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恐怖騎士 1

煙霧不知從何處升起，聚成縹緲的人形，停在卡梅斯面前。零點看書他對這個形體並不陌生——在和刺客交戰的那晚，這個老法師的亡魂曾經幫助過他。但這形體現在有了一些改變，古怪的頭顱仍然是懸在煙柱上方，銹紅色的嘴唇也仍然詭異地不停開合，但是飄浮的頸骨下方現在延伸出一截粗實的棍狀物，看起來像是一條手臂。

“我們又見面了。”那怪異的手臂抬起來指向他，“需要我幫助嗎？”

“你能幫我什麼？”

頭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它的聲音如同刺針一樣穿過卡梅斯的腦海。卡梅斯痛苦地捧住頭。“我可以幫你救她，只要你聽我的。”

卡梅斯的意志力在慢慢崩潰。那古怪的聲音在黑暗的曠野中穿行，越來越響，直到貫滿了整片天地，化為一片猩紅色的流光。

那騎士全身顫抖不停，雙眼射出狂亂的光芒。忽然間，他扯下頭盔，用力扔到一邊，然後雙手捧着頭，發出痛苦的喘息。黏稠的白沫從他嘴角流了下來，如同一條令人噁心的怪蟲，扭曲着爬過他的下巴。

“扶他下來！”麥卡羅命令道。他判斷這是突發的癲癇病，在軍隊中偶爾會出現這種病例，多數是因為戰鬥時被傷到頭部，或是受了強烈的刺激。

幾名士兵把長矛交給同伴，上前拉住馬頭，試圖把卡梅斯攙下馬來。然而卡梅斯猛一扭身，就把他們推到一邊。他的頭垂了下來，黑髮被湧出的汗液沾濕，一綹綹粘在額頭。他的雙手無力地搭在馬鞍兩邊，呼吸聲時斷時續，聽起來就像病重將死的人最後的掙扎。

他突然用力踢上馬腹。戰馬發出痛苦的嘶鳴，側身向左邊沖了出去。卡梅斯在馬背上左右搖晃，看起來隨時會一頭栽下去。在兩千士兵驚愕的目光之中，戰馬載着“發瘋的騎士”橫掠陣前，卻快得有如一道閃電，向西邊的山坡飛馳。

麥卡羅遺憾地搖着頭。他本來想，如果可能，他會把這個人收歸麾下，但他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個患有瘋病的人，就算再怎麼出色，也不可以被委任為指揮官。“跟上他。”他下令說，“如果沒法幫他恢復，就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讓人們知道他是光榮地戰死，而不是死在討厭的瘋病中。”

一小群戰士離開隊伍跟了上去。戰馬已經奔到山坡之下，倏然停下腳步，卡梅斯向前摔了出去，臉朝下伏在地上，遠遠望去如同一堆被砸爛的鐵片。

片刻之後，這堆鐵片慢慢隆起。卡梅斯面朝山坡，跪在雪地中，一點點挺直身體。他的戰馬在旁邊來回走動，不安地打着響鼻。

雪地中響起古怪的吟唱。追趕的士兵愕然止步。一股天崩地裂前的凶兆充斥在天地之間，空氣似乎凝固了，良久，一股令人心顫的波動爆發了。無數看不見的嘴唇在空中嘶吼，一陣怪異而悠長的聲音響了起來，時而尖銳刺耳，時而微不可聞，遙遠而飄忽，似乎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吶喊。

卡梅斯雙手高舉過頭。由於是背對着這邊，士兵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閃亮的刃鋒劃過皮肉，鮮血迅即滴落，如同一串跳躍的魔幻音符。

對於在場的兩千戰士來說，之後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一場噩夢。然而，即使是最恐怖的噩夢都無法像這樣撕裂他們的肝膽。很多年以後，倖存的人回憶起這一刻時還會不可控制地顫抖。他們懷着深深的恐懼，把這件事稱為“血獅將軍的魔法”，不敢有絲毫不敬，深怕這位恐怖騎士的鬼魂會從地底冥界升上來找他們算賬。

那確實是一場噩夢——當一群群死屍扒開泥土站起來的時候。

雪地上隆起一個個小土丘，就好像積雪下面不是土地，而是一個巨大的水盆，此刻水面由於沸騰而冒出許多水泡。每當一個水泡破裂，就會有一個殘破的軀體顯露出來。它們的身體多數潰爛不堪，臉上掛着一塊塊碎肉，有些只剩一隻手臂，有些則是在胸腹之間露出白森森的肋骨。屍兵們手中揮舞着生鏽的刀劍，看起來一碰就會斷折，然而它們並不需要刀劍來克敵制勝，它們製造出的恐懼足以嚇退麥卡羅的整支大軍。

驚慌失措的士兵們已是無路可逃——方圓五里之內，包括他們的陣形中，到處都響着吱吱的怪叫。許多屍體還沒完全爬出地面就開始撕扯受害者的血肉。一個特別高大的殭屍正好從麥卡羅身後鑽出來，被一群衛兵砍成碎塊之後，怪手還堅持地扣在麥卡羅戰馬的小腿上。

