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娘子真溫柔
“好奇怪,居然沒下雨…”
瀋河一邊往灶台洞裏丟柴火,一邊很隱蔽的扶着腰子,嘴裏仍念念有詞。
他雖然不喜雨天,但如果因為雷雨的關係沒有睡好,一身疲憊自然就有了借口,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捂着腰子,藉此掩飾體力不足的心虛。
不過問題不大,自己又不是真的虛。
只要以後稍微節制一點,一旬一次,嗯,三…五次與娘子親熱,想必很快就能調養過來。
想到這裏,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接着掀開面前鍋蓋,從容不迫地往米粥里丟了幾顆枸杞,拍了拍手,吹着口哨又把鍋蓋重新合上。
稍稍可惜的是,他買不起海參。
即使這個世界有吃人的妖,有長生的修士,有各種驚天動地的法術,但前世那些耳熟能詳的大補之物,也依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有條件享受的。
“也不知有沒有海參妖,想必吃了之後會很補吧…”
“相公?”
“……”
瀋河驚了一下,等看清來人,這才扶額苦笑:“娘子你也真是的,嚇我一跳。”
顧南汐目光很隱蔽的在他很隱蔽捂着的腰子上掃了一眼,說道:“時辰不早了,怕相公誤了上值,便過來看看。”
“有什麼誤不誤的,反正就那麼點月錢。”嘴上這麼說,但瀋河還是飛快熄滅灶火,將鍋里的米粥盛了出來。
等他再端着一碟鹹菜上桌,顧南汐也已經幫他把面前的那碗粥吹涼了。
此時天已透亮,雨後的晨風吹開霧靄,又隨着陽光輕飄飄地落在家裏,別有一番清新涼爽。
顧南汐夾了一筷鹹菜放進瀋河碗裏,猶豫道:“相公其實不必做這些庖廚之事的。”
瀋河鼓着腮幫,口齒不清又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關係,況且總得有人去做吧。”
“我也可以的。”
“你確定?”
“我…”
顧南汐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目光不自然的瞥向灶台一角——那裏有明顯被火焰熏烤過的痕迹,也是她第一次下廚時的得意之作。
但如果將九霄御火真決的威力再降低半成,應該不會再燒起來了…吧?
“不要想那麼多嘛~”
瀋河沒注意娘子逐漸危險起來的眼神,只是輕聲安慰道:“在我們老家,男子下廚做菜再正常不過了。”
“嗯…不過相公啊…”
“嗯?”
“你剛才扶額苦笑的樣子以後不許再做了。”
“咦,你不覺得很帥嗎?”
瀋河一邊說著,一邊故意抬頭,試圖露出他那並不明顯的下顎線。
顧南汐不自覺扭開腦袋,她很難直視眼前男人擺出這幅模樣。
或許這就是相公經常所說的“油膩”吧…
“相公別胡鬧了,上值要遲了。”
“好吧。”
瀋河只能埋頭猛乾飯,片刻之後丟下碗筷,雙目空洞的望向天空,喃喃道:“上值啊…”
怎麼穿越了還要當社畜啊魂淡!
……
上值,也就是前世的上班。
自顧南汐傷勢徹底痊癒之後,瀋河便開始琢磨如何養活生計這檔事。
但很快他就陷入迷茫之中。
他沒有前身記憶,連讀過什麼書都不知道,更別提去努力考取功名。
他也不會發明創造,不像“血手人屠”會做松花蛋又懂經商,而他瀋河連模仿武大郎賣炊餅都做不到…
最悲傷的是,這幅身體長期營養不足,以至於殺個雞都費力,想打零工做些體力重活都沒人搭理。
無雙城很大,街道車水馬龍,人群熙來攘往,驕陽刺眼,霓虹恍惚。
無雙城又很小,甚至無法容納他這一個小小的異鄉來客。
就在瀋河徹底絕望,甚至在猶豫要不要放下所有尊嚴和節操去碰碰運氣時,好運終於來了。
九龍青衣招賢納士,廣收有膽有謀之好漢。
九龍青衣?
