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和而不同
益王同着大軍入得虎牢關,在郭凱、韓良臣、陳鯤等將領的陪同下,酒水喝好,肚子填飽,漱洗一番,換上一套粗布衣裳,讓軍醫把脈切診,處理一番身上的傷,睡進大房子裏,安然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吃過早膳,出得院門,坐上馬車,被郭凱、韓良臣、陳鯤等人歡送出虎牢關,朝着黑石關飛奔而去,趕往京城。
隨着馬車一路奔跑,過得黑石渡,於偃師縣城寄宿一晚,直抵京師。
披着霞彩,從西門而入,回到王府,謝別相送自己回京的二十來虎牢關將士,入得府內,漱洗一番,換上華貴的衣裳,連夜入宮,拜見重病中的父王。
老皇帝見益王歸來,很是高興,硬要來個把盞對飲,為父子相見儘儘興。
董寧跟益王見老皇帝剛進葯湯,不宜飲酒,幾經勸慰,無效,只好陪着老皇帝高高興興地喝上一杯,求個歡愉,點到為止。
喝過美酒,交談甚歡,老皇帝見益王少了些往日的天真無暇,問其故。
益王告知黑石關之事,父子倆一片漠然,整得董寧都不知道該怎麼將氣氛緩和過來。
寢宮沉靜片刻,皇帝華隆到來,益王正兒八經地給皇帝華隆行禮問安,口中歡呼“吾皇萬歲”。
皇帝華隆見益王幾日不見,生分不少,欲問其故,道:“九弟,你我親兄弟,在父王面前,為何如此生分?”
益王回道:“皇兄,你我既是兄弟,更是君臣,往後這禮不能少。”
皇帝華隆聽之,不悅,轉向老皇帝,就想讓他來評評理。
老皇帝讓董寧在他後背加了一個墊枕,坐正身來,微言道:“隆兒,蔡文柱以前可是禁軍將領?”
皇帝華隆答道:“回稟父王,蔡文柱以前是大哥的門生,在禁軍中當差。京師保衛戰中,奮勇殺敵,朝廷念其功績,特擢升他為黑石關守將。”
老皇帝聽之,緩言道:“他在黑石渡截殺王猛,還將益兒抓了起來,要當成禮物送給安思景,你可知曉?”
皇帝華隆一驚,答道:“父王,兒臣實不知。”
老皇帝冷言道:“算了,坐上那把龍椅,言不由心,有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變過來的。”
皇帝華隆一聽,伏拜在地,道:“父王,兒臣......”
董寧被老皇帝看了一眼,趕忙上前,將皇帝華隆扶了起來。
老皇帝嘆息道:“隆兒,我與你可還是父子?”
皇帝華隆快語道:“父王,您這說的什麼話!無你就無我。”
老皇帝道:“那好,我以父親的身份問你幾個問題,可否?”
皇帝華隆俯首答道:“父王,兒臣定當如實作答,絕不敢有半句謊言。”
老皇帝輕閉雙眼,問道:“劉雲飛對我們華家可好?”
華隆答道:“父王曾說,沒有三叔廝殺於疆場,就沒有大夏國。”
老皇帝問道:“天下安寧后,我卻將他逼走了,依你看,做對了嗎?”
皇帝華隆答道:“三叔忠勇愛國,其心可昭日月,父王為了大夏的長治久安着想,將其逼走,現今看來,自是欠妥。”
老皇帝嘆氣一口,道:“隆兒,依你看,今日的王猛,跟昔日他師傅劉雲飛相比,孰輕孰重?”
皇帝華隆答道:“三叔開國之功臣,王猛護國之良將,難分彼此。”
老皇帝冷笑道:“你既已知我逼走劉雲飛不對,為何對王猛又要來個除之而後快呢?不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
皇帝華隆軟聲道:“父王,我......”
老皇帝嘆息道:“隆兒,你我父子,兩代皇帝;他倆師徒,二世將軍。劉雲飛東征西討,幫我華家建立大夏,成就霸業;王猛南征百戰,幫你華家平定叛亂,守住江山。我負了其師傅,難道你也要負了其徒弟不成?大夏國的長治久安日後又靠什麼來守護?”
皇帝華隆答道:“可是父王,他王猛用不到三萬兵馬,不過兩月就平定了-為禍三年的荊湖叛亂;坐鎮西北,操練兵馬不到半年,一戰就擊潰了西戎六萬鐵騎;燕軍作亂,其他各地守軍畏之如虎,不是望風而降,就是潰敗而逃,就是有幾個奮勇反抗,也是屢戰屢敗,他王猛卻三兩下就將叛軍趕回了黃河以北,如此戰力,天下望塵莫及,兒臣每每想來,寢食難安。”
老皇帝反問道:“他王猛擁兵自重了嗎?”
皇帝華隆答道:“沒有,讓他打哪兒就打哪兒?”
老皇帝問道:“他的部將可有陽奉陰違之處?”
皇帝華隆答道:“畢恭畢敬,唯命是從。”
老皇帝問道:“安思景發動叛亂,他王猛是沒有盡心儘力地剿匪呢?還是養寇自重了?”
皇帝華隆答道:“阻擋北狄騎兵南下,解京師被圍之困,收復商都、汴州,平復東平郡,都是雷厲風行,速戰速決,全按朝廷旨意行事,一心想着早日平定叛亂。”
老皇帝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不安的呢?”