儘管麥卡羅將軍也陷入慌亂之中，他仍然注意到屍體上一些殘存的標記。在破朽的衣縷上有兩種徽記，一種是坎撒王國的軍徽，另一種則是屬於法提克王國。他明白——這些都是過去戰死在馬蹄城的冤魂。

卡梅斯緩緩轉過頭來。他的臉龐一片蒼白，手上的皮膚也是一樣。在他空洞的眼神之下是一副迷惘無依的表情，似乎他的神智並沒有在這裏，而是落在某個不可知的地方。他對着空氣低語：“你做了什麼？”

“你這是什麼邪法！”卡梅斯忽然暴怒了。他從地上直跳起來，鎧甲丁丁當當地響了一陣。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左腕上劃開的地方已經快要凝結，右手中那柄匕首微微跳動，銅柄的高熱燙痛了他的手心。

“我在幫你。”那個聲音在他腦中迴響着。“你需要士兵，我給了你士兵。我擔心你失血過多所以才停止，不然還會召出更多的。你該感謝我才對……”

“閉嘴！”卡梅斯大吼道。他忽然痛苦地抖了一下。他一把扯開胸甲的扣襻，掀開裏衣的領口，從裏面拉出一條銀鏈。鏈子末端的小革囊已經破損，靠里的一側變得焦黑，似乎被火燒過。聖女護符在革囊的破洞裏閃着光，銀色的花紋沉默地搖動着。卡梅斯感受到真實的疼痛，如同許多尖針刺在胸口上，他知道護符已經灼傷了他胸前的皮膚。他沒有小心地裹好護符，而是任它垂在外面，腳步蹣跚地走向戰場中心。附近的幾具屍兵靠近過來，更多的屍兵圍攏過來，像是簇擁着自己首領的忠誠衛士，它們腐爛的腳拖過雪地，留下數十道骯髒的淡黃色印痕。

卡梅斯嫌惡地控制着呼吸，一步步走近麥卡羅將軍。後者正站在十幾名衛兵中間，外圍則是一群伸爪欲撲的屍體。看到卡梅斯走過來，麥卡羅憎惡地瞪視着他。

卡梅斯看看四周。屍兵們紛紛停下動作，一張張怪臉轉過來朝向他，似乎在等待命令。卡梅斯攤開手，無奈地說，“我們去看看姬絲小姐那邊的戰局。”

維妮猛然從椅子上站起。她手中厚重的書冊掉落在地，砸倒了牆邊的一個小罐，暗藍色的液體流了出來，緩緩滲進地板的縫隙。但她毫不理會，她閉上雙眼，凝聚全部精神，去感受空中奇異的波動。她立刻就分辨出力量的本源。

訊息終於來了！門框上的水晶石閃了兩次，一個恭敬的聲音響了起來：“主人，不知您現在是否有時間——”

維妮聽出這是一位低階法師的聲音，厲聲道：“滾！”

她再度集中精神，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隨後，她睜開眼睛，坐回椅子上，輕輕呼出一口氣。狂喜塞滿了她的心，她的身軀不可抑制地抖動着，雙手下意識地交握在胸前。

一定是詛咒之石。

這次波動比以往的許多次都更為持久，也更為清晰。當那股力量傳到她腦中，維妮藉著法術的聯繫，將思緒逆向傳遞出去。她的意志穿越空間，到達千里之外的某個地方。她感受到卡梅斯的怒氣，甚至在腦中的影像里看到了他繃緊的雙頰和銳利的眼睛，儘管只有一瞬。

“你居然開始留鬍子了。”維妮自語道。

她突然想放聲大笑，然而笑聲立刻卡在喉嚨里。維妮迅速掃視四周，雖然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她還是謹慎地掩飾住自己臉上的欣喜。她靜下心來，深呼吸了幾下，走出房門。她的黑袍在走廊上飄擺，下端拖過地毯，泛起略帶霉味的潮濕香氣。當她來到中央大廳的時候，一個低階法師低頭恭迎上來。

“有神殿的訊息，主人。”那個法師說道，遞過一塊自語石。

維妮皺了皺眉，接過淡綠色的石頭，把它捧在手心。她念出一個單字，石頭表面隨即浮現出一層光暈，閃爍片刻之後，一個聲音傳出：“維妮**師，莫塞尼向你問好。”

“如果沒事就閉嘴吧！”維妮冷冷地說，“我沒時間跟石頭講話！”維妮不耐煩地說，她知道莫塞尼實際上是在提醒她儘快努力。自從奪取法提克黑魔公會的會長之位，黑暗神殿的祭司們就承諾她，只要找回詛咒之石，就可以為她加上“**師”的封號。那是僅次於黑暗神官的頭銜。

“神殿祭司們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那件事早點有結果。願迪俄普斯加護於你！”自語石毫不動容。

