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溪中有魚
青山秀水,日怠要歸,借宿在急,馬兒四蹄如飛。
凝目遠眺,只見山石、樹木、荒草,不見人煙蹤跡。
時光飛速,兩馬狂奔一路,有些疲累,八蹄漫步而行。
王猛遙望落日,倍感不適,道:“軍師,今晚怕是要與星月為伴,露宿荒野了。”
陳亮將太陽輕輕地望一眼,笑答道:“落日還在,未見終點,也許時來運轉,有戶人家正等着我們也說不定。”
王猛摸了摸白馬的脖子,見手掌全是汗水,道:“人家絕對有,就是太陽跟馬兒都疲累了,怕是走不到了。”
陳亮笑道:“大帥,馬兒疲累,四蹄還在;太陽疲累,明日早起;心兒疲累,兩眼就茫然了。”
王猛將馬兒輕輕拍上一掌,白馬快行,道:“春風得意,任情適意;仕途無依,田園回歸。此時曠野荒草,不見所需,兩眼茫然,人之常情。”
陳亮將馬韁輕輕地提了提,見馬兒加快了些腳程,望着遠方。
只見枯藤老樹昏鴉,不見小橋流水人家,莫言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旅途人行走天涯。
洞察眼中那冷落的景色,思緒飄動,感慨道:“懷才不遇留孤憤,壯志難酬話悲涼。要是能超然物外,慷慨豪邁,不以物喜,不以景悲,兩眼看見的全是夕陽下的美景。”
王猛笑答道:“軍師,你好像錯了。飛鳥還林,行人回家,人生不是光幾個壯志就可裝滿的。不以物喜為假,不以景悲也為假,超然物外,豪邁慷慨,今生我怕是難以做到了。”
陳亮笑道:“女兒痴情,別離有苦;男兒痴心,相聚有歡。三爺,看樣子,你還是願意做個小男人了。”
王猛笑道:“小男人好,父母見得著兒,妻子見得着夫,兒女見得着父,親朋戚友也能跟你說得上幾句話。大男人時時奔波在外,為了壯志,不顧一切,不僅要讓人惦記,還老讓人擔心,老讓人牽挂,集‘自私自利’於一身,想起來就難過。”
陳亮望着夕陽,笑道:“借問真情何處有,只在旅途日落時。大帥,會不會晚了點?”
王猛快馬揚鞭,大笑道:“今朝落日去,明早旭日升,中間思午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陳亮快馬一鞭,追了上去,吟唱道:“他人弓莫挽,他人馬莫騎,今朝落日去,明朝思早歸。”
兩人一路狂奔,眼前一亮,好像有條水,好似有個人。
王猛奔上前去,歡喜道:“小朋友,見到你真好!”
陳亮剛想樂上一樂,不料溪對岸那小男孩說出話來,道:“叔叔,有話等會說,我在打魚。”
王猛見小男孩握着一根小木棍站在溪流邊,緊緊盯着水底,好像有魚,就想發笑。
陳亮高興道:“小朋友,水裏有魚嗎?”
小男孩抬起頭,答道:“剛才本能抓到一條,被你們嚇跑了。”
王猛笑道:“你站在這裏多久了?”
小男孩答道:“中午餓了,媽媽沒做吃的,就來了。”
王猛笑道:“水裏邊的魚大嗎?多重一條?”
小男孩答道:“上次我爹爹抓到過一條兩斤的。”
陳亮道:“那你怎麼不叫你爹爹來抓啊?你這麼小,水這麼深,很難抓的到的。”
小男孩輕聲答道:“我爹爹當兵去了,我媽媽又病了,只有靠我了。”
王猛問道:“要我幫忙嗎?”
小男孩看了王猛一眼,笑道:“我爹爹曾跟我說,抓魚要眼疾手快,出手要狠且准。”
陳亮笑道:“你看這位叔叔能行嗎?”
小男孩認真看了王猛一眼,冷笑道:“這位叔叔一身華麗的衣服,不是個打魚的,我看不行。媽媽說,富人掠奪窮人的財富,能做到眼疾手快;搶奪人家的姑娘,能做到狠且准;干農活,不學也不會。”
王猛聽過,淡淡一笑,將馬韁系在旁邊的雜樹上,拿上弓與箭,走到水邊,認認真真地瞧着水下,眼睛一亮,弓拉滿,箭射出,不見水花。
小男孩一聲喝彩,跳入水中,將箭羽從水中撈了上來,上邊插着一條一斤來的魚兒,喜聲道:“叔叔,這是你的魚兒和箭。”
陳亮笑道:“魚是你的,箭是他的。”
小男孩將箭從魚身上拔了下來,遞給王猛。
王猛接過箭羽,瞧着水底,拉滿弓,箭射出,不見水花。
小男孩跳入水中,又將一條一斤多重的魚兒撈出水面,道:“叔叔,這是你的。”
陳亮笑道:“魚是你的,箭是他的。”
小男孩遞過箭羽,喜氣道:“叔叔,要不再來條大的,我請你吃魚。”
王猛歡歡一笑,細細盯着水底,靜靜地等待,終於見到一條大魚探頭探腦,從石縫裏遊了出來,臉露喜色,弓拉滿,箭射出,不見水花。
小男孩跳入水中,正要打撈,魚兒拖着箭羽不停地飛奔,來回衝撞,跟他做起了迷藏,一時不願停下。
王猛笑道:“夠了嗎?”