瀋河頓時被這很有逼格的名字給唬住了,花了好大力氣才打聽明白這到底是幹啥的。
南晚有妖,禍亂十一城。
雖然有修士衛道凡間,可修士畢竟稀缺,大多數修士又受門派規矩所限,沒辦法經常下山除妖。
而且說白了,修士除妖,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
妖的皮囊可做寶甲,妖的筋骨可以入葯,最後剩下的那枚妖丹更是提升修為的大補之物。
修士往往只會對“大妖”感興趣,至於那些連入葯價值都沒有的“小妖”,幾乎都是順手而為之的態度。
可對凡人來說,能讓他們家破人亡的妖,又何論大小?
也正因如此,早在大乾國統一南晚時便設立了“九龍青衣”。
九龍青衣分內外兩堂。
內堂幾乎都是沒門沒派但渴求修行資源的修士,他們只聽從皇室調令,不參與凡間爭鬥,一心修行只為誅妖。
外堂卻與瀋河記憶中的衙役捕快差不多了,他們沒什麼修行天賦,除了少數幾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士,其餘大多都是頭腦靈活的普通百姓。
沒妖時,協調鄰里,調查罪證,緝捕案犯。
有妖時,維持秩序,疏散百姓,充當炮灰。
在九龍青衣剛成立時,確實風頭無兩,就連不少修行宗門都派弟子前來取經,效仿如何更為便利的誅妖方法。
但隨着時間推移,九龍青衣的技能樹似乎漸漸點歪了。
三百年前,大乾景帝欲納一女性修士為妃被拒,三日後,那名女性修士所在的宗門被妖魔覆滅,門內兩百多名弟子橫死山間。后經其他天宗高手查驗,現場疑似有九龍青衣出沒的痕迹,但因沒有實際證據,最後只好作罷。
一百年前,鎮守無涯海、殺退無數妖魔侵犯的戚老將軍忽然暴斃,戚家十三口也在一夜間被滅了滿門。負責調查此事的包龍星包大人還未出城,就也背後中了七十七刀橫死家中,最後卻被青龍青衣定論為自殺…
二十年前,先帝駕崩,一直忠心輔佐先皇的太吾書院忽逢妖禍,書院十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死了六個,院長嫡孫也在妖禍中不知所蹤。老院長不去尋妖復仇,反而一人一戒尺獨闖皇宮,將九龍青衣的九位首座打了個半死。
此後老院長封院閉關,沒過多久太子暴斃,而四皇子也終登大寶。
本應為殺妖卻邪的大殺器,卻漸漸淪為朝堂爭權奪利的工具,九龍青衣威名尚在,內里早已爛的一塌糊塗。
不過無雙城倒稍稍例外。
無雙城地處南晚最北,雖妖禍不斷,卻也遠離朝堂權謀的漩渦,再加上無雙城主乃十一城中唯一的外姓王爺,他一生都被朝堂猜忌,也因此早就看淡名利,只想守護此方百姓平安。
沒了京城權貴的干涉,這裏的九龍青衣幾乎都是土生土長的無雙城人士,修行境界不高,但與城主眾虎一心,誓死保衛家園。
令人惋惜的是,修士是無法光憑意志殺妖的。
無雙城修行資源匱乏,也幾乎得不到大乾皇朝的支持,以至此地的九龍青衣實力最多堪比大宗門的普通弟子,遇到尋常小妖尚能搏命相鬥,若遇到厲害些的妖魔,幾乎是十死無生的下場。
久而久之,無雙城的青衣們幾乎全軍覆沒。
無雙城主無奈之下招賢納士,不求飛天遁地的修士,只要不懼妖魔者,皆可加入九龍青衣。
此舉聲勢浩大,卻成效甚微。
百姓們嘴上對青衣感恩戴德,但真要換他們自己上陣送死,又是一副百般推脫的模樣了。
剛穿越於此的瀋河不清楚其中門門道道,他只是好奇的在九龍青衣衙門處張望了片刻,便被幾位瞎眼瘸腿的青衣高手笑呵呵請了進去。
一頓忽悠之後,再出衙門時,他已領好了佩刀與青袍,成功吃上了皇糧…
等瀋河弄明白這個“工作”會死人、說什麼都不肯去上值時,一個獨臂老青衣面不改色的拍碎了幾層樓那麼高的假山,深深震撼了瀋河的弱小心靈。
“背叛青衣者,等同叛國,誅九族,殺無赦。”老青衣如此說道。
