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貓頭鷹眼睛 2
他的喉嚨中爆出一陣嗚咽，軀體微微顫動。突然間，他撲上前去，雙手抱住木樁，緊閉雙眼，把臉貼在那兩行粗糙的字跡上。他哭訴道：“告訴我，媽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我以後的路該怎麼走？難道我應該跟着她走入黑暗？還是，我應該殺了她，搶回詛咒之石，送到光明神殿？我又如何下手！媽媽，媽媽，您告訴我！”
他捂住臉，從指縫間發出一陣低微的抽泣。溫暖的陽光照在墳丘上，銀蓮花叢憐愛地包圍着這個悲傷的男人，但卻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腦中響起：“殺了她，奪回詛咒之石。”
卡梅斯驚跳起來，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他在院落中搜尋，目光落在一具焦黑的骨架上。它處在花叢之外，半埋在泥土中，如果不仔細看，會被認為是幾根雜亂的枯枝。有一團極淡的霧氣在它的上方飄動，如同焦炭上冒出的熱氣。
卡梅斯的右手背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就在那裏，有一小塊皮膚的顏色比旁邊要深一些，好像是燙過的痕迹。他愕然捂住右手，再度抬頭望去。在那團輕霧之中，似乎有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形。
“你要殺了她！”
“你是誰——你是什麼東西？”卡梅斯吼道。
那個聲音在他腦中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然後毫不留情地斥責道：“在馬蹄城的時候，是誰從殺手的刀下救了你一命？當你孤身面對麥卡羅將軍的兩千戰士，又是誰賜你力量，幫你取勝？”
“你？”卡梅斯戒備地回答。他當然記得這個古怪的幽魂，它曾經兩次借給他力量，並且用他的身體來施展邪惡的法術。按照他的猜測，它是一個邪法師，或者根本就是黑暗法師。
“你錯了，卡梅斯。”對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力量本身是無所謂善惡的。邪惡與否，只是取決於人的心靈。”
“你想幹什麼？”
“幫助你達成心愿。”
卡梅斯長嘆一聲：“我哪裏還有什麼心愿！”
霧氣極快地飄動幾下，似乎那具殘缺的屍骨在微微動彈。與此同時，那個聲音在卡梅斯腦中大笑起來。“好吧，不管你有沒有心愿。要知道，我應該感謝你供給我能量，讓我能夠存留人間。”
“你說什麼？”卡梅斯驚得跳了起來。
“或者你已經忘了咱們曾經訂盟的事，但這不重要，”那聲音安詳地說，“重要的是，卡梅斯?布萊克特，你要記着，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需要幫助，我就能隨時會現身，這是為了報答你。你只需要喊出我的名字，我是——澤塔爾尼?貢達多！”
“喂——你？”卡梅斯急切地叫了幾聲，但那團霧氣已經消散無形。幾乎是同時，他手背上的痛感也消失了。卡梅斯抬起右手，疑惑地端詳着，皮膚上那一小塊印記仍然存在，像是從肌膚深處透出來，周圍還有幾圈環紋。在他凝視的時候，這印記迅速減淡，恢復成先前的正常顏色。
卡梅斯疑慮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另一個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那是一個男人的簡短命令，伴隨着金屬相撞的聲響：“警戒，搜索！”
卡梅斯渾身一震，快步奔到土牆邊，從縫隙中向外望。小路的另一端出現了十幾個士兵，個個身穿輕甲，手持武器。一瞥之下，卡梅斯不由得心神激蕩，呆立不動。他看不清那些人鎧甲上的徽記，但他太熟悉這種口令和語氣了。這些年來，他曾多次領導這樣的團體，執行各種任務——直到去年！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法提克王國的騎士小分隊。
崔娜從睡夢中驚醒。一個雄壯的身影遮住了陽光，陰影罩在她的臉上。但是女盜賊並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卡梅斯卻不讓她再睡下去了，“準備一下。伯爾尼的搜捕隊就在附近。”