小男孩跟着魚兒飛奔,苦笑道:“要是能抓住這一條,夠了,可它就是不願意讓我抓住。”
陳亮笑道:“它受傷了,蹦躂不了多久,耐心等待一會兒就好。”
王猛將震天弓掛上馬鞍,解下韁繩,跨上馬背,跟陳亮過的溪水。
魚兒浮出水面,小男孩一把抓住,拔下箭羽,遞給王猛。
王猛接過箭羽,道:“小朋友,這附近有村莊嗎?”
小男孩答道:“以前是有的,現在沒了,就我跟媽媽待在這裏。”
陳亮問道:“怎麼了,人都走了嗎?”
小男孩嘆息道:“前邊有一支兵馬路過村子,為了搶奪糧食和女人,殺了好多人。鄉親們呆不下去,能走的都走了,走不動的也餓死了。有個叔叔餓的實在沒有辦法,想着吃人肉,我媽媽拿棍子將他打死了,說同類相食,不是人該做的事情。”
陳亮嘆息道:“那你們怎麼不走啊?”
小男孩答道:“媽媽說,要是爹爹回來找不到我們,會很傷心的。”
王猛輕聲問道:“你知道你爹爹在那裏當兵嗎?”
小男孩答道:“我也不知道,曾聽村裏的教書先生提起過一次,好像是睢陽。”
陳亮聽過,心兒有些酸苦,溫言道:“多好的一個孩子!多不幸的一個家庭!”
王猛將西邊的太陽瞧了一眼,道:“太陽都下山了,你答應請叔叔吃魚的,能做的到嗎?”
小男孩一聽,快速將那條大魚裝入破簍子中,一把背着,歡喜道:“那是自然,我爹爹曾跟我講,男子漢,大丈夫,自當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王猛下得馬來,將小男孩抱上馬背,接過小簍子,一把背着,牽着馬韁,在小男孩的指引下,朝着西邊走去。
走了好久好久,在天空暗下來的那一刻,王猛極目遠眺,見到一個微薄的身子等在幾間破草房前,眺望着他們。
陳亮往前方瞄了一眼,溫言道:“前邊是你家嗎?”
小男孩歡喜地回道:“那就我家,我媽媽在等我回家呢!”
王猛望向那個瘦小而有些佝僂的身軀,兩眼不自覺地掉下幾滴露珠,原來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有情有義地活着,是這麼的艱難!
三人兩馬,加快步伐,走了過去,王猛抱下小男孩,對着婦女微微一躬,道:“大姐,我倆錯過了日頭,想在你這裏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婦女從椅子上艱難地站起身來,勉強地笑答道:“窮鄉僻壤的,就怕怠慢了兩位官人,那有不方便的。”
小男孩提着簍子放到婦女的面前,歡喜道:“媽媽,你看,今晚有肉吃了,都是這位叔叔打的。”
王猛將陳亮抱下馬鞍,攙扶着行禮道:“大姐說的那裏話,兵荒馬亂的,能有個宿頭就很難得了,哪能有那麼多講究。”
“兩位官人請坐,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婦女說完,提着簍子,在小男孩的攙扶下,向屋內走去。
王猛攙扶着陳亮坐了下來,道:“要不明天將這對母子帶走吧!”
陳亮將草房的門口望了望,心情有些複雜,回道:“就怕他們不願意。”
王猛苦言道:“要不把睢陽的事情告訴他們得了,空等着也不是辦法,看她那身形,再等下去,只怕兩個都活不了。這該死的世道!”
陳亮微微一笑,道:“皇帝不知民間苦,坐上龍椅嫌辛苦。”
王猛笑道:“你啊!皇帝的事,我們那管得了,管好自己就行了。”
陳亮道:“那你等會兒,得好言相勸,切莫亂費了口舌。”
王猛笑道:“你是軍師,動嘴的事,一向都是你在行。”
陳亮回道:“你是這裏最大的官,只有你說話才可算數,別人代替不了。”
王猛放聲道:“好,我說話算數,陳亮軍師好言相勸,帶走這一對母子脫離苦海。”
陳亮笑道:“你這是威逼,下官抗議,不能作數。”
王猛笑道:“威逼就威逼,這麼難辦的事,只有荊襄第一才子能行。”
言語剛落,小男孩走了出來,歡言道:“叔叔,魚做好了。”
王猛將天空那道和善的月光瞧了瞧,會心一笑,攙扶着陳亮,走在小男孩的後頭,聞着香味而去。
入得房間,四人坐在一起,用魚湯解渴,用魚肉充饑,六斤多魚,讓四人大吃一頓。
肚子鼓起,言語紛紛,四人說笑不斷。
不知何時一陣秋風吹來,母子倆倍感不適,淚珠滾滾,掉落不停。
陳亮一陣規勸,換來一聲“謝謝”,話別母子,走向夢鄉。