送去了天下第一大寺雍和寺外門修行了數年,是吳缺這些小傢伙的偶像。

雖然對自己的棍法頗為自信,但以大表哥劉封為參照,劉莫自然是信服的。

“不行,我得再琢磨琢磨,再琢磨琢磨……”劉莫自顧自地朝洞裏走去。

沒幾天,劉莫竟主動讓小妹劉小丫喚來吳缺。當時劉阿柔心中好奇,也跟着來了一趟窯洞。

沒想到見到劉莫,劉阿柔和吳缺二人都驚呆了。

眼前的劉莫,頭髮如同鳥窩一般,臉上沾着灰黑炭渣,雙眼佈滿了血絲。

吳缺第一反應便是,難道劉莫又炸爐了?

未待二人開口,劉莫直接示意吳缺試試模槽里的新鐵棍。

新鐵棍表面依然如上次那般粗糙,但顏色似乎烏黑了些。

吳缺迫不及待地拿起鐵棍,僅從手感來看,這棍身粗細未變,但對比起來竟重了十斤有餘!

吳缺興奮地跑到洞外揮舞起來,很快就感受到了差別所在。

新鐵棍雖然揮舞起來有些吃力,但確實更穩重。

吳缺滿臉歡喜,一回頭,卻正好看到劉莫咧出一個難看的笑臉,然後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還好一旁的劉阿柔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仔細看去,發現劉莫只是睏乏到極致,睡著了……

自此以後,吳缺便和這位一心痴迷於鑄造的三表哥劉莫越走越近。

而劉莫似乎也對這位小表弟頗為上心,每個月都要給他新鑄一根鐵棍。

劉阿柔邊走邊回憶時,路過村子中央一個拐角處,隱隱聽到前面傳來幾個婦女說話的聲音。

“哎,你們說劉莫這倆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該不會跟老七一樣,被什麼人抓走了吧。”

“聽我家當家的說,山北邊那個炭匠村,這幾年莫名其妙地已經丟了好幾個人了。”

“你說孩子都不見了,也不見老吳家那個窩囊貨的人影。”

“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阿柔怎麼想的,當年十里八村的小夥子哪個不想娶她,結果她硬是跟她爹置氣,竟然嫁到了河對岸去。”

“就是,一個大男人啥本事沒有,整天描描畫畫,沒個正經營生,連田地都不會料理,也難怪他們老吳家……”

這個婦女正要接著說些什麼,身邊的人拽了拽她胳膊,一回頭,便看到怒目而視的劉阿柔。

“那個……阿柔……我們也去幫忙找找孩子去……”其中一個婦女打了個哈哈,便趕緊拉着其他二人落荒而逃。

劉阿柔揉了揉有些發緊的眉心,輕哼了一聲。

若是按自己年輕時候的脾氣,定不會輕饒這些愛嚼舌根的婦人。

思量間,劉阿柔腳下步伐再次加快,很快便來到劉莫的窯洞口。

朝窯洞裏看去,只見劉鐵榮獨自坐在門口的木桌前抽着旱煙袋微微出神。

“爹。”劉阿柔再也無法掩飾焦慮:“小雀兒也不見了。”

劉鐵榮一怔,並未接話,而是轉口問道:“吳金剛呢?”

“前天去了山北的木匠村,今晚才能回來。您又不是不知道,到這個季節他得去各個村祠堂走一圈。”

“哼,跟他那不靠譜的爹一樣,不知道什麼當緊。”劉鐵榮剛準備要罵上兩句,一抬頭便看到自己女兒怒目圓瞪。

劉鐵榮在心中憤懣了聲“女生外向”,卻沒敢當面說出來,輕嘆了口氣道:“跟我來。”說著便站起身來,朝着窯洞深處走去。

劉阿柔不明所以,也跟了過去。

只見劉鐵榮繞過煉爐,來到窯洞最裏面的牆邊,一把拽下了牆上掛着的一張草席。

一道黑漆漆的裂縫,如同刀疤一般,赫然出現在牆上,不知通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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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籬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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