“搜捕隊？”崔娜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只是幾秒鐘，她就抓起弓箭和短劍，奔到卡梅斯身邊。
“回到床上去！如果他們找到這裏，我來處理。”
“你一個人對付不了。我的箭——”崔娜抬頭看見卡梅斯的怒目，將下面的話生生咽回肚子了。她白了卡梅斯一眼，鑽回毯子裏，順手抓起一些草屑和灰土，在臉頰、頭髮上抹了幾下。
卡梅斯走出屋門。崔娜安靜地躺着，握着匕首的手悄悄藏在毯子下。她轉頭看看自己的孩子，小圖帕睡得正香，拇指塞在嘴裏，在睡夢中斷斷續續地吮着。崔娜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在和卡梅斯說話。然後，腳步聲移近屋門。
崔娜突然想起，在伯爾尼城刺殺那些騎士的時候，她並沒有帶着孩子。崔娜在小圖帕腰裏用力一掐，孩子立即驚醒，隨即大聲哭叫起來。
“請不要驚擾她！”卡梅斯在門外大聲說道：“我妻子剛剛生了孩子。她需要休息！”
幾個聲音亂紛紛地說了幾句話。然後，腳步聲遠去了。崔娜仍然緊握匕首，一邊掐着孩子的腰，直到卡梅斯走進屋門，她才鬆了口氣。
“喔喔喔，別哭了小寶貝。”她憐愛地揉着小圖帕被捏痛的地方。“我說，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妻子了？我一直認為騎士雖然都是蠢貨，但還算是誠實的蠢貨。”
卡梅斯只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毫無表情地說：“他們不是來找你的。最近這一帶出現了一些可疑的人，他們是來調查的。”
他正要坐下，門外突然響起兩下敲擊聲。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卡梅斯怒視着屋門，當門被緩緩推開的時候，崔娜迅速轉頭向里。“我說了，我妻子需要休息！”
“我也需要休息。”門口的人柔聲說道：“但是我不能，在我找到你之前。”
卡梅斯頓時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你妻子？”維妮含笑望着床鋪上的崔娜。後者立即感覺到一種敵意，女人之間的微妙敵意。崔娜掀開毯子坐了起來。
“那只是一句謊話，為了騙過法提克騎士。我現在是法提克的通緝犯。”崔娜爽快地笑了笑。“別誤會，維妮。”
“你是誰？”維妮的語氣突然變冷。“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崔娜無視對方如刀的目光，緩緩抬起左手，露出手腕後面藏着的手弩，上面扣着三支黑箭，嗔道：“什麼記性！”
“原來是你——崔娜。”維妮驚道，“你怎麼會在這裏？這就是你的孩子吧，他是圖帕格林斯諾嗎？”
“圖帕，我和庫瓦拉都覺得那名字太長，所以把它縮減了。我還得謝謝你為孩子起名呢。”
維妮微微一笑，伸手去抱孩子。“庫瓦拉呢？”
“他——已經不在了。”崔娜悲傷地說，臉色黯然。維妮哦了一聲，立即收起臉上的笑容。她抱起小圖帕，孩子卻在她臂彎中大哭起來。維妮用力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孩子竟立刻收住哭聲，獃獃地看着她，然後伸手去抱她的脖子。
崔娜微笑道：“他好像很喜歡你。”同時移開身體，讓維妮在身邊坐下。
“是個好孩子。”維妮摸摸小圖帕的頭。“我應該送他一樣禮物——”
她的手指畫了幾個奇妙的圈，隨着低微的咒語聲，抵到嬰兒的胸口。
“維妮！”卡梅斯叫道。但崔娜敏銳地感覺到維妮並無惡意。在黑袍法師的臉上，崔娜看到了和她自己一樣的母性慈愛。她向卡梅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
咒語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完成。維妮呼了口氣，額角滲出了一些細汗。這個法術並不簡單，就連不懂魔法的崔娜也看出了這一點，“這是什麼？”
“一個保護符咒。將來小圖帕遇到危險的時候，這符咒可能會有點用。”維妮在孩子額上吻了一下。她沉默片刻，神情傷感，道：“我真有點羨慕你，有個孩子——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
