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很老實的
暮色低垂，華燈初上。
瀋河不緊不慢的穿梭在集市裡，青色長袍與夜色漸漸融為一體，看上去便與其他行人無異。
偶爾有路人打量過來，等發現這是傳說中的“青衣大人”，自然少不得拱手問候幾聲，目光里滿是尊敬。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瀋河也只好朝對方笑笑，接着又快步離開。
記得在前世時，瀋河也總有類似的“皮膚BUFF”，有時候下班穿着制服路過大排檔，即使再乖戾的精神小伙也會默默遮擋住自己紋身，坐的端端正正。
沒想到穿越之後，自己居然找了份和前世差不多的工作，不得不令人感嘆命運的奇妙。
“好久沒吃肉了啊…”
瀋河腳步放緩，目光在左右兩旁的商肆來回尋覓，肚子也因為回憶起肉味而不自覺咕咕叫了起來。
這裏不像前世，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肉食。
瀋河如今雖有一份穩定的月錢，但其中一大半都還了周圍鄰里——他們在瀋河成親時給了不少幫助，即使嘴上說著不着急還錢，可別人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這份恩情總不能始終拖欠着。
至於顧南汐那邊，她的刺繡固然得到眾多深閨小姐們的追捧，但不知出於何種想法，她將刺繡賣的很是廉價，幾乎補貼不了多少家用。
“我不想仗勢欺人。”顧南汐總是這般解釋。
瀋河不明白她仗什麼勢又怎麼欺人了，但還是會豎起大拇指一臉的寵溺：“娘子大義！”
日子過得拮据，瀋河卻不想娘子受了委屈。抱着“別人家娘子有的，我家娘子也必須要有”的想法，隔三岔五他都會買些肉食帶回去，若遇到上好的布料或胭脂水粉，也總是忍不住掏錢拿下。
於是月錢幾乎剛拿到手就被“揮霍”個精光。
“活了兩輩子還是個窮鬼，真有我的…”
瀋河喟然長嘆，最後一頭鑽進熙攘人群之中。
……
在沒了妖禍威脅之後，無雙城漸漸恢復了以往繁華。
很多逃跑到外鄉的商賈又拖家帶口的回來，而且還帶來了無雙城百姓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
女子看一眼就離挪不開步的胭脂，孩童痛哭打滾也要買的零嘴，甚至還有男人們的終極浪漫——某種功效神奇的小藥丸。
瀋河就在那賣小藥丸的攤鋪駐足許久。
當他發現周圍數十個男人都只是眼巴巴望着，卻沒人鼓足勇氣上前詢問之後，便不屑冷笑一聲，一臉傲嬌的離開了。
最後，他選了一家頗為熱鬧的熟食鋪。
“今晚就吃雞好了。”
瀋河默默數了數身上銀錢，朝店家露出一個“請給我便宜點”的微笑。
只不過還沒等他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夜空中毫無徵兆的綻放出一束煙火。
就在瀋河以為城裏終於出現妖禍之時，緊接着，更多煙火從某座閣樓頂端噴薄而出。
紫的綠的藍的黃的，大的小的圓的扁的。
霎那間點亮了夜空，整個無雙城猶如白晝。
煙火轉瞬即逝，卻又未徹底消失，待花火散盡，竟在暮色中慢慢變成了三個大字——
“來”
“玩”
“啊”
生在北方，遠離繁華京都的無雙城百姓哪見過這陣仗，一時間恍恍惚惚，情不自禁地朝着前方奔涌而去。
瀋河同樣目瞪口呆，隨手拉來一個行人，問道：“大爺，這是什麼情況？”
“你他…哦，青衣大人！”大爺本來一臉的不耐，但當他看清瀋河的裝束，又瞬間換上笑臉：“匯賢雅敘開張了，大人想要同去嗎？”
“匯賢雅敘…”
青樓嗎？
瀋河頓時反應過來，之前似乎聽街坊閑聊說起過，原本以為只是一家平平無奇的風月場所，卻沒想店家還挺會玩的。
念及此處，他便放開大爺，還不忘關心道：“大爺要保重身體啊。”
大爺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跑：“大人放心，小老兒吃了三顆葯！”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大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之中，不知是不是錯覺，瀋河在茫茫人海里似乎還看見了幾個青衣行人，那猥瑣的背影甚是眼熟。
這條街道很快人去樓空，只剩下寥寥數人仍在苦苦地堅守道心。
瀋河與賣熟食的店家面面相覷，一個想買雞，一個似乎也想去買雞。
最後，在瀋河死纏爛打苦口婆心的勸說之下，店家折價賣了他一隻燒雞，然後火速收拾了鋪子，急吼吼的也朝匯賢雅敘方向跑去了。
“若在上輩子，你們這些傢伙...哼哼…”
瀋河嘟囔一聲，再低頭看看手中食物，不禁露出笑容：“不過運氣還不錯…”
這隻燒雞算是那些熟食里最肥美的一隻，也不知店家放了什麼佐料，即便被荷葉包裹着，卻也香氣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咕嚕…”
一陣吞口水的聲音響起，卻不是瀋河發出的。
他立刻警覺回頭，才發現自己無意走進了一條幽深小巷，朦朧月色之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角落，似乎也在朝自己望來。
“神仙？”
“......”
“妖怪？”
“......”
