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蹤
入眼即為血紅色,鮮艷、詭譎,如霧如雨,如夢如幻。
若不是那雙漆黑得有些發亮的眸子,很難注意到,一隻紅毛小雀兒正在這片近乎粘稠的血霧空間中努力扇動着翅膀,似是要向那遙不可及的天空奮力飛去,又如同在無邊無際的血水中苦苦掙扎。
飛啊飛,彷彿不知疲倦。
……
“呼……”像是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濁氣,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睜開了雙眼,那眸子如同夢中的紅色小雀一般,漆黑卻又明亮。
又是這個夢,少年伸了個懶腰,一個鯉魚打挺跳下了床。
少年名為吳缺,藥王山下吳家村人氏,下個月就要年滿十三歲。
家人平時都叫他“小雀兒”,只因為吳缺小時候曾跟爹娘說,自己夢見了一隻紅毛小雀兒。
每次吳缺玩累到極致,睡覺時都會夢見這隻小雀兒。
母親劉阿柔打趣說,吳缺可能是一隻紅毛小雀兒投胎來的。
隨着吳缺起身落地,一枚被細麻線綁着的黑色鐵錢滑落至胸口,然後露出了心口處的一顆暗紅色血痣。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吳缺結實的身板上,與他略顯稚嫩的臉龐不大相符。
吳缺看了眼窗外,一彎斜月懸在東南方的夜空。
從月亮的位置來看,自己差不多睡了一個時辰。
“還好還好,沒徹底睡死過去。”吳缺鬆了口氣,暗自慶幸。
白日裏幫母親清理新菜園子中的亂石,着實消耗了不少體力。剛才原本只是想閉着眼睛恢復下體力,沒想到真的睡著了。
吳缺一把抓過床頭的青布衫,快速披在身上,然後躡手躡腳地朝屋外走去。
來到院子后,吳缺看了看東邊的爹娘房間,然後又回頭掃了眼後院祠堂處,此刻均是一片漆黑靜謐。
看來老爹吳金剛外出尚未歸來,母親劉阿柔這會兒也已經睡下了。
吳缺咧嘴一笑,輕輕拉開柴門,又輕輕掩上,然後快步朝着河邊走去。
就在吳缺離去沒多久,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吳缺家門口。似是有些困惑地朝吳缺消失的方向看了下,便也跟了上去。
雖然只是藉著微弱的月光,吳缺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快。
他熟門熟路地越過橫跨在渭水上的鐵索橋,路過河對岸鐵匠村村頭的大槐樹,穿過一戶戶早已入睡的人家,最後停在了山腳下一口窯洞前。
吳缺徑直推門走了進去,邊走邊輕聲喊道:“三哥,三哥?”
看着吳缺進入窯洞中,躲在暗處的身影微微頓足了會兒,又隱入黑夜中。
……
“鐺……鐺……鐺……”
正在山谷間新開闢的菜園子忙活的劉阿柔聽到河對岸傳來的悠悠鐘聲,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鐮刀,站起身來。
還好三聲鐘響后,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劉阿柔輕舒了口氣。
每次族中召集大伙兒議事,族長便會敲響鐵匠村村口大槐樹上掛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鐵鐘。
聽到三聲鐘響,族人便陸續來到大槐樹下集合。
不過隨着這些年盜匪日漸猖獗,大鐵鐘便派上了新用場。
村民們聽到鐘聲響起,下意識地會先數一下鐘聲次數。
鐘聲連響三下還好,若是連響九下,那就意味着殺人掠財的刀客盜匪又來了!
鐘聲就是指令。
族中青壯男子要拎起刀棍立刻到大槐樹下集合,而老弱婦孺則需要儘快躲進鐵石山礦洞。
雖然如今嫁到了吳家村,但娘家與夫家也就一河之隔,雞犬之聲相聞,回趟娘家比去新菜園子還近。
每次鐘響,劉阿柔也會習慣性地來到大槐樹下,看看族裏發生了什麼。
若是盜匪來襲,劉阿柔還得幫忙組織老弱婦孺進洞躲藏。
上一次鐘聲響起還是在月前,劉阿柔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回想着上一次引起敲鐘的事情。
她準備先將收拾菜園子的農具放回家,再去河對岸看看這次又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劉阿柔還未到家門口,便遠遠看到有人在自家院子外四處張望着,正是娘家的小侄女劉小丫。
劉小丫正好也看到了劉阿柔,便飛奔了過來,邊跑邊喊道:“姑姑,姑姑。”
“怎麼了丫頭,這麼著急忙慌的?”劉阿柔輕輕一扶,幫助劉小丫止住了身形。
“雀兒哥哥呢?”劉小丫朝劉阿柔身後看了看,卻並沒有看到小表哥吳缺的身影。
“他沒在你哥那裏嗎?”劉阿柔笑罵道:“說起來你雀兒哥哥現在都快成了劉莫的幫工了,昨天一天都沒回家,不知道倆人又在搗鼓什麼呢。”
“我哥不見了!”小丫頭驚叫道。
“什麼?怎麼回事?”劉阿柔猛然想起剛才的鐘聲,難道……
“邊走邊說。”劉阿柔扔下手裏的農具,拉着小丫頭就朝着河邊鐵索橋走去。
很快劉阿柔便弄清了原委,這鐘聲竟然真的跟劉莫有關!