維妮瞪着手中的石頭，然後把它交回那名法師手中，命令道，“從今晚到明天中午，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我。我要做兩個實驗，還要施一個強力的法術，和平常一樣。對了，這中間我可能會出去一趟，找些法術藥材。我再說一遍，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我！”

維妮緩步上樓。她在樓梯頂端停下來，若有所思地掃視底下的大廳。一瞬間，她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留戀，但是立刻就消失了，重新恢復到毫無波動的冰冷。身為法提克黑魔公會的首領，維妮已經在這裏嘗過了權力的滋味。但這並不是她的追求。如果想要權力，當初她在法提克宮廷中就可以得到。

詛咒之石是所有黑袍法師都夢寐以求的至寶，但是很少有人想到要把它據為己有，因為這就代表與整個大陸的黑魔法師公會為敵。但維妮不管這些，她只想擁有力量。

伯爾翰率領的八千軍隊向弓尾山北口快速進發。這些士兵大部分是經驗豐富的戰士。他們裝備精良，行動果決，打起仗來既勇敢又老練。而且在即將面對的戰鬥中，他們還佔着人數的優勢。

不過伯爾翰並沒有輕敵。他知道對方很可能已經知道將要被攻擊，並提前做了準備。而且，如果他不能儘快結束戰鬥，姬絲被引開的六千軍隊就會趕回來救援。他不想看到那種情況，雖然即使那樣他也有取勝的把握。伯爾翰先派了兩千騎兵去搶佔山口。在他的判斷中，姬絲很有可能躲進弓尾山，藉助地理優勢堅持抵抗，等待東邊的部隊回援。因此他一定要搶先交戰，把姬絲的軍隊拖進混戰之中，然後用後續的軍隊取勝。

兩千騎兵卸下多餘的裝備，全速向西北奔行。儘管地上的積雪不利於行軍，但這些騎兵憑藉精良的騎術，速度並沒有減緩太多。天黑之後半個時辰，伯爾翰的騎兵隊趕到了弓尾山北口。雪野寂靜，看不到任何軍隊的影子。

“還是晚了一步！”騎兵隊長惱火地說，跳下馬仔細觀察雪中的痕迹，發現許多雜亂的腳印一直伸向山口的隘谷。“他們已經躲進去了。”

“要追進去嗎？”副隊長在一旁說道。

“不。我們守在外面，等伯爾翰大人到了再說。”

騎兵們按照隊長的指令退開。他們在離隘口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馬，警戒地觀望着山谷的入口。至遲午夜，後續部隊就能趕到，那時就是攻擊的時刻。在那之前，他們要守住山口，不讓姬絲的部隊有機會逃脫。

但是騎兵隊長犯了個錯誤——他不知道，特拉德早在前一天就預想到交戰的可能性，並且提前做了準備。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會全力出擊。

“這不行！”姬絲着急地說。“你實在太冒險！”

“我必須保證您的安全。”特拉德嚴肅地說，同時吩咐士兵們準備行動。“這是我的責任，女王——”他回過頭說道。

姬絲打斷了他，快步走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表情傷感而堅決。“不要再叫我女王了！如果這個名號成為你和戰士們犧牲的理由，我寧可不要它！我們一起在這裏等着！巴利爾會回來的！”

“當然。我知道他會回來。”特拉德用妥協的口氣說道，但他的立場並未改變。“然而要等多久？或許要明天早上，或許更久。在那之前，麥卡羅的軍隊就會把我們全殺光！”

他招手叫來一名副將。“保護女王，直到巴利爾趕回來。”他命令道，“任何時候都不能暴露！”

“就像我們根本不在這裏一樣。”副將聲音無比堅決，“不論誰想傷害女王，必須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特拉德點點頭，拍拍那名副將的肩膀。“您看到了，”他轉頭對姬絲說，“我們都曾向您宣誓效忠，這是我們的榮譽。對於我自己，身為皇冠騎士，榮譽比生命還要重要。請您不要剝奪我獲取榮譽的機會。”

他向姬絲低下頭，行了個標準的騎士敬禮，然後大踏步走開，留下姬絲獃獃地站在黑暗的山坡上。

麥卡羅的雙手和雙腿被綁在馬鞍上，臉上一副氣惱而無奈的表情。

“請原諒，我不得不這麼做。我沒有任何不敬的想法。”卡梅斯真誠地說，“我真的很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您能和姬絲小姐聯合。正如我所說，亞迪不會是個好國王！他是那麼貪婪自私的人。他會把坎撒王國搞成一團糟！”

麥卡羅將軍似乎被打動了。但當他掃視四周時，眼中又充滿了厭惡。

近千名士兵跟在旁邊快步奔行。每個人肩上都繫着一根繩子，拖着各自的鎧甲在雪地上滑行，每一副鎧甲上都坐着一個殭屍戰士，它們時而扭動手臂，就像許多螃蟹在蠕動腳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