皇帝華隆答道:“可他現今擁兵十幾萬,部下士兵皆他親手培養,部下將領皆他一手提拔,若心懷異志,一旦反叛,真不知大夏國拿什麼來與之匹敵。”
老皇帝問道:“若換成是你,心存異心,是選擇快速平定叛亂,還天下以太平后,再跟朝廷殺個血流成河,做那亂臣賊子呢?還是選擇借叛亂之機,養寇自重,步步為營,侵蝕朝廷威嚴,徐而圖之?”
皇帝華隆答道:“父王,那自是借叛亂之機,養寇自重,徐而圖之了。”
老皇帝問道:“隆兒,穩的不滾,滾的不穩。他王猛既一心想着天下能早日獲得太平,你為何硬要想着他心存異心,欲除之而後快呢?”
皇帝華隆答道:“父王,我......”
老皇帝溫言道:“隆兒,皇帝二字,本代表天地,天地生養萬物,萬物平等。他王猛雖是將軍,但也是大夏國的臣民。你應該像對待其他人一樣,敬之愛之,而不是心存恐懼,就輕言加害。況且他活着,是有益於社稷的。”
皇帝華隆回道:“父王,事情已出,兒臣不知如何善後。怎不能打虎不成,反被虎咬吧!”
老皇帝道:“隆兒,君主猜忌權臣,人之常情;護佑天下臣民,必盡之責。你日後將他看成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夏國子民就好,護佑他是你應盡之責,又何須想其他的善後之法。
管子曾言,民,利之則來,害之則去。民之從利,如水之走下,於四方無擇。故欲來民者,先起其利,雖不召而民自至。設其所惡,雖召之而民不來。
蒞民如父母,則民親愛之。道之純厚,遇之有實,雖不言曰吾親民,而民親矣。蒞民如仇讎,則民疏之。道之不厚,遇之無實,詐偽並起,雖言曰吾親民,民不親。”
益王聽過,從懷裏拿出王猛寫給皇帝的書信,遞了過去,道:“皇兄,王猛黑石關遇襲,深知背後有你的默許,為了不給你添麻煩,而選擇讓我涉險,以此為由,順理成章地將蔡文柱消滅,來個死無對證,不了了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事最好。”
皇帝華隆接過書信,認真看過,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極為傷心的樣子。
老皇帝見之,問道:“隆兒,怎麼啦?信上說了些什麼?”
皇帝華隆答道:“父王,王猛在信中說,他只是一個工匠,除了打造一些刀槍劍戟外,就是告訴那些前來購買刀槍劍戟的人,怎麼使用好這些東西,怎麼善待這些東西,其他的他一竅不通。”
老皇帝感嘆道:“多好的一個孩子!明知你想殺他,不但不加以反擊,還幻想着你能放過他。”
皇帝華隆看向老皇帝,輕聲地問道:“父王,兒臣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益王接話道:“皇兄,你絕對是做錯了的。若是沒有他,你只不過是一個無人問津的皇子,何談當家做主,何談對天下擁有生殺之權。”
老皇帝慢言慢語地說道:“隆兒,物有本末,事有始終,和則興,悖則相害。若是一人吃飽,全家可以不餓,那無疑沒有做錯;若是別人挨餓,自己也吃不下,那無疑是做錯了。
父王當年給你取名華隆,就是希望大夏-國運昌隆,只因‘昌隆’二字,需對應着一個‘和’字,有他人-才需要跟自己講‘和’。”
見皇帝華隆傾耳聽之,老皇帝舒緩一口氣,接着道:“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有國,有國才需要君主。君主治理國家,跟將軍行軍打仗沒有兩樣,皆應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
你父王的前半生-親君子、遠小人,親民愛民,事事和順,國家蒸蒸日上;後半生-疏離君子,親近小人,勞民累民,事事事與願違,造成今日之亂象。望你以父王為戒,好自為之!”
皇帝華隆對着老皇帝俯首道:“多謝父王教導,兒臣謹記在心。”
老皇帝溫言道:“去吧!忘記過往的種種不是,將王猛看成你的子民,你的朋友,你的左膀右臂,愛之、親之、用之,履行好你作為君王應盡的職責。他那天答應了我,一等平定了叛亂,就解甲歸田,放下過往的一切,真真正正地為自己的家人活着。”
皇帝華隆起身,道:“父王,都說人心善變,因時勢而定,就怕......”
老皇帝苦言道:“隆兒,你是君王,他只是個臣子。你若做好了一個君王該做的,萬民敬仰,君臣和睦,何懼臣子不願盡忠。”
“是,父王。兒臣告退。”
皇帝華隆拜別老皇帝,話別九弟益王,出得老皇帝的靜心殿,消失在夜色中,憂慮全消。
董寧將皇帝華隆送出養心殿,回到老皇帝的卧榻前,道:“太上皇,你該休息了!”
老皇帝將益王看了看,見孩子有些疲累,道:“益兒,你也回去吧,順便看看你的母妃去,這些時日,她一直陪着我,日夜憂心,好像老了許多。”
益王起身,拜別老皇帝,出得養心殿,朝其母妃的康寧宮走去,步子紛亂,心裏老想着一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