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栗原秋子哭了一會兒，不敢多呆，哆嗦着發動汽車。她要趕緊去大使館找父親，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汽車剛開出車位，她改變主意，打算先回公寓換衣服，再去使館，剛才的酷刑讓她大小便失禁。

過橋來到對岸，等了一個紅燈，綠燈亮后，她給了一腳油，駛進菩提樹下大街並在快行道行駛。

前方有一輛大貨車在中間道路慢行，她習慣性按了下汽車喇叭，同時腳底踩下油門踏板。

甲殼蟲立刻提速，轉眼來到與大貨車一個車位距離的後面。

突然，大貨車沒有任何徵兆，由中間道路左轉併入快行道，栗原秋子反應還算快，急忙打輪，同時踩下剎車。車只是降低了一點速度，但並沒完全止住，她慌了，剎車踏板被踩到底，甲殼蟲依然沒有慢下，以極快速度一頭扎進大貨車尾部。

猛烈碰撞讓甲殼蟲縮進三分之二，慘烈的車禍造成栗原秋子當場死亡。

她哪裏知道，她的剎車油被人放了一大半，慢速行駛還能剎住，一旦每小時超過四十公里速度，剎車就不起任何作用。

栗原山下接到女兒死訊立刻趕到車禍現場，儘管他早有思想準備，但是，女兒面目全非的慘狀讓他瞬間暈厥過去。陪同來現場的武官馬上吩咐將栗原山下送往醫院，又讓使館工作人員對支離破碎的甲殼蟲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遺漏栗原秋子的東西。

武官向處理現場的交通警察簡單了解車禍原因，然後帶着手下離開。他並沒有直接回使館，讓司機把車開到了0038號電話亭附近，他下車進入電話亭，撥通使館電話。

他的手也沒閑着，將電話聽筒的蓋子旋開，看見荒木勉塞的一個小紙團，倒出，再旋上蓋子。

四下車來車往，沒人注意到他。回到車上，司機把車開回使館。

一大早，歐陽功名被電話鈴吵醒。

接通電話，是西木秀村。對方告訴歐陽功名，橋野龍一大佐有緊急任務，已經連夜趕回新京，臨走時交代“攝製組”的安保工作由他負責。

他睡意全無，判斷橋野龍一的突然離開是否與自己有關。他不敢大意，雖然通過了敵人的考驗並取得信任，但作為諜報人員，任何一個突發情況他都必須做到未雨綢繆。

他思考良久，直到胡蓮香起床為他做早點。

所有對他不利因素，他統統篩選一遍，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夠戳穿直接的真面目。最後，他還是想起一個人，井上加代。

如果井上加代出現，他當然無法再繼續扮演下去。

井上加代可能會出現嗎？

他內心充滿矛盾。

他非常希望她能活着，這樣好朋友的臨終囑託就可以去完成，自己也能在道德與義氣上得到救贖。但是，他又不希望對方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即使他偽裝的再像，井上加代依然會識別出他不是自己的丈夫。

他微微皺着眉，叼着雪茄，坐在沙發上望着窗外，反覆想着一旦事情真的發生，他該怎麼辦。

無解。他心裏暗暗發誓，即使井上加代真的出現，他絕不會殺人滅口。哪怕他事後自殺都無顏九泉之下去見井上昭弘。

“先生，你是在想工作嗎？請用餐吧。”胡蓮香把早餐擺放好，笑吟吟招呼着。

他把煙掐滅，拿着幾本電影雜誌來到餐桌旁坐下。

“阿香，中午見你的朋友們，我應該說什麼？”

胡蓮香笑起來，“哎呀，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們又不會吃了你。”

為了給胡蓮香餞行，大上海歌唱界和電影界的一眾名人中午在華懋飯店舉行歡送會。這些人可不是一般明星，他（她）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是大眾耳熟能詳的巨星。

歐陽功名邊吃邊翻開電影雜誌。他必須儘快熟悉中午要見面的這些明星，畢竟，作為“圈內”的同行，他若是連對方名字都叫不出，一是不尊重，二是惹人懷疑。

他看的很認真，以至於胡蓮香非常奇怪。“先生，你看這些人照片幹嘛，中午你就能見到他們。”

“阿香，你看這個叫王人美的就不如你好看。”他指着《漁光曲》的女主說道。

胡蓮香馬上湊近，忍不住笑起來，“先生，人家也是大明星啊。”

歐陽功名又指着一個女性照片，“這個叫胡蝶的也不如你。”

他連續翻着，看一個就說不如胡蓮香，把胡蓮香笑得前仰後合。女人對讚美向來是不設防的，尤其心上人的誇獎更令胡蓮香高興得花枝亂顫。

幾本雜誌翻過，歐陽功名基本記下了男女明星。

坦白說，他不喜歡中午的聚會，他更期待下午與妹妹的會面。

歐陽雲月、楊傑陪着小鳳來到福島通路（現在浦東東昌路）的長途電話局，小鳳要給父母打電話請安。

昨天，歐陽雲月在外灘公寓見到哥哥后，回來就像嫂子報喜。小鳳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高興，只是淡淡問了幾句。她很敏感，歐陽雲月隻字不提歐陽功名是否提到她，心裏大致明白一二。

儘管歐陽雲月解釋當時時間很緊，來不及談及其他，她根本不信，認為歐陽雲月是在騙她，假如丈夫還有一絲夫妻情感，時間再緊迫也會問上一句。

她很難過，但她沒有哭，事實上她的眼淚已經為歐陽功名流干。

經過一夜休息，她決定一早去給父母打電話，此刻的她更需要來自父母、兄長們的溫暖。

楊傑和歐陽雲月感覺到小鳳情緒上的低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小鳳解釋是離家久了，惦念父母。

吃完早飯，小鳳在楊傑和歐陽雲月陪同下，來到長途電話局。

電話接通，小鳳和母親沒說兩句，神色大變，母親告訴她，夜裏，橋野龍一強行把她父親和大哥帶走，上新京給人看病。還威脅他們，如果不去，小鳳幫助楊傑去上海的事情就要送交憲兵隊處理，整個華家都要進監獄。

小鳳如五雷轟頂，抓着電話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腿一軟，“噗通”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