“末將瀋河,願為九龍青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瀋河微笑以對。
若瀋河只是孤家寡人,他根本無所畏懼,反正與這個世界沒什麼感情,連夜出城換個地方繼續苟且便是。
可那時他已與顧南汐成親,不顧一切的“叛村”只會連累新婚娘子。更何況九龍青衣的待遇確實不錯,不僅解決了夫妻二人生存所需,還有一筆很可觀的陣亡撫恤金。
‘若我不幸遇難,至少能給娘子留下些什麼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瀋河硬着頭皮踏進了青衣衙門。
第一天上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街角忽然躥出一隻大妖。
第五天上值,忙忙碌碌東奔西走,只因陳老頭狀告隔壁王老頭偷窺自己洗澡。
第十天上值,閑來無事勾欄聽曲,卻因為盤纏不夠,只帶回了提前買好的兩斤青橘…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終於眷顧,自瀋河加入九龍青衣之後,無雙城再也沒有鬧過妖禍。
有傳言說,城裏出現了一個神秘修士,一身修為可撼日月,震懾無數妖魔。
還有傳言說,那個神秘修士是個女子,傾城傾國,猶如天仙下凡。
也不知是真是假。
無雙城再無禍事,九龍青衣又成了無雙城百姓夢寐以求的鐵飯碗,來應聘者差點踏平了青衣衙門。
但城主大人也不是傻子,早早便取締了青衣招納,而瀋河也莫名其妙成為無雙城最後一名九龍青衣。
一晃便至今日。
……
“那我去上值了?”瀋河嘴裏說著,身子卻停在門口,怎麼都不肯往前邁步。
“相公快些去吧。”顧南汐好氣又好笑的推着他出門,相公自從知道九龍青衣不會危及性命,便愈發懶怠了。
瀋河慢悠悠地將佩刀於腰間掛好,順口問道:“娘子今日還出門嗎?”
顧南汐點了點頭,柔聲道:“唐家小姐的刺繡做好了,陳家小姐想也想看看我的刺繡款式。”
“不是讓你不要那麼辛苦么。”
“哪家的女子都是這般度日的,也就相公會覺得我辛苦了。”
“我只是覺得…算了。”
瀋河無奈搖頭,心中卻隱隱有些奇怪。
自家娘子的刺繡功底與廚藝水準應該是五五開的…可為什麼唐家小姐卻總是如獲至寶的模樣?
而且娘子的人際關係也很詭異。
就拿唐家小姐來說,起先對方似乎很嫉妒娘子的美貌,有事無事便上門挑釁,甚至以其在京城有親戚當官的背景,試圖讓瀋河丟掉九龍青衣的飯碗。
瀋河還沒想到什麼好法子應對,誰知沒過多久,他就看見唐家小姐和顧南汐有說有笑的在家裏喝茶,前者態度恭敬,目光里既有恐懼又有崇拜。
只是不知為何,唐家小姐一直戴着斗笠,似乎臉上受了些傷。
接着便是李家小姐、孫家小姐、宋家小姐…
整個無雙城都興起了一股奇怪的刺繡風潮。
那些背景深厚的千金小姐似乎都被顧南汐一網打盡,小小而醜陋的刺繡亦成為她們之間某種交際證明,一副買不到刺繡就會馬上橫死街頭的樣子…
“相公你又走神了呢。”顧南汐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家相公,上值真的那麼恐怖嗎?
“只是覺得娘子太厲害了而已。”
瀋河撇開腦海里的胡思亂想,認認真真的看向眼前的人兒:“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我真走了哦。”
“嗯…”
“真的真的走了哦。”
“相公…”
“走了走了~”
瀋河一邊擺手一邊朝衙門走去。
街頭靜謐,秋風微涼,頭頂朝陽略略有些刺眼,他假裝躲避光線又悄然回頭望去。
只見那抹倩影依然佇立在原地,似乎只要他在,她便不會離開。
瀋河心中也一陣柔軟。
“娘子可真溫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