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憐之人
一日無事，轉眼就到了散值的時間。
瀋河如心有靈犀般從案台上彈坐而起，擦了擦嘴角口水，準備開開心心的回家陪娘子。
其他青衣同僚也好像鬆了一口氣，嚴肅了一天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老李頭甩着酸痛的肩膀，笑眯眯地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臉色一變：“何人！”
一瞬間，青衣們紛紛霍然而起，有人甚至眨眼間便拔出了佩刀。
瀋河反應也不慢，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待發現如今已不是前世，又悻悻然撓了撓腦袋。
眾人順着老李頭目光望去，只見一個下人打扮的年輕人正站在衙門門口探頭探腦，本來就有點畏畏縮縮的，被青衣高手們一嚇，聲音都帶了點哭腔。
只不過他一開口，也把眾人嚇了一跳：“各位青衣大人，我主人家好像有妖出現了…”
妖禍再現，對於眾青衣來說可比什麼“北月仙尊”的要勁爆的多。
眾人驚疑不定的交換了一個眼神，老李頭皺着眉頭過去問詢，沒過多久又皺着眉頭回來了，只是臉色好看了不少。
“是王員外家的下人，據他所述，近來王員外家每到半夜都有奇異聲響，今天還有個下人離奇失蹤了。”
老李頭慢慢說著，最後忽然笑道：“應該不是妖。”
眾人的神情漸漸放鬆，就連瀋河也跟着點了點頭。
每逢有妖出現，動輒屍橫遍野，絕不會像話本故事裏“今天吃一個，明天吃一個”的那種情形。
“王員外知道這事么？”
“自然不知，都是下人們自作主張前來報官。”
“那應該就是人禍了，說不定那失蹤的下人還是自己跑掉的。”
“前兩天還有人說半夜聽見異常聲響，結果調查之後發現是孫家寡婦與人私會，只是不知發出什麼動靜讓人誤以為是妖怪。”
“我記得孫家寡婦只是中人之姿吧…”
“害，有人就好這口唄，聽說咱們無雙城有個專挑寡婦下手的高人，若有機會真想瞻仰一番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眉飛色舞的說著城裏趣事。
只有老李頭欲言又止，神情不知為何有些自得，又有些尷尬。
待眾人談興過去，老李頭擺了擺手：“先散值吧，我晚上去王員外家走一趟，等彙報給青衣內堂之後也就不用管了。”
青衣們紛紛點頭，卻沒有平日散值時那般喜悅，等瀋河收拾好卷宗快要出門時，還看見他們正襟危坐在原地，一個個皺眉不語。
“這是怎麼了？”瀋河不解地拽了拽老李頭。
“或許是勾起了心中不好的回憶吧，他們也都是遭遇過妖禍的可憐人啊。”老李頭搖頭嘆息。
“可我看他們平時也沒這樣吧。”
“那都是表象，裝給別人看的。”
“啊？”
“你莫要以為他們只知道吃喝玩樂，在私底下，這些傢伙可比你想像中要勤奮刻苦的多，哪怕放在江湖裏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手。”
“啊？？”
瀋河徹底震驚了，怎麼感覺突然捲起來了？
老李頭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聲解釋道：“無雙城此前鬧了太久的妖禍了，百姓們日夜恐慌，唯恐妖禍降臨到自己頭上。如今城裏沒了妖，若九龍青衣還表現出如臨大敵的模樣，百姓們只怕也依然活在妖禍的陰影之中。”
瀋河愣了愣，道：“所以只好日夜笙歌，來證明無雙城安然無恙么…”
“便是這個道理了。”老李頭很欣慰的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雖覺得這番解釋有些勉強，但瀋河還是抱了抱拳，再看向那些同僚時，目光里隱隱有了一絲尊敬。
“你先回去吧，讓他們獨自冷靜片刻就好了。”
“那…好吧。”
瀋河點點頭，又瞥了青衣同僚們一眼，心中有點不是滋味的離開了。
待出了衙門，暮色已然降臨，天上艷陽不再，轉而換做漫天絢麗的雲彩。
霞光落下，霓虹升起，無雙城處處蔓延着人間煙火的氣息。
瀋河回頭望了一眼肅靜的青衣衙門，心中仍有些感慨。
歌舞生平的陰影之處，總有人默默扛下所有。
想必那些同僚即使散值回家，也會繼續勤勉習武吧。
為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努力生存，為了讓家人能享受太平安穩的日子。
九龍青衣們寧願被人誤解，也始終堅守着心中信念。
“他們付出了太多啊…”
回想起自己先前對同僚們的誤解，瀋河慚愧一笑。
接着他便收拾好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也該好好鍛煉了。”
“如果因為鍛煉太過勞累，而不能…”
“嗯，想必娘子也會理解的吧~”
夕陽西下，倒映出人間萬家燈火。
秋風溫柔，那個捂着腰子的影子也顯得愈發清晰。
……
……
衙門內，一群默默扛下所有的青衣高手們仍靜靜坐在那兒。
燭火搖曳，將他們臉龐映的更加蒼白。
不知是誰乾咳了一聲，接着陰惻惻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確定那小子走了嗎？”
“走了走了，我盯着他離開的。”
“真不明白你們為何對那小子如此忌憚，明明連三腳貓功夫都不會…”
“閉嘴！”
最後說話的是老李頭，隨着他的喝罵，眾人也隨之臉色一緊。
“九龍青衣即使再缺人，也不會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老李頭喝了口涼茶，悠悠開口道：“我聽說那日城主大人也在，瀋河進九龍青衣也是他親口同意的。”
“城主大人！？”
“嘿，果然是個關係戶…”
“所以你們以後在他面前別太過放肆，對人家也稍微客氣點。”
“這是自然，否則我們今日也不會故意等他先走。”
“你們曉得就好。”
見眾人都很乖巧，老李頭也笑了一下，接着神情又重歸肅穆：“那麼…接下來我們便要討論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嗯！”眾人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有人甚至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老李頭沒着急開口，慢悠悠喝了口涼茶，再抬起頭時，那張蠟黃晦暗的老臉彷彿鍍上了一層神聖光芒：“有消息稱，匯賢雅敘在咱們隔壁街開分店了。”
眾人一驚：“可是那名滿京都，折腰無數才子壯士的匯賢雅敘？！”
“正是！而且那老鴇與我是舊識，你們可明白這意味什麼嗎？”
“難道有果盤相送！？”
“又或者是贈送茶酒！？”
“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咱們了嗎！”
“不，你們不明白。”
老李頭看了眾人一眼，皺眉告誡道：“這意味老鴇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許搶。”
“……”
衙門內的氣氛徒然安靜，眾人默默交換着某種心照不宣的眼神。
“所以，你們去嗎？”
“去，當然去！”
“老李頭你不是要去王員外家嗎？”
“去個屁，王員外家又沒有寡婦。”
“走走走！匯賢雅敘！”
衙門內的氣氛又重歸火熱，這群被妖禍連累的可憐人、為百姓負重前行的忠義壯士、勤勉努力堅守信念的青衣高手們紛紛簇擁着老李頭，開開心心的奪門而出。
夕陽西下，倒映出人間萬家燈火。
秋風溫柔，那群捂着腰子的影子也顯得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