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憑據
凌壹低頭咬了下牙，“她說她是個煞筆。”他將手中最後一小塊麵包塞進嘴裏，想將這幾句荒謬對話徹底堵死。
沒想到楊回回過身來，煞有介事道：“哦，我用錯了詞彙，煞筆這個詞是...評價性的，屬於抬高身價了。
我根本就，沒那個工夫，也沒那個愛好去對評價誰。you，”她抬手在下蘇爾斯與凌壹之間劃了一下笑得燦爛又明媚：“andall（和世上的一切），我學生物的，大家都是蟲豸。
區別就在於，有的蟲豸肥美，有的蟲豸。”那一截指尖在在她自己嘴唇上輕巧掠過，“有的蟲豸吸血。”
她今天還沒化妝，至少還沒塗上唇膏口紅之類的東西，兩片薄唇抿成一線，只帶了一些淺粉桃花色，早餐喝過果汁的緣故，沾染了雨露一樣的水潤嬌艷。
凌壹視力不錯，但沒啥審美水平，雖然楊回長的不錯，但他更關注她抬起的手腕。
那裏纏了一圈銀色帶鏈，墜着七八顆花苞一樣的不規則珠子。
“haveaniceday（有個快樂的一天。）”楊迴轉身進了電梯，垂手時隱約有些“叮里啷噹”。
但那會好像又沒聽見動靜，凌壹打斷思緒，凌壹又伸手拿了片麵包慢條斯理往上抹醬。
由於健身習慣，自己在家的飲食一直有刻意定量，按理不應該再往下吃，但屋裏氣氛尷尬，只能勉為其難再往嘴裏塞一點。
“可能有錢人的生活過於樸實無華，導致她們的腦子都有點那個....”他手指在太陽穴處繞了兩圈，儘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開玩笑：“大病。
估計她沒惡意，不然你還是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沒說謊，她家是生物的，沒準經常解剖兔子牛羊屍體，人比較變態。”
蘇爾斯哈哈兩聲，恢復如常道：“不用擔心，如果她種族歧視，那我確實比較憤怒，如果她反人類，那隻能說她比較有趣。
普通人能做什麼呢，你不能譴責一個玩家在“文明7”的遊戲裏炸翻全世界對吧。
但我希望她冒犯別人的同時也能接受別人冒犯她，也許下次我應該跟她討論一下吃狗肉的問題，你們華夏人都吃狗肉是吧。”
凌壹默默喘了口氣，大抵楊回還夠不上格成為“反人類”，以及吃狗肉這事兒，隨特么的便。
蘇爾斯又補了一句，“ya，我記起來了，她是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我們是朋友，無關痛癢。翻篇，我需要回去睡個覺，晚上見，兄弟。”
“晚上見。”凌壹抬了下手，盯着那塊抹好醬的麵包面，猶豫了兩秒，丟進桌下垃圾桶起身拿包出門一氣呵成。
車早就在門外等，貴的小區有貴的好處，比如車可以去地下車庫，也可以直接停在大門外，反正這兒是一棟一戶，相互之間隔的還算遠，不會有鄰居舉報。
缺點在於，昨晚過來時，門口的保安盤問核查了十來分鐘才放心，大概他的這倆車實在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破爛兒。
幸虧他心裏素質不錯，甚至決定在沒有極端天氣的情況下，以後天天都直接停門口，這樣可以設置默認行程路線，上車一鍵啟動就行。
科技是神獸，飛鸞或火鳳，科技會成為神靈，佛祖或上帝。
不自主對過去的事情進行復盤是高敏感型人群的典型特徵，拉開車門的瞬間，凌壹忽然很認同楊回的目空一切。
他無所謂那個保安在想啥，她也無所謂他在想啥，無所謂蘇爾斯想啥。
又或者自己有兩三個不錯的生死之交，可以隨便從政治聊到女人，也是無所謂對方在想啥。
無論楊回是出於以上哪種心理，對於共事都是個不錯的開端，團隊之間沒有情緒消耗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將包甩上去，舒服倚在了後座，有點後悔沒問問楊回，既然都要去公司，要不要順路載她。
她不來挺好，來了也行，至少可以檢驗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能鎮定面對這爛車再次刮花她的真絲襯衣。
這些念頭隨着車一起駛離小區，科技早報開始不緊不慢的播報，新興技術中穿插着一些行業舊聞，聽來聽去都是陳詞濫調。