今天上午,劉小丫按慣例去給單獨住在鐵石山下窯洞的自家兄長劉莫送飯,卻發現昨天給劉莫放在窯洞口的飯一口都沒動。
劉莫是個標準的夜貓子,總是夜裏煉鐵,白天往往睡到快中午才起來,所以每次劉小丫都是直接將飯籃放下,然後簡單收一下昨天的空碗就離開了。
劉莫怎麼昨天沒吃飯?小丫頭覺得奇怪,就去窯洞深處尋找劉莫,卻並未發現劉莫的身影。
“哥,哥……劉莫,劉莫……”來到窯洞外四周,小丫頭連喊了幾嗓子,卻沒有人回應,倒是引來了不遠處鐵匠村祠堂中剛祭拜完祖宗的族長等人。
鐵匠村顧名思義,村裡人以煉鐵打鐵為生。
村中一族皆為劉姓,族長正是劉阿柔的父親、劉莫和小丫頭的祖父劉鐵榮。
他是全族最優秀的鐵匠。
看着窯洞中一口未動的飯菜,劉鐵榮暗自尋思,難道劉莫昨天就不見了?
認識劉莫的人都知道,劉莫在族中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當族裏的年輕人都熱衷於耍槍弄棒時,只有劉莫一個人痴迷於祖傳技藝——煉鐵。
自從劉鐵榮將鐵石山下的這處窯洞撥給劉莫后,這兩年,劉莫不是在礦洞裏篩選碎鐵礦石,便是待在窯洞中煉鐵。
除了逢年過節,劉莫連家都很少回,每天的飯菜都是家人直接送到窯洞。
最近一段時間,地震頻發,族裏的幾處礦洞曾砸死過人,劉鐵榮便安排人將礦洞封上了,沒他的允許禁止進入。
劉莫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子能去哪兒呢?
劉鐵榮安排幾個子侄四處尋找了一番,很快便有了回話。
礦洞依然封得死死的,並未有人打開進入過。
與此同時,村裡各處也都沒看到劉莫的身影。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因為就在月前,鐵匠村也曾失蹤了一人。
那人是劉鐵榮子侄一輩兒,因族中排行第七,大伙兒便叫他老七。
老七平日裏就住在礦洞口的一處窯洞,其工作便是看守礦洞口的幾個庫房。
也是在某天早上,老七的家人突然發現老七不見了。
後來三聲鐘響,全村人出動,也沒找見人影。
老七的失蹤成為了村裏的一樁懸案。
大家私下議論時,有人說,老七被來村裡探路的盜匪擄走了。
雖然鐵匠村的幾處礦洞只出產最低等級的碎鐵礦石,但養活全族人是不成問題的。
畢竟品階稍微好點的礦脈,無一不掌握在那些豪門家族手裏。
豪門家族雖然看不上鐵匠村這處低階貧礦,但對於其他勢力來說,鐵礦加上一族的鐵匠,也是個不錯的資源。
於是每隔數年,便有人來到鐵匠村,希望能買下鐵匠村的礦脈。
不過,無論是前代還是當代族長,都拒絕了這些外來的買家。
族長們想得很清楚,沒有了礦脈,眾族人無以為生,只能像周邊其他村子一樣,成為這些家族勢力的附庸。
這自然會招人嫉恨。
前些年盜匪們頻頻來襲鐵匠村,就有某些勢力在背後搗鬼的影子。
好在二十多年前,當代族長劉鐵榮果斷用一根雪金棍,為族裏換來了一套小夜叉棍法。
自此族中男子統一開始修習棍法,鐵匠村也因此有了一定的自衛能力。
幾次來襲受挫后,那些小股盜匪便放棄了拿下鐵匠村。
而更為強大的盜匪,顯然看不上這點資源。
畢竟被鐵匠村視若命根的礦脈,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型低階貧礦。勞師動眾地攻取,着實得不償失。
在這個盜匪四起的年代,鐵匠村難得地過上了一段安穩日子。
然而老七的突然失蹤,再次給村裡眾人心頭罩上了一團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