“好吧…”
瀋河一邊說話一邊朝黑影靠近，等對方的樣子完全暴露在視線之中，他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也不禁鬆開了。
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白色衣裙上沾了不知從哪家蹭來的煤灰，臉蛋也髒兮兮的，原本應該扎着長長的雙馬尾，但好像由於奔跑的太過劇烈，有一邊馬尾已經鬆開了，頭髮零零散散落了下來，看着又可愛又可憐。
流民嗎？
還是和父母走散了？
瀋河心中不斷猜測，卻已經決定要當一次爛好人了。
無雙城看似繁華，但繁華的陰影之處，往往也隱藏着許多遠甚妖禍的危險。
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可愛小蘿莉，或許根本沒辦法獨自活到明天。
於是他蹲下身，儘力讓自己笑得更慈祥一些：“小妹妹，你家裏人呢？”
見瀋河湊近，小女孩似乎沒有半點緊張，她神情自若的仰着腦袋，目光卻假裝不經意的瞥向瀋河手中燒雞，等發現這個拿着燒雞的人是在問自己，便往夜空一指：“在天上。”
聲音奶聲奶氣的，讓瀋河下意識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家裏人都在天上…
應該是她從周圍鄰里聽來的善意之詞吧…
也不知是生病還是意外，又或者在城外遭遇了禍事，致使小女孩孤身逃進了城裏。
一想到眼前這個本應擁有最快樂童年的小蘿莉，以後可能都會生活在孤苦無依的噩夢中，瀋河雙拳便不自覺握緊。
這該死的世道。
“喏，拿去吃吧。”瀋河扯下一根雞腿遞在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很虛弱的大哥哥會這麼好心。
“別客氣，快吃吧。”
“哦…”
小蘿莉當真沒有客氣，接過雞腿就順勢啃了一大口，大概又覺得一隻手捧着不方便，便將另一隻手裏的事物塞給了瀋河：“幫我拿一下”。
“這是…燒火棍？”瀋河下意識接過，才發現這是一根最尋常不過的燒火棍，棍子末端黑黝黝的，似乎還沾着什麼粘稠且奇怪的物體。
“嗯。”小蘿莉頭也不抬，兩隻小手抓着雞腿，吃的滿嘴流油。
“這樣啊…”
瀋河本來覺得一個小女孩拿燒火棍玩挺奇怪的，但想到這根棍子或許是她獨處於亂世之中的唯一依靠，又頓時更為心疼。
轉眼間一根雞腿便被小蘿莉炫完，瀋河忙不遲疑地又撕下一塊雞脯肉，小蘿莉也毫不遲疑的接過，繼續狼吞虎咽。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應該很久了吧，自己一個成年人當初不也差點餓死么…
“有一個時辰了吧。”小蘿莉抽空抬頭數了數，認真回答道。
“一個時辰了啊，果然…咦？”瀋河眨了眨眼，怎麼和想像中不太一樣？
“一個時辰前喝了燕窩粥，兩個時辰前吃了烤豬蹄，三個時辰前…我好像忘記了。”
小蘿莉一邊板着指頭一邊數，最後拍了拍手上的殘渣，很期待的看向瀋河：“我吃完了，還有嗎？”
“？？？”
瀋河徹底傻了，他突然發現自己竟忘了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你難道有家嗎？”
“對啊，大哥哥你沒有家嗎？”小蘿莉反問道，目光里甚至帶了點同情。
“我當然是有的…”
“哦。”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大晚上不回家，一個人在這裏瞎逛什麼呢！？”
“先生不讓我玩牛糞。”
“什…什麼？”
“先生不讓我用燒火棍玩牛糞，我想讓先生改變對牛糞的偏見，就把牛糞放到了他的午膳里。”
小蘿莉很認真的解釋着，最後燦爛一笑：“先生好厲害，居然直接吃了一大口！”
“……”
瀋河的表情頓時變得很複雜，他低頭看了看手上把玩了許久的棍子，再抬頭看了看小蘿莉：“你用這破棍子玩屎了？”
小蘿莉不樂意了：“你語氣對它尊重點，這可是沾着牛糞就能打遍天下的無敵燒火棍。”
瀋河沒管她，繼續問道：“然後你就離家出走了？”
小蘿莉很無奈的嘆氣：“他們說再不請郎中，先生就要死了。”
瀋河面無表情：“哦，你是出來幫他請郎中的？”
“當然是幫他買棺材啊，但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伱是傻子吧？”
“嗯，他們私底下都這麼說我。”
“……”
瀋河徹底失去了聊天的能力，他出於職業本能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一個人在外面走，不怕遇到危險嗎？”
“它會保護我的。”小蘿莉指了指瀋河身後。
“它？”瀋河下意識回頭，卻不自覺雙目瞪大。
他自始至終都沒察覺，在這漆黑小巷的陰影里，竟還蹲着一個龐然大物。
通體銀白，雙耳尖長，若單看腦袋，那圓頭圓腦的樣子像極了貓咪，可等它站在瀋河身前，仰頭望去，竟足有兩人之高。
更令瀋河驚訝的是，巨貓的尾巴似乎從中間分了叉，乍看之下好似有兩條長尾在那兒晃蕩；而那覆滿長毛的背脊，也在黑暗裏隱隱散發著綠光。
“妖獸…”
“沒關係，他很老實的，你可以摸他一下。”
“是嗎…”
瀋河咽了口口水，前世的養貓經驗讓他不自覺想要伸手，但這輩子的生活常識讓他又下意識想要逃跑。
但還沒等他糾結完，就感覺頭頂被一個毛茸茸的爪子輕輕按了一下。
耳邊還能聽見小蘿莉稚嫩的聲音。
“我說的沒錯吧，他很老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