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的名字 1

一個魔袋。斐歐納摸摸懷中的魔袋，得意地笑了。

早在一年前，維妮叛離黑魔公會搶奪詛咒之石的時候，斐歐納卻在一邊靜靜地查閱黑暗神殿的典籍。不到一個月時間，他翻遍了幾百本所有和詛咒之石有關的記載。雖然這方面的真正秘本一直是由大祭司親自保管，但他還是從其他典籍中找到了一個重要線索，並掌握了獲得詛咒之石力量的可行方法。接下來，他用幾個月的時間收集材料，製作符文，最終製作好了懷裏這個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的魔袋。

斐歐納若無其事地來到籠子邊，命令道：“打開。”

黑騎士就像任何其他騎士一樣受過嚴格的訓練，而且更加懂得遵守命令，因為黑暗神殿的處罰要更為嚴厲，也更為可怕。在忠於職守和服從指令方面，黑騎士不比卡蘭神殿的光明聖騎士差，也不比阿拜迪恩大陸任何一名騎士差——他們不差任何東西，唯一的區別是，他們只聽命黑暗神殿。

鐵籠打開了。斐歐納慢慢走進去，蹲下，用力扳動卡梅斯的身體。卡梅斯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斐歐納惡狠狠地說：“明天，在祭典上，你的血將被放干。”

卡梅斯毫無表情地看着他。

“但是只要你聽我的話，你就可以不死！”斐歐納大聲說。他並不擔心黑騎士會聽到。和維妮一樣，他也設下了隔音魔障。

“照我說的做，你就能活命，而且你可以成為一名黑騎士隊長。或者你想做什麼、想去哪裏都可以，我都能幫助你。只要你聽我的話。”斐歐納瞪着毫無反應的卡梅斯，突然伸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聽到沒有！”

卡梅斯喉嚨里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費力地支起半截身子，向斐歐納看了一會兒，慢慢點了點頭。

“這早就應該知道，抗拒神教的意志會有什麼後果，尤其是當你觸怒一名高階祭司。嗯，不過我很快就不是高階祭司了。而維妮——”他邪惡地笑了笑，“我把她交到你的手裏，任你處置。”

“維妮……”卡梅斯乾澀地重複道。

“沒錯，就是那個女人。她欺騙了你，把你害慘了，不是嗎？你可以隨便處置她，想怎麼干都行，只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黑暗祭司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黑袋子。他捧着它，就像捧着一件珍寶，而這珍寶又可能隨時會爆炸——從他臉上的緊張表情可以看出，他手中的東西是多麼重要，而他此刻的行為又會是一場多大的賭注。“這下面還有一層。下面有個——”斐歐納咽了下口水，“有個東西……”

他說話的樣子就好像一位偉大的勇士要去殺龍，雖然不相信自己一定會輸，但也並沒有完全的把握，因此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斐歐納把袋子向卡梅斯遞過去。小黑袋在黯淡的燈光下反射出上百道弱而清晰的光線，似乎它是由無數銀絲編成，上面還鑲了灰砂那麼小的鑽石。但它確實是黑色的，黑得幾乎看不出形體。“拿到它，把它放進這個袋子裏。”

卡梅斯木然地瞪着斐歐納。

“拿到它，把它放進這個袋子裏。”斐歐納重複了一遍。

卡梅斯依舊木然地看着斐歐納，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然後，他向黑暗祭司伸出手去。這隻手在碰到黑袋的一瞬間，突然一晃，似乎在空中消失了……當斐歐納終於又看到那隻手時，他只來得及發出半聲嚎叫——冰涼的手指已經伸進了他滾燙的咽喉。

八名黑騎士幾乎同時轉身，立刻目瞪口呆，腳像是釘在地上不能移動。每個人的動作都一樣，緊握武器，手臂發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從廳堂中央的鐵籠子裏射出一束紅光，直達廳室頂端。這光束紅得刺眼，四周飛舞着無數暗紅色光點，中央是一個身影——囚徒卡梅斯，他足有三個人那麼高，他的頭一直頂到了廳室的天花板。

斐歐納站在卡梅斯面前，身形小得像個孩子。而且黑暗祭司的身體還在繼續縮小，以驚人而又清晰可辨的速度縮小下去，最後就像一個擠破了的水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斐歐納就不見了。一襲黑袍堆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嘶嘶聲，而斐歐納已經蹤影全無。

砰的一聲巨響之後，廳堂中恢復了死一般的平靜。

黑騎士們驚訝地張大嘴巴，動彈不得。其中一名黑騎士率先反應過來。但當他再次向廳中央望去的時候，那個高大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難道剛才是幻覺？地板上確實堆着一件黑袍，黑暗祭司斐歐納已經消失不見。而那個囚徒，那個騎士，正站在鐵籠子當中，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們。