崔娜聽出維妮話中的傷感。她拉住維妮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
“你也可以有個孩子啊，”崔娜爽朗地笑了，“只要有人肯幫忙，是不是，尊敬的騎士閣下？”
卡梅斯正在出神，愣一嚇答道：“當然！需要我做什麼請儘管開口。”
“看，我沒說錯，是不是？”崔娜大笑起來。“維妮想要個孩子，你一定要幫幫她，你可得多出力喲。”維妮呆了一下，不禁苦笑。
小圖帕卻又哭鬧起來，伸手去抓崔娜的胸襟。“真沒辦法。”崔娜搖搖頭，解開自己的衣領。維妮微笑着轉向卡梅斯。“你出去看看風景吧，讓我們女人聊一會兒。”
卡梅斯早就臉色發紅。聽到這句話，他急忙走出屋子，頭也不回地帶上門，把兩個女人的笑聲關在屋裏。
他在山坡上信步走着。茂盛的青草不斷纏住他的腳踝。一叢叢野花隨風搖擺，在陽光下有如一片精緻閃亮的絲毯。春日將盡，它們正在快樂地盛開，準備迎接更為燦爛的夏日。卡梅斯在一處陰涼地方停下，呼吸着青草和鮮花的芬芳。他舒服地在草坡上躺了下來，藍天映在他的眼中。他側頭望向遠處那間破屋，突然之間，一種奇異的溫馨感湧上心頭，就像暖和的陽光包圍着他。卡梅斯順手摘了朵小紅花在手中把玩，愜意地閉上雙眼……他猛地一驚，醒了過來，已到日中，維妮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此刻，不知為什麼，他對維妮所有的憤怒和恨意突然無影無蹤——這一刻，他心中只剩下純粹的安寧和快樂。
“咱們走吧。”維妮道。
“崔娜和孩子呢？”
“送走了。東邊有個小鎮，她可以在那裏休息一段時間。法提克騎士不會找到她，”維妮忽然像孩子一樣笑了，“我給她重新打扮了一下。”
“用魔法？”
“這並不難。”維妮點點頭，目光落到卡梅斯手上。卡梅斯這才發現自己仍然捏着那朵小紅花。卡梅斯鬆開手，花掉到地上。
維妮別過臉去，聲音發澀，道：“走吧。”
“這一定就是那個騎士了。”黑袍祭司遠遠地看看卡梅斯，又把目光移回維妮身上，下意識地握緊法杖。現在整個黑魔公會無一不知，這個年輕的女人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她手上還有詛咒之石。
“他看起來和別人也沒什麼不同嘛。”斐歐納研究着卡梅斯，直到他和維妮一同走上山坡。在幾株銀蓮花旁邊，卡梅斯停了下來，低頭看着這些花朵在腳邊搖曳。深紫色的花瓣神秘而可愛，但是卡梅斯看到有一縷縷灰黑色的霧氣貼着地面遊動，如同黑蛇一樣纏繞着花根。
“被污染了。”卡梅斯自言自語地說。“還沒有。”維妮回答道，“否則這些花根本不會重新開放。”
卡梅斯突然看到兩個身穿黑袍的人早已在山坡前等候着，其中一個矮胖的人滿面笑容，另一個則是沉默如石。“他們是誰？”
維妮面無表情：“我的同僚，兩位高階黑暗祭司，這是斐歐納，這是達尼。”
卡梅斯猛地站住腳，質問道：“你說要我幫你拿——”
“沒錯。”
“但他們……我只答應幫你的忙，我絕不為黑魔公會做事！”
維妮湊近卡梅斯的耳邊。“你不必為他們做事的，你不會的。”她輕輕地說，臉上還帶着甜蜜的笑容，就好像一對情侶在說悄悄話。“我也不會允許他們強迫你做什麼，來吧。”
卡梅斯半信半疑地跟在維妮後面。維妮發覺他的遲疑，轉回身來，狠狠地看他一眼，冷淡地說：“如果你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我死掉，那你可以馬上離開。我不必騙你，我的日子沒有幾天了。”
“怎麼會呢？”斐歐納笑眯眯地接過話頭，他已經走下山坡來迎接。“像你這樣漂亮又年輕的女人，當然會活得很久。”
“我想你那些侍女都聽過這句話吧，在她們還能睜眼的時候。”
斐歐納有些尷尬地僵在原地。卡梅斯跟着維妮從斐歐納身邊走過，不知是不是幻覺，他聞到了腐爛和血腥的氣息。
“都準備好了嗎？”維妮上了坡頂，打量四周。“可不能出半點紕漏。”
“我必須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小姑娘。”達尼惱火地說道，“在這裏沒有你咋咋呼呼的份。”
維妮似乎是剛剛看到這位肥胖的黑暗祭司。她看了達尼一眼，表情決絕。“這裏也不是你說了算，現在我們誰都沒權力指揮對方。不過，在這件事上，我有更大的發言權，而不是你，或其他任何人，達尼大人。”維妮毫不理睬達尼氣得發白的臉，把目光投向坡頂的平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