凌壹在背包里拿出ipad，想做一下日程規劃，楊回說的衛星買賣需要人跟着，楊晟處的工廠今天多半會找上門。
周末要去老爹那和姓蔡的聊數據固化業務，找時間儲存自己的人體細胞，剩下一個生物神經科的艾洛爾需要搞定。
將粗計劃一項項添加到日程表裏，前後貫穿大概要三周左右，剩下日常工作和蘇爾斯處的雜項不算。
他收筆，車還沒到天方，車載音響里的播報聲還沒停，晨間朝陽剛過了頭頂，斜透過車窗鏤空掛帘，在一無所有的駕駛位上，畫不知所以的符號和圖案。
人永遠無法看見當時的陽光，地球上任意眼眸里的太陽，都是八分二十秒之前的影像殘留，如同互聯網上的傳輸延遲。
不同的是，宇宙星球之間的延遲率對於人類來說，有點嚴重。
他既不是物理相關學科出生，對星空銀河也並沒有太大的熱愛和嚮往，只是在某些時候，腦子有莫名的空洞感。
不知來向，不知歸處，現在是過往的過往，而未來並不取決於現在，人生真的有..所謂意義存在嗎？
今天楊回的話提供了另一個答案，可能人和蟲豸差別真的不大，都是一堆物質機緣巧合生出來的，形狀體。
凌壹捏着筆，忽然想到什麼，打開ipad上的應用，重新設定了一下每天的早報內容。
他以前的關注項是互聯網科技，人工智能，信息技術等等，改過之後成了生物，生物神經，生物電，人機交互成了首選重點。
語音系統重設之後詢問：“是否按重設內容再次播報行業相關新聞？”
三秒無應答系統會默認選是，凌壹看了下行程，約莫還有十分鐘時間到，能聽點是點，沒有動手關閉。
“science刊登神經再生重大突破，研究者找到了脊髓橫斷修復新途徑，該方法降低了營養因子和細胞外基質分子依賴，極大的改善了醫療副作用和人體排異。”
一上來就是這種勁爆內容，凌壹瞬間坐直，在前座椅的背載操控屏上敲了兩下，動作設定是不喚醒設備，直接將播報內容相關連結隔空傳送到他的手機。
傳輸成功的提示音和Genesis那台手機的消息提示音同時在響，凌壹左右看了下，還是先拿了自己手機。
點進連結去圈了幾個關鍵詞，一鍵提取丟給查詢機械人，五秒內相關資料跳出來十幾篇。
快速往下滑，草草看了幾眼，結論是早報有點誇大其詞。起碼大部分這玩意兒在人類臨床醫療上，暫時是勇者和弱者的專利。
意思就是要麼不怕死的自己決定上，要麼已經不行了的，別人決定上。死馬當作活馬醫，不能生龍活虎，那就直接入土。
但凡腦子清醒能衡量利弊的，基本不會選，不過相關技術的確在飛速發展，從排在前幾篇的論文上來看，各個國家都有翹楚。
2018年，華夏在猴子身上通過外源植入NT3-殼聚糖材料，實現了猴子受損脊髓數厘米恢復以及行走能力部分恢復。
2023年，瑞士研究團隊使用投射特異性和單細胞RNA測序技術，以測定神經元亞群的方式，成功恢復脊髓全橫斷的小鼠行走能力。
這兩種方法都宣稱致力於神經元軸突部分再生，以大量神經性營養因子和細胞外粘附性分子共合作用，手術創傷和副作用相對較大，因此臨床應用還處於以實驗室為主階段。
另一個研究方向是以法國某個神經學團隊為代表，他們在2015年間開始陸續發表學術成果，用模擬大腦向脊柱發送神經信號的方法來喚醒宕機的神經網絡。
在十幾年裏，該團隊用這種電化學神經康復療法在老鼠，猴子，以及癱瘓病人身上皆有成功案例，是一種比較成熟的臨床方案。
它的古老版本，叫作硬膜外電刺激，其實早在幾十年前就已出現，最初的設計是用來緩解神經性疼痛，隨着技術版本疊代，逐漸成為解決神經受損的重要醫療手段。
然而，它依舊不能直接修復受損的神經元，通俗來講，只能勉強算個肥料，能促進神經元自修復，效果和療效完全取決於個體差異和受損程度決定。
包括上面兩種所謂的恢復癱瘓試驗體行走能力，也都並非直接修補神經元，而是促進拉伸，以及改變神經信號傳輸路徑，通過未受損的亞群種傳遞。
或者，用電流複製偽造一個神經信號，跳過受損神經段，直接傳輸到下一段。
幾億個神經元在人體所佔長度可能甚至不足一厘米，只要指令是對的，健康的軀體完全可以繼續執行思想。
有點類似開車遇到橋樑施工不能通行，那就繞道，或者飛躍跨過繼續行駛，一樣能到達目的地。
當然迂迴也是解決事情的常用手段，但這個概念顯然不如剛才聽到新聞那麼令人震驚。
他更在意的是，該團隊是如何準確測得了大腦發給脊柱的信號內容？它模擬神經信號的憑據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