八名黑騎士同時像箭一般射向鐵籠。但是籠中的囚徒似乎視而不見，他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齜出牙齒做了幾個怪異的表情，之後抬起手臂，向黑騎士們伸開手掌。他的掌中有個模糊的黑色套環，看起來像是燈下的影子，但在黑騎士眼中，這個黑環卻是一個無底的洞。

可以吞噬一切的洞口。

拉斐斯憂心忡忡地望着姬絲。

姬絲正把一隻手放在胸前，那裏掛着卡梅斯送給她的，也是由上一代聖女親手製作的聖女護符。姬絲堅持不肯把聖女護符交給拉斐斯，而是要親自保管。她說，卡梅斯把護符交給她時曾說過一個秘語，憑着這個咒文，她可以找到他的位置，也只有她能運用。拉斐斯對這個說法半信半疑，但又不能反駁。不過，看姬絲的樣子，似乎真的可以感受到卡梅斯所在的方位。

事實上真正知道卡梅斯在哪裏的是法師卡迪珈。他曾經進入過卡梅斯的思想，雖然不能深入，但也獲知了一些記憶。法師知道卡梅斯的故鄉在哪裏，而且知道維妮和卡梅斯必然會回到那個地方。他們必須要尋找套環。

九百年前，詛咒之石封印的時候，被分為兩個部分。要真正發揮它的力量，必須二者齊全。這件事在光明神殿並不是非常隱晦的秘密，所以曾經向光明祭司求教的卡迪珈也聽說過這件事。只不過，極少有人知道它們究竟是在哪裏被埋藏的。

套環就埋在卡梅斯的家鄉。

黑夜包圍着山野，大片荒地和田園一點點在面前展開。看起來這一帶曾經是幾個村落，但是不知為什麼被廢棄了。零落的破屋，丟棄的農具，顯示出一些過去的痕迹，但是一連走了幾里路，他們都沒有遇到一個人。

這些夜行者默默穿過幾片荒地，又越過一片似乎被戰火焚毀的村落。地勢漸漸高了起來，他們爬過幾個小山坡，順着不高的山丘向西前進，一路上不時搜尋附近是否有人煙。

不久之後，他們來到一間低矮的小木屋前。它孤獨地藏在山坡後面，遠離下面的村落，另一邊對着稀疏的樹林，更遠處則是一大片崎嶇不平的亂石堆。幾個人在這裏停了下來。卡迪珈四處觀望了一會兒，眉頭漸漸皺緊。

拉斐斯突然止住腳步，不斷地抽動鼻子，臉色變得有些發青，像是厭惡，又像是憤怒。

“邪惡的氣息！”一名祭司叫了起來。

“東北方向！”另一名祭司叫道。

話音剛落，在東北方向幾里之外，一處較高的山崖上，突然噴出一股跳躍的亮光，就像黑夜中一支明亮的火炬。這道光柱照亮了方圓幾里的地面，給山坡樹木投下清晰的影子，甚至令姬絲一行人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臉。然後光芒消失了，只在夜幕中留下一片暗紅色的余痕。

“走！”卡迪珈揮了一下手臂。

他們跑向那處山崖。此間崖上又爆出幾道較小的光柱，顏色各異，還伴隨着各種奇怪的聲響。又過了一會兒，那道強烈的紅光再次出現，立即吞噬了其他的光芒。一聲如雷的巨響緊隨其後，山坡陡然一震，沙石簌簌滾落。姬絲身子一晃，卡迪珈一把扶住她，伯爾翰則立刻抽出長劍。

崖頂又傳來一聲爆響。許多碎石挾着火光四下飛濺，有幾塊正朝向他們飛來。幾個人急忙閃到一塊巨石後面。然後，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砰然落在他們附近，落地之後還在扭動。

“一個人！”一名祭司立即跑過去，手上已經閃出治療術的藍白色光暈。

但是摔落的人一見到白袍祭司，就怪叫一聲，拚命向遠處爬去。那名祭司追到近前，略一打量，隨即回身道：“是黑暗騎士！”

拉斐斯立即豎起右手。隨着簡潔而堅定的咒語，一個柔和的光球向黑騎士疾射而去。這一股神聖的精神能量，可以治癒光明信徒的傷口，但對於黑暗騎士來說卻是致命的傷害。

“等一下！”卡迪珈急忙叫道。但黑暗騎士已經慘叫一聲，趴在地上再也不動了。“我們應該問問他。”法師有些不滿地說。

“有什麼可問的？！”

拉斐斯沉着臉甩下這句話，然後率先向上奔去，其他人只好快步跟上。

快到崖頂的時候，那道紅光再一次閃現。姬絲驚愕地停了下來。她在紅光中看到一個影子。它有二十尺高，雖然非常模糊，但她還是立刻認出來了，心中悲涼愈甚。

“卡梅斯！”姬絲輕輕嘆息。

“你待在這裏。”卡迪珈立即說道。他抽出自己的青木法杖，跑向最後一段坡道。姬絲怔了一下，緩緩跟了上去，伯爾翰幾步就趕到她的前面，長劍在夜色下閃爍着寒光。

當姬絲和伯爾翰登上崖頂的時候，拉斐斯和三名白袍祭司已經在詠唱咒文，卡迪珈則站在一片深紫色的花叢邊緣，凝神戒備。姬絲順着卡迪珈法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在花叢的另一邊有一個帳篷，搭在一大片亂石之中。在帳篷周圍有六七個人影，火光清晰地照出他們的黑袍。一道道魔法光芒不斷從他們身上閃現。儘管隔了幾十尺，姬絲仍然能看出這些人的緊張。

所有的魔法光芒都指向中間那個模糊的身影，他頭髮散亂，右臂向前平伸，豎立的手掌來迴轉動，不斷從一個人移向另一個人。被他對準的人往往會怪叫一聲，甚至搖搖欲倒，但是另外幾束魔光立即變得更強烈，把這個男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其他方向。

此刻，光明祭司們的咒文已經完成，四顆柔和的白色光球——聖法彈——陸續飛出，每一顆都對準了一個身穿黑袍的身影。

“先殺黑袍法師！再對付那個祭司！”拉斐斯大聲下令。

但是就在他說話的時候，那些魔光中最亮的一束突然熄滅了。幾乎是同時，一團霧氣涌了起來。灰綠色的霧氣疾速升騰，如同一堵牆壁，正好擋在四顆光球之前。隨着幾聲微弱的嘶聲，四枚聖法彈全部熄滅。一個身影有如鬼魅一般，飛過霧牆。拉斐斯那一句話剛剛說完，人已站在他面前幾步開外，抬起手對準了他。“蠢貨！”她憤怒地罵道。

拉斐斯大大一驚，他認出了維妮。她右手的手套已經摘下，一隻枯黑的手爪直指着他，如同燒焦的樹枝；但他的目光只停在她的左手上。儘管詛咒之石藏在銅戒的罩殼之中，拉斐斯仍然能立即感受到它的力量在奔騰。

“都住手！少添亂！”維妮不容分說，指住帳篷口的人，“他會給我們全部都帶來滅頂之災！”

拉斐斯哼了一聲，“你們都會被解決掉——你是第一個！”

維妮冷笑，臉露猙獰，“詛咒之石的套環在他手裏！”

拉斐斯怔了一下，停住施法的手勢。“誰手裏？”

“卡梅斯！套環被卡梅斯拿了！他會——”

一片奪目的紅光突然爆出，然後是一聲尖厲的慘叫，帳篷口那個身影驟然膨脹，迅速長成了一個二十尺高的巨大幻影——卡梅斯！卡梅斯！卡梅斯那虛幻的影子隨即在紅光中閃現，眨眼之間，在他巨大的身影面前，一個黑袍法師迅速縮小。

沒錯，那個黑袍法師是在縮小。片刻之後，地上只剩下一件黑袍，而那個人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被吸幹了。”卡迪珈喃喃說道。從伯爾翰認識卡迪珈到現在，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語氣中出現了畏懼。法師清楚地看到了全過程。那個黑袍法師連一點骨頭渣子都沒剩。

帳篷附近，有人憤怒地喊道：“維妮！你要我們全死光嗎？！”

“再堅持一下，達尼！”維妮高聲回答。然後她轉向拉斐斯。“你是高階光明祭司。你知道怎麼對付詛咒之石嗎？”

“休想套我的話。”拉斐斯冷笑着說。

“我知道的恐怕要比你多得多。”維妮冷冷地說，“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詛咒之石是黑魔王奧冬的造物，但他很快發現它太難控制了。它的力量會自發流散，甚至會影響到主人。於是他製造了套環，為此他殺了六名光明騎士和祭司——”

“包括我的先祖。”拉斐斯恨恨地說。

“……利用神聖之力來束縛詛咒之石。這六個靈魂被禁錮在套環上，它們已經墮入黑暗，但仍然保有控制黑暗之力的能力。所以套環和詛咒之石結合，就能組合成一件強大的黑暗法器。”

“這些我都知道。”白袍祭司不耐煩地說。“用不着你來講！”

“但你是否知道，如果套環離開詛咒之石，它會自動吸收黑暗力量？”

“吸——收？”拉斐斯忽然驚訝地瞪大眼睛。“一個異層吞噬點？”

“比那更嚴重，”維妮嚴肅地說，“是一個相位爆發點。被消解的能量不會滅亡。每積攢到一定程度，它就會自動爆發一次，而它的次元錐也會擴張一分。最麻煩的是，能量會有一部分被轉化到套環上，從而使它的吸收能力不斷提升。在這種效應結束之前，套環會變得相當強大——而且相當不穩定。”

“那又怎麼樣？”拉斐斯